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时光里等你

　　徐宁下班回来，没有直接上三楼，而是去了二楼的书房，他想看看昨晚的那些资料，看看能不能帮助青欢。

　　他找了找，昨晚青欢放置资料的柜子，已经空空如也了。

　　他一上楼才发现，青欢不在家。

　　刚才外面下着小雨，她受伤了还能跑去哪里？

　　正想着，突然听到楼下的动静，往窗外一探，她回来了。

　　她撑着拐杖，一身黑色雪纺出现在徐宁面前，头发有点潮湿，眼眶还红红的。

　　“你……你去哪了？不是说你的朋友要来？”

　　宋宇琳下午来的，她走后青欢也出门了。

　　“去了一趟芝山。”

　　她昨晚和母亲打过电话，确认了这件事。

　　当年父亲于手术时死亡，母亲认为这是医疗事故，向法院提起了诉讼，但是法院没有立案。

　　时隔多年，母亲已然非常平静，不想再追究。

　　青欢刚才去探望父亲，在芝山和他说了两个多小时的话。她现在心里也很迷茫，不知道该不该重新调查这件事。

　　已经过了有效时间，她不知道自己这么做还有没有意义。因为不管怎么做，父亲再也不可能活过来了。

　　“徐宁，如果重新调查当年的事，是不是很费劲。”

　　徐宁微微诧异，默默地点了点头。

　　他看她眼眶虽然红着，但是神情凛然，已不像昨晚那样消极。

　　“那你能帮我吗？”

　　“我？”徐宁面有难色，“你知道，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办起来困难重重，而且往往白忙活一场。”

　　徐宁不是不想帮，只是他很理智，纠结于过去只会让自己难受。更何况，他目前没有这个实力帮青欢处理这样的案子。

　　“就算不调查，至少，我得见见父亲的主治医生，了解真相。”

　　“小姨妈。”徐宁顿了顿，“如果当初刻意隐瞒，现在也不可能对你坦白。你就算去了，也找不到答案。这个世界上，只有少数的人活得单纯善良。”

　　他在检察院看过太多太多恶心的案件，颠倒是非，歪曲事实的比比皆是。

　　青欢的眼底闪过一丝失望，难以置信地问：“你也让我放弃吗？”

　　她心里有太多的痛苦，昨晚那种无助感，又再一次袭来。从前的她，对于父亲离世的真相，一无所知，一味地悲伤难过。

　　如今不仅必须再一次承受打击，而且还要面对残酷的现实，即便她想为父亲讨一个说法，可是她又再一次错过了。

　　这一切对她来说太残忍了，几年之后，她再一次感受到那种束手无策的绝望，那种感觉，曾经是多么刻骨铭心。

　　难道就这样被迫接受现实吗？

　　徐宁双手抱胸站在她面前：“当然不是。如果任由坏人横行霸道，不管社会秩序，要我们检察官干嘛？检察院从来都不是虚设的，法律也一样。”

　　青欢不解地望着他，徐宁暖心一笑：“我没有能力帮你，不过有人可以。”

　　他有点神秘，不过他好像不是哄她。

　　“你现在快去洗澡，别感冒了，今晚先好好睡个觉，我明天给你答复。”

　　平时看徐宁吊儿郎当，青欢今天才知道，原来他也有这么认真帅气的一面。

　　青欢将信将疑，但是今晚徐宁的这番话，给了她莫大的安慰。至少，还有一线生机的话，那就要努力看看。

　　过了诉讼时效又如何，她要的不是对方的赔偿，她只是想弄清楚父亲死亡的真相。

　　一直以来，青欢心里对父亲有太多的歉疚，如今想起当年父亲不明不白地死去，她更难以释怀。
　　无论用什么方法，她都要试一试。

　　*

　　晚上游林远在家查看资料，老常打电话跟他聊一个受贿的案子，游林远挂了电话之后，这才看到一条陌生的信息，信息里只有三个字：谢谢你。

　　这是下午的消息了，他从下午忙到现在都没及时看手机。这突如其来的感谢，从何说起？他也经常收到感谢信，不过这次这么言简意赅，像极了某人的作风。

　　他看着信息发呆了半天，关了电脑，开车出来。

　　时间还不晚，因为有前车之鉴，他把车停在巷口马路边上。青欢家沿着面前的这个巷子直走几十米就到了，他徒步走到青欢家楼下。

　　他双手插在裤兜里站在楼底下眺望，对着门铃，迟迟没有伸手。

　　青欢家门口的槐花落了一地，他在树底下徘徊，所有的落花都被他踩扁了，牢牢地贴在地面上。

　　今晚的月亮躲在云里，只显出一团微弱的光圈。月光与巷子里的灯光相溶，透过树缝，在地上晕出点点斑迹。

　　巷子里很安静，他一个人站在树下，隐在黑暗里，显得几分孤寂。

　　这样的场景很熟悉，几年前他也干过这样的傻事，没想到再一次重蹈覆辙了。

　　这一带都是老宅，很多住户都搬出去了，但他们不会轻易卖掉老房子。房价一年一年在涨，这里是本市最有价值的地段。

　　巷子四通八达，住的人不多，就显得更加冷清。

　　游林远独自站在树下，他才发现原来地上有几只大蚂蚁，刚才还不小心被他踩到了，他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地上苟延残喘的蚂蚁。

　　“哟，检察官同志，又来微服私访啊？”

　　保安大哥的声音打破了夜的宁静，游林远猝不及防，吓了一跳。

　　他的脸色随即沉了下来，一脸阴郁地看着他。

　　“同志，你到底在蹲守谁啊？你怎么一直盯着这住户，他们家有问题？”

　　保安大哥顺着游林远的目光望去，也没看出什么不对劲。他刚才在巷口站了一会儿，发现游林远一直盯着楼上看。

　　但是没过一会儿，他又盯着地上看，保安大哥很好奇，这才走了过来。

　　保安大哥很热情，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凑到游林远的身边轻声细语，那感觉好像他们已经是相识很久的朋友了，特别熟络。

　　游林远并不觉得，他很尴尬很无奈，他都已经把车停在巷口马路边上，怎么又被他逮个正着。

　　保安大哥把手臂搭在游林远的肩膀上，游林远不防他有此举，浑身僵硬，不由地抬高肩膀。他尴尬地盯着他伸过来的“魔爪”，心里想，他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他个子矮，站在游林远身旁显得格外娇小。游林远又抬高了肩膀，他的手肘够不到，俩人站在一起显得更加格格不入。

　　“我是好同志，一定保密，我天天在这儿，说不定我能帮你抓到罪犯立功呢。”

　　游林远嘴角抽了抽，勉强地挤出了笑容，尴尬地点点头。

　　对方质朴热情，而且一片好意，他除了这样表现，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继续待下去只会更尴尬，他抬腿正要走，又被保安大哥拉了回来。他的冷冽碰上了他的热情，一切沉默的抗拒都可以视若无睹，恐怕只有保安大哥一个人了。

　　“说实话，要不是你长得俊，气质出众，又这么大的个子，我刚才又差点把你当歹徒给抓了。”

　　保安大哥说得眉飞色舞，游林远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你确定能抓得了我？”

　　保安大哥的身手自然没有游林远好，他呵呵地笑了起来，很不客气地拍了拍游林远的胸口。

　　“单靠我自己应该抓不了你。不过你说说，谁半夜一直盯着人家的屋子看？除了歹徒就是变态嘛。”

　　看游林远脸色僵硬，他不好意思地补充了一句：“当然还有辛苦执勤的检察官同志。”

　　他一个人夜里值班，大概是太无聊，随便逮到谁就想多聊几句。

　　游林远的眉头越蹙越紧，因为保安大哥刚才打他的那几下很用力，也不知道是不是借机故意打他的。

　　再说了，现在才九点，哪有半夜！

　　“话说，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儿蹲守？”他四处张望，“你同事呢？你一个人能行吗？要不今晚我陪你吧。”

　　游林远全程带着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耐着性子听他说话，感觉自己的面部肌肉都快抽筋了。这么被迫妥协，心里都快哭了。

　　他不由地双手抱胸，保持警惕的防御状态，以防保安大哥一激动他再次被打。

　　偶有路过的人，见他们两个男人站在树下窃窃私语，举止亲密，不由地投来好奇的目光。

　　“不用回去工作？不会扣工资？”

　　游林远一针见血，保安大哥唠起嗑来确实不记得时间，被游林远这么一说，才准备离开。

　　“小伙子，再会啊。”

　　他开心地又拍了拍游林远，离开的时候满脸笑容，别提多高兴了，就好像相见恨晚。

　　游林远无奈地摇摇头，终于松了口气。他一向懒得和别人废话，对他来说，这比和歹徒周旋更加难以应付。

　　他抬头望着楼上，视线固定，她房间灯一直亮着，不知道她待在房间里做什么？不知道为什么，站在这里，他的心很容易就平静下来了。

　　入秋的夜凉丝丝的，巷子里只剩下树叶的沙沙声响。昏黄的路灯洒了下来，显得愈发静谧了。站在青欢家门口，往一旁的巷子深处望去，幽深的巷子看不到尽头。

　　他穿了一件短袖出来，在外面待久了，竟然觉得有点凉意。

　　忽然听到里面有动静，不知道是谁出来了，他一下子闪进了一旁的巷子里。他不想被发现，一直快步往前走，莫名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从另外一条巷子出来，依然能看见自己停在路边的车。这是一条主干道，边上有家超市，他毫不犹豫地进了超市。

　　游林远环顾了一眼，超市有两层，但不大，他不知道买什么，就朝离他最近的蔬菜货架走去。

　　他站在货架前，盯着蔬菜，无奈地挑眉，觉得有点荒唐，就在这个时候，有个人突然叫了他一声。

　　徐宁有些惊喜，叫得老大声：“老大，我就说，外面的车怎么那么眼熟，原来真的是你。”

　　游林远眉头一皱，只觉芒刺在背。他以为自己抵达了安全地带，没想到还是让人逮了个正着。

　　先有保安大哥，后有徐宁，他真的做不得半点坏事，不然会被全世界的人公开处刑。

　　刚刚徐宁沿着正对门口的巷子走出来，这里的巷子纵横交错，从哪条巷子都很容易走到主干道。

　　徐宁一进来还不敢确定是他，但一米八六的大高个，剪了个寸头，又一身黑不溜秋的，加上马路对面的车，除了他还有谁啊。

　　徐宁突然觉得他们俩心有灵犀，今晚本打算和游林远打电话，只是电话里讲不清楚，他计划着等明天上班的时候再找他，没想到他竟然这时候出现了。

　　徐宁非常快速地找到了手推车，两个大男人便很自然地逛起了超市。

　　“老大，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徐宁突然停了下来，一本正经，很难得见他这副神情，游林远微微惊诧。

　　“有个医疗事故，家属最近才发现问题，虽然已经过了诉讼时效，但还是想查个水落石出。”

　　“长期搁置的话现在再来找真相不太现实了。”

　　“所以才找你帮忙，你会有办法的对不对？”

　　“你想让我怎么做？”

　　“我这里有当时的手术记录，我这几天再找医学会鉴定一下。只不过这个手术记录可能没办法成为证据，你能不能帮我找人调取当年的麻醉记录？”

　　徐宁刚才将手术记录拍给一个医生朋友看了，看不出什么问题。

　　游林远想了想：“麻醉记录单一般保存五年，你说的这个医疗事故多久之前了？”

　　徐宁叹了口气：“超过五年了，麻醉科应该都还有的，老大，拜托你了。”

　　游林远很难得看徐宁这么认真：“好，那明天你把相关的材料先带来我看看。”

　　“老大，谢谢。”

　　徐宁解决了一件心头大事，忽然想起，游林远的公寓离这里挺远，他那里地段好，什么超市没有，怎么大老远跑到这里来？

　　“不过老大你怎么在这里？”

　　兜了一圈绕回原点，游林远眼疾手快，随手拿了个卷心菜，故作轻松说道：“路过，进来看看。”

　　徐宁眯着眼睛审视着他，看他那样子有点不对劲，大晚上买菜也有点奇怪。徐宁的脑筋转得很快，忽然间明白了。

　　“老大，该不会是大嫂让你来买菜的吧？”他一下子为游林远买菜找到了合理的理由，立马滔滔不绝，“我观察了一下，你别看这个小区都是老房子老住户，但是老百姓会生活又讲究，附近集市的菜比其他地方都要新鲜实惠……”

　　当地老百姓很讲究吃食，在徐宁心里，只有那位贤惠的大嫂才知道这个地方，不然游林远怎么可能找到这里。

　　而且以游林远平时的作风，他喜欢高效省事，生活用品都是在网上超市下单，对方直接送货上门。

　　徐宁心里琢磨，也许大嫂把买菜的任务交给老大，但是他白天给忘了。集市早上十点就关了，为了应付任务，老大只好在附近随便看看，刚好被他碰上。

　　游林远的脸色一沉，搞不懂他们的脑洞为什么时刻都能扯上“大嫂”这个词。徐宁一下子扯了一堆，看见游林远好像不是很感兴趣，也就自己打住了。

　　“老大，这个菜叶干了，这个比较好，纯属友情提示，免得你回去挨骂。”

　　徐宁挑了一个卷心菜朝他扔了过来，脸上神采飞扬，好像立了什么大功一样特别得意，游林远看他完全是一脸欠打的模样。

　　游林远又不是真的来买菜的，他不过是随手拿了一个，哪里知道挑了个什么样子。徐宁倒好，还在他面前显摆起来了。

　　“你来干嘛？”

　　徐宁回头拿了手推车：“我给我小姨妈买点零食。最近总看她一个人闷在房间里看书，我小舅舅说她很反常，她以前在家里从不看书。”

　　游林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跟着徐宁来到了零食区。

　　徐宁平时不吃这些东西，不知道买什么好，就在货架上随便选了几样。游林远没有说什么，走到另外一个货架去，没过多久，他抱了一堆零食过来，直接丢进了他的手推车里。

　　徐宁看得一愣一愣的，要知道，游林远平时也从不碰这些玩意儿。

　　他立马明白了，不由地啧啧叹道：“老大，你给大嫂买这么多零食啊？铁树开花，枯木逢春，这是开窍了呀，大嫂命好。”

　　游林远没有理他，他一放下零食，转身朝另外一个货架过去了。

　　徐宁挑了几样东西，推车到对面的货架，发现对面的一整个货架几乎被一扫而空。

　　他心里不由地感叹，男人啊，要么一直不开窍，要是一开窍真要命，看不出来游林远还有这样一面，果然是恋爱中的男人。

　　徐宁对这个传说的大嫂越来越好奇，无奈的是游林远只字不提，越来越神秘。

　　他拿出手机，对准正站在货架前抱着一堆零食的游林远随手拍了张照片，游林远正仔细地看着货架上的东西，并没有发现。

　　徐宁拍完之后立马发送到“WMCH男团”聊天群。

　　“老大是摆拍吗？这个侧脸太帅了吧？”

　　“你俩一起去超市？？哪里怪怪的？”

　　“抱一堆东西还这么严肃，忽然戳中萌点。”

　　“肤浅！！拿出你们查案的能力来，看重点，老大买零食！！！”

　　“当然是给大嫂买的，实锤无疑，有什么好惊讶的。”

　　“啧啧啧，苍天啊，为什么是老大先脱单？？？”

　　“老大名草有主，南大一堆学妹要心碎了。”

　　……

　　徐宁忙着在群里聊天，随手挑了几样零食，反正差不多就行。

　　没一会儿，他的推车已经被游林远给全塞满了，徐宁还在聊天，游林远自己推去结账。

　　“谢了老大。”

　　他们俩一人一手提了两大袋东西，游林远陪着徐宁走到了楼下。

　　“老大，要不要上来坐坐？”

　　“不了。”

　　游林远把手里的两大袋零食往徐宁的手里一塞，转身就走。

　　“老大，你什么意思啊？”

　　“送你。”

　　徐宁完全没有料到有这一出，游林远陪他买了半天的东西，结果自己空手而归？

　　徐宁黑人问号脸，他只好提着四大袋零食回来，青欢刚洗完澡出来，看见他满载而归。

　　“你是准备半年不出门吗？”

　　“我去给你买零食，在超市碰见我老大了，结果他送了我一堆东西。”

　　青欢正在擦头发，默默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徐宁继续说道：“我们老大，最近有点古怪，说不定真和我们大嫂闹别扭了。不然大老远跑这边买什么东西啊，最后还把东西全塞给我了，你说奇不奇怪？”

　　这件事徐宁实在很困惑，他是个话唠子，一直巴拉巴拉地说着，青欢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

　　徐宁把零食一样一样地放进了冰箱，看见青欢拄着拐杖慢慢地挪回房间，又重新打开了书。

　　现在的她充满斗志，不仅要查出真相，也要把书读好。

　　徐宁本来想和她说调查的事，不过现在八字还没一撇，今晚还是先把资料整理好再说。

　　“小姨妈，你要不要来看看，好多东西呢，你爱吃哪个啊？”

　　青欢没有半点反应，看样子最近对于学习真的上头了。

　　徐宁拿果汁进来给她，瞄了一眼她的书：“我们老大好像是这个专业的博士生，要不要我介绍你们认识啊，说不定能帮你。”

　　徐宁也就随口一说，青欢看了他一眼，徐宁觉得她好像有点兴趣，又说道：“哦，说起来，他也是你们南大的，不过他从前的专业是法学，也不知道怎么就又学了计算机。不得不说，我们老大跟天才没什么差别，样样精通，就是这恋爱……”

　　徐宁是检察院的，他们的老大，当然也是检察院的，又是南大法学专业，后来又学了计算机，大老远跑到这里……青欢终于把徐宁的话听进去了，突然觉得不可思议。

　　青欢的目光忽然望向徐宁，徐宁觉得有点莫名其妙：“怎么了？”

　　她神经一绷：“你们老大叫什么？”

　　“游林远啊，长得很帅，不过比起我就差那么一丢丢。前几天聚会还想给你介绍来着，不过他现在有女朋友了。”

　　“你说刚才在哪里碰见他了？”

　　“楼下超市啊，你们认识啊？”

　　青欢没有回答，她想了想，拿起了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小姨妈，你干什么去？头发不吹的话很容易着凉。”

　　徐宁非常诧异，跟着出来，拉住了她：“怎么了？小姨妈你这么着急做什么？我们老大已经走了。”

　　“没事，我马上回来，你不要管我。”

　　青欢甩开他的手，刚才那句话，用的是命令的口吻。徐宁摸不着头脑，突然怎么了？她和他们老大认识？

　　他只听见关门的声音，青欢拄着拐杖踉踉跄跄地下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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