诗疯子

作者:喙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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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鬼面外几则


      一

      上京有苏氏一族,兄弟二人皆中进士。

      兄面善心恶,野心勃勃。

      弟面冷心热,清风两袖。

      兄弟同胞异岁,性格相差甚远,容貌却有七八分相似。

      兄勾结奸佞行大逆不道,事败露,发配三千里,身死他乡。

      弟忠贤德馨,为人称赞,官运顺达,安享晚年。

      兄弟二人命运德分界点,不过是数十年前的一次选择。

      传言,大苏大人收人好处,诬陷准驸马;小苏大人顺水推舟,查明真相,大义灭亲。

      而将汪小柏和李肃抓起又放走的,恰是小苏大人。

      小苏大人后来还到王府走动过几次。

      据王府下人回忆,,听到小王爷和王妃目送小苏大人离开的时候随口说的几句,甚是不解:

      “你说他变了没有?”

      “变了,其实又没变。”

      二

      我二十三岁的时候收了个徒弟。

      那时候我刚失恋,决心一个月行走江湖,虐待自己的身体,这样大概就忘记自己被伤透的心了。

      一个月到了,江湖自然没走完,不过捡了个便宜徒弟。

      那时候我是这么想的:我失恋了。没有女人喜欢我。我没有孩子。我的刀法要失传了。我死不瞑目。

      于是,我就试了下养个孩子,也是养个徒弟。

      我当时只是随口同那富商夫妇一说,开玩笑似的,没当真,谁家的宝贝女娃娃能送到你这样的江湖人士身边吃苦啊。

      结果那女娃娃想来,富商夫妇竟也同意了。

      我只好又厚着脸皮去给善坊的管事说我不要领养娃娃了。

      这女娃娃看起来是个娇生惯养的,却吃的苦,没事也会在我面前撒个娇,很是有趣。

      早知道养孩子这么有趣,我就自己生一个了。

      说干就干,还要多亏这孩子治愈了我的情伤,让我晓得被人欢喜被人依赖被人信任是个什么感觉。

      这女娃娃父母俱在,手足和睦,家中有钱有势,本人有颜有才。没有我也会幸福快乐的。我考虑周全,决定告别我的小徒弟,寻找自己的幸福去。

      我一路走到上京,才遇上我心中的那个人。

      她活泼,风趣,神秘,坚强,偶尔却也爱撒个娇。我相信我这样健康的体魄,心却跳的那么快,一定是爱上她了。

      所幸,她爱的也是我。

      后来我才知道,她是皇宫里的小公主,我想娶她,就得到皇宫去,做她的驸马。

      我愿意吗?

      我当然愿意,这不就是我说过的理想生活嘛,这甚至比我的理想生活还理想啊。

      当我被人诬陷的时候,我想过逃到悬崖边上,然后华丽丽的头也不回的跳下去,完成我的理想的最后一步。不过我不是意外被绣球砸中的,而是故意被绣球砸中的,就算为了我的故意,我也要好好活着。

      还好,有人为我洗清了冤屈,我顺顺利利娶到了我的小公主。

      我知道,洗刷冤屈的背后有我那小徒弟的丈夫暗中协助,我也祝福他们白头到老。

      可是他们没有白头到老。

      我听说,他们隐居之后就修成了仙人,永不会白头变老了。我早该猜到的,从那个老仙人让我送面具给小徒弟的时候我就该猜到的。

      没什么好羡慕的,人间有人间的白头,比如我和我的小公主,天神有天神的长久,比如我的小徒弟和她的心上人。

      三

      “你早知道我们能出去却不告诉我,害我啃鸡腿的时候那么狼狈!”

      “可你吃得很香啊。”

      这倒是实话,我觉得出狱前吃的那两个鸡腿是我这辈子,不对,上辈子加上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鸡腿了。

      四

      我孟洲自知没什么优点,还顶顶天真,经常犯傻。

      我以前不觉得什么,吃亏是福,被别人骗有罪的也是别人,不是我,我就当做好事了。

      这也是我回过头去看顶顶后悔的想法。

      两次,我相信过两个男人,也真实地爱上过他们,结果一次是失去名声家产,二次就是害死父兄全家。

      第一次吃了亏,我便改名叫孟州,我想我的眼泪已经为一个负心汉流干了。只是我万万没想到州字里还有三点水,我便还要因为一个负心汉流泪。而这一次,我的眼泪,我的鲜血,我家人的鲜血,终于都彻底流干了。

      所以,我活过那一辈子并不顺利,也不值得怀念,可我就是没法忘。我记得我喝了很多碗孟婆汤,那碗都叠的老高一摞了,孟婆看着我,还是直对阎王摇头。

      我知道自己腐烂的伤口奇臭无比,只是孟婆也不嫌弃我,她拉着我的手同我说她的故事,说其他鬼魂的故事,同我说阎王的故事。最后她跟我说,我的机会到了。

      我还有什么机会呢?

      我放弃转世,放弃离开地府的机会,跟着孟婆后头学习熬汤以及易形劝说的技巧。我听见有些鬼在议论那个女鬼脚多么多么臭不可闻,我也不恼,过去跟他们打一顿,告诉他们,我叫孟川,不是那个女鬼,还有,我的脚被砍了,不过我一定会找回来的!

      以前的孟婆退休了,她说她也是疯了,竟还想去人间走一趟,去看看太阳。

      我恭恭敬敬端上自己独自熬的第一碗汤,孟婆喝了,对我笑笑,满意地离开了。

      我也不怕麻烦地找回来自己的脚,地府的恶臭更加可怕了。

      不知道人间过了多久,我遇到一个傻姑娘,她也被人伤透了心,她也不肯忘记,在地府里兜兜转转不过是找理由磨时间。我在她身上仿佛看见自己,不过她不该成为下一个我。

      “我是孟婆。”我对着她自我介绍,微笑着。

      “可你看起来比我大不了多少啊,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这傻孩子,这样年轻的容貌对我们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只能说明我们在人世的生活并不长久。

      “名字……太久了,大家都叫我孟婆孟婆的,忘了,只记得姓孟,家里排行第六……”

      我怕她追问我名字的来历,我们两个都还会想起一边自己的伤心事,本想随便说说,结果说起往事,还是心里难过,我最对不起的就是我无辜的亲人们。

      “那我叫你孟小六,我们交个朋友!”

      这孩子还在傻乎乎地对我甜笑,应该以为我看不穿阎王施在她身上的小法术,越看我越心痛。这该死的阎王,就不能用个我看不穿的高级法术吗,这下好了,我没办法无视这个孩子了。

      “我不交朋友,”我观察着她的神色,“我瞧你像我的小妹妹,你叫什么?”

      她又开心了:“我叫王小白!我师父说我是他路上白白捡来的,要叫我白来,我跟他吵了好久说白来不好听,他叫王老虎,我就要叫王小白,这才像师徒俩!”

      王小白,王小白。

      我记起之前来过的一个心事很重牵挂很多老爱虚张声势的剑客,笑了。他还真有这么个徒弟呀。

      我陪她在地府玩耍,看她跟阎王吵架置气,时间久了,竟然觉得这样也还好。我全然把她当成自己真正的小妹妹了。

      明明人世都不知换了几回了,我还是不能释怀。就是从孟洲熬成了孟川,又熬成了孟婆,还是不能释怀。

      只是他们不该止步于此,他们不该就这么隔着摸不着的那一层就这么过下去。王小白迟早是要离开的,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呀,等到王小白百年之后?我不敢想了,我每每看到阎王面具后那深情压抑的眼神,就不敢想了。这一回就叫他发疯发狂了,再来一回,再来千回百回,那不是朝他心上捅刀子吗?他们值得拥有比现在更好的感情,而不是一个迷糊装傻,一个压抑不提。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呀!

      我得帮他们。

      我帮王小白留住了记忆,帮她拿到了面具,帮他们说服了那个本来就偏心阎王的老神仙,帮他们争取到了一个机会!

      一个改变宿命的机会。

      从孟川到孟婆,是一个那样的机会。从神鬼相隔到转生为人从新来过,也算那样一个机会。

      地府从此以后没有孟婆,只有孟川。

      判官孟川,辨人心善恶,笔下无冤魂。

      五

      “你说,”我一直有些疑惑,终于忍不住问李肃:“当时那丈夫见妻子被渔网困住,怎么也就留在水底下把自己生生憋死,我是说,人总是有想活的欲望吧?”

      李肃没回答,倒是饶有兴趣地看着我。我避开他的眼神,突然担心起来,他如果开口问我在那种情况下如何应对我该怎么回答,我还不怎么会游泳。他如果开口问个更俗的问题:他和我母亲掉下去我先救谁。我又该如何作答?

      好听话我也会说,就是我不愿意说着好听话,却连自己是怎么想的也摸不清楚。

      他笑了笑,似乎看透了我所有的小心思,轻轻道:“我听闻,人在水下憋气久了,会产生幻觉。那丈夫自恃水性不差,其实错过时机,出现幻觉而不自知,让他心甘情愿留在水下。”

      我点点头,没在意地说了一句:“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这并不是个需要回答的问题,只是随口就说出来了。

      李肃眼神略黯了一下,我自知失言。

      听了千遍百遍的故事,甚至自个也说过不下十遍的故事,怎么就能无心说出那么一句来?我这嘴,真该打!

      李肃没顾着自己伤心,倒是一副走出来的模样先来安慰我。

      “你猜我当时看到什么了?”

      我不敢猜。

      那一定是小将军生命中最美好的景象,我不敢想,他是在那样的幻觉里下了地府的。万一那是小将军生命中最不美好的景象,我就更心疼更不敢想了,他吃过多少苦呀。我还有些吃味地想,若是他心尖上的女子,我,我,哼!

      李肃可能不知道,其实不止一个人在水下慢慢憋死的时候会产生幻觉,一个人被箭射成一只刺猬慢慢失去意识的时候,也会产生幻觉。

      我当时嘴里面尝到的是糖葫芦的味道,半跪在地上时候用来支撑身体的剑不知道为什么变得很烫,烫得我手都变麻了握不住它,直往下滑。最后我没办法,把剑柄抵在肚子上撑着,人才不至于倒下,也没有丢掉师父给我得那柄剑。我当时视线里能看到的,都变得很暗,所以最后出现在我眼前的那张脸,我感觉莫名熟悉,却怎么也认不出来。是师父吗?这个捡着我又抛弃了我的坏老头终于肯回来啦。好像又不太对,是苏衍之吗?他是来确认我死没死的吗?可是他看起来那么悲伤,苏衍之会为了我的死这样伤心吗?明明是他下令放箭的呀,我真是看不透了。除了他,还有谁,还有谁呢?啊,对了,我还没告诉鲁大铁呢,小和尚的头摸起来是……

      然后我就死啦,死了个干净,直截了当下了地府。

      这就是王小白生命最后的幻觉,一点都没意思。

      小将军最后看到的,是暮春三月的江南,杂花生树,群莺乱飞。而他过去只在画幅和梦里见过的那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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