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吻

　　下午拍戏时，沈旖一心想着陆寒骁突然提前回国以及他一回国就跑人民医院的事，台词忘了好几次。

　　云安一脸愠怒地喊卡，劲哥烦躁地抓了把头发，把人叫过去叭叭一通训话：“怎么回事儿啊这是！台词都记不住，还想不想演了？也就是那群记者走了，不然，你就等着明天被全网嘲吧。再这样下去，公司迟早抛弃你，一旦离了公司，还大明星，我建议你去睡觉，梦里什么都有。”

　　劲哥也是被气得狠了，说起话来没个轻重，沈旑被他训得眼泪汪汪，暗自咬碎了银牙。

　　沈旑出身小城镇普通家庭，因长相甜美动人，十八岁时被星际的星探挖掘。
　　星际是娱乐公司三大巨头之一，总部在京市，旗下艺人囊括各种类型，公司成立至今二十余载，出过十余位一线大腕明星，也有过红遍半边天的男偶团体。

　　沈旑最先在星际主打的一款火爆综艺里卖“小软妹”人设，靠一手撒娇卖萌赢得无数男粉、妈妈粉，之后又接了部校园剧试水，因剧中角色人设十分讨喜，拯救了她那影帝都带不动的蹩脚演技。
　　凭借在综艺里经营的人设和校园剧的小爆，沈旑三年就跃居二线小花，一路被公司包装安排，走得足够顺利。

　　沈旑心似明镜，清楚若没了公司，她想取得现在这样的地位和成绩，难如登天。
　　因而即便劲哥训她的话再难听，她也默默忍着。

　　劲哥训完以后不忘苦口婆心安抚几句，沈旑怨气在心，不显山露水，擦干净眼泪保证自己会专心努力，不辜负公司和劲哥的栽培。

　　劲哥点头离开片场，称公司还有其他的事。

　　劲哥甫一走远，沈旑便将剧本狠狠摔在保姆车板上，清秀的五官因羞怒而变得有几分狰狞。
　　敢怒不敢言。
　　陆寒骁是她的念想，也是赌注。
　　发了一通气后，沈旑扯过王瑜捡起来的剧本，高高在上地使唤：“你去一趟医院。”
　　王瑜低眉顺受：“好的，旑姐。”

　　沈旑冷下脸：“整天旑姐旑姐的，都被叫老了。”
　　王瑜心惊，一天像坐过山车一样，她忙说：“别生气……”
　　话音戛然而止，不知该如何改口。

　　沈旑凝眉：“算了，还旑姐吧。”

　　――

　　王瑜带着任务匆匆赶往人民医院，午后气温更高，京市宛如一个巨大蒸笼，里头的人被蒸得熟透。
　　她在医院像只无头苍蝇样胡乱找了一圈，没找见陆寒骁。
　　倒是在乱哄哄的住院一楼大厅认出了“红狐幺儿”。

　　换回便装的“狐幺儿”身影单薄，站在满是人的休息区域里。
　　她身边站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儿，那孩子皮肤黝黑，面容怯怯喏喏，她们身前的椅子上，坐着一个工人模样的年轻男子，旁边放着一副医用拐杖。
　　沈旑不喜欢任何一个比她漂亮的女人，特别是让人一眼惊艳的女人。
　　在片场，沈旑的淡淡敌意无所遁形。
　　王瑜不由自主朝“狐幺儿”走近。

　　医院人多嘈杂，苏窈没察觉王瑜的刻意靠近。
　　她看着车祸的另一组受害者――开小货车的单亲爸爸和他女儿，无言以对。

　　货车司机是个老实人，只索要了医药费和一点损失费。
　　不多，十万。
　　出事第二天，苏窈就把钱交到了他手里。

　　这场交通事故全责在苏爸，他酒驾，却在刚撞到货车时及时打了方向盘，豪车撞上护栏。
　　结果显而易见。
　　货车司机右腿骨折，五天已能下地。

　　随意说了几句慰问的话，苏窈便告辞离开。

　　没完成任务，王瑜带着所见所闻赶回片场汇报。

　　沈旖怎么可能不记得那个和她拍了两场对手戏的女人，她的样貌在眼前浮现，忘都忘不掉。
　　――肤白貌美，明眸皓齿，眼眶微红时，她一个女生都想保护她。
　　她在的时候，片场的雄性注意力都转移到她身上。

　　沈旑气在心里。
　　娱乐圈最不缺美人，那个叫苏窈的女人，不仅美，气质还绝佳，不像是需要跑龙套赚钱的主儿。
　　八成也想来圈里分一杯羹。
　　沈旑一想到拍对手戏时自己全程被那个女人带着跑，霎时有了危机感。

　　重点果然偏移。

　　沈旑用刚修好的片场照发了条福利微博，抬起眼：“联系你弟弟，让他弄一份苏窈的资料给我，越详细越好，价钱由你们定，不过分我都能接受。”

　　王瑜隐去眼中的欣喜和嘲讽，爽快说好。

　　――

　　与此同时。
　　苏窈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新租的落脚点。
　　普通的小区居民房，一眼就看得通头的那种。
　　两室一厅，加一个狭窄的卫生间，一个墙体不太干净的厨房。
　　房租一月一千，水电另算。

　　习惯性地换上拖鞋后，苏窈才反应过来此举很多余。
　　很想笑，却连勾唇的力气都没有。
　　她面无表情地走进逼仄的卫生间，打开水龙头，洗了把冷水脸。

　　盯着镜子里人鬼难辨的脸看了半分钟，苏窈撕了张面膜，贴了几秒，突觉胃里翻江倒海，她把面膜扯下，揉成团，丢进垃圾桶。
　　弯腰一阵干呕。

　　在卫生间磨了大概十分钟，苏窈苍白着一张脸转进厨房，洗了两个番茄，切成小块用碗装好。
　　手忙脚乱地放锅，热油，打蛋。

　　锅里突然溅起油花，黄豆大的油滴落在莹白手背上，苏窈猛地缩回手。
　　锅铲掉落在地，“哐当”一声，极响。
　　忍着痛关了电磁炉，她跑进卫生间，烫伤处对着水流冲，疼得身体微颤。

　　手背上起了水泡，家里没有药膏，苏窈搁下厨房的狼藉，出门下楼。

　　去药店买了盒烫伤膏，苏窈坐在路边长椅上，直接上手抠了很大一块膏体，轻轻涂抹。
　　手背火辣辣的疼，胃里一片空虚，她很没骨气地哭了。

　　压抑了许多天的悲痛和绝望瞬间爆发开来，如洪水猛兽般，势不可挡，避无可避，她只能硬生生地承受。
　　眼泪持续了很久，路上行人渐近渐远，夕阳余晖拖出一道清瘦无倚的残影。

　　狠狠哭过一场后，苏窈觉得自己更饿了。
　　舍不得订外卖，也舍不得去餐馆。
　　逛了一圈，她走进一家早点铺，店里一整天售卖小笼包。

　　买了屉小笼包，苏窈又拐进旁边的小卖部，拿了瓶白酒出来付账。

　　老板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来，先看到一张残败美人面孔，接着便看到结账台上的老白干。
　　他一惊。
　　这气质也不像喝老白干的啊。

　　苏窈被看得有些不耐烦，直接抽出一百元放在柜台上。
　　老板惊觉自己行为失礼，快速给美人找了零，还免费送了她一个购物袋。

　　苏窈收下钱，酒装进口袋里带走。

　　回家途中，苏窈先去房东那交了余下两个月的房租，然后踹着仅剩的九百块钱回到租屋。

　　刚打开食品袋吃了两个小笼包，苏窈便接到小姨的电话。
　　她开了免提，手机搁在桌上，继续吃。

　　小姨一上来就问：“我今天下午去医院，听说有人付了你妈妈的医药费，谁这么大方？”

　　苏窈想了想：“一个朋友。”

　　“朋友？”小姨疑问道，停了两秒，她自顾猜测：“是不是之前对你穷追不舍的公子哥？”

　　苏窈轻笑一下。
　　还真不是。

　　没听到回答，小姨默认她猜测成功，一改往日观点：“我看他对你也是一片真心，不如，你就和他交往试试？”

　　“不试。”苏窈秒答。
　　小姨什么想法她再清楚不过。
　　可她又不是待价而沽的商品。

　　苏窈语气有几分冷：“恐怕要让您失望了，不是他，钱是我借的。妈妈的治疗费我会想办法解决，您就别操心了。”

　　微信提示音响了一下，苏窈偏头看了眼，不欲与小姨多说，“我还有事，先挂了。”
　　那边还想说话，被苏窈提前阻止：“我真有事，要说什么明天继续。”
　　突然想起转院的事，她又说：“我妈妈明天转院，转去和希，通知您一声。”
　　“挂了。”趁小姨还没反应过来之前，苏窈利落结束通话。

　　接着，她划开了微信。

　　新信息：章导要独立拍一部网剧，请你当女二号，片酬可以商量，想接的话，明晚找地方详谈。
　　发信人是丽姐的搭档，苏窈本家，叫苏青清。
　　丽姐跟好些导演有合作，忙不过来时，会叫清姐过来帮忙。
　　在《狐灵》剧组两天，便是清姐带着苏窈。

　　这条信息无疑是从天上掉落的大馅饼，苏窈懵了好久，缓缓打出一句：哪个章导？

　　清姐：章开。

　　苏窈了然，盯着桌上已经冷掉的包子看了半分钟。
　　她还不至于被惊喜冲昏头脑，在对话框里打下心中疑问：我凭什么演女二号？
　　她是有过几次舞台剧的表演经验，但那都是闹着玩的。
　　初生的小牛犊，都还没学会站起来呢，就要跑了？

　　清姐很快回复：凭你的颜。

　　清姐的意思够直接，也够明白。

　　苏窈不再迟疑，回复说好。
　　片酬可以商量的话，去看看也没什么损失。

　　过了两分钟，清姐把详谈地址发了过来。
　　――探酒。

　　苏窈挑眉，真奢侈啊。
　　没想到，章开竟然是个隐形的富豪？

　　把手机随意一丢，苏窈打开酒瓶盖，一口冷包子一口白酒，几口辛辣下肚，酒劲很快上来。
　　懒得洗澡，她倒头就在沙发上睡下。

　　这一夜，终于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翌日一早，苏窈起床洗了个澡，稍稍捯饬一下后，赶去了人民医院。

　　陆寒骁是跟着和希的医务人员一块儿来的。
　　登山服褪下，休闲运动套装，帅气悠闲。

　　苏窈忙着帮妈妈办转院的事，一直没和他搭上话。

　　到了和希，她与新换的主治医生交流了好久。

　　“你妈妈可能是潜意识里不愿醒来，我们这里有最好的心疗师，会用最好的药和医械设备。”
　　“我们一定会尽最大的力帮助病人醒过来。”

　　医生的话回荡在耳边，苏窈坐在病床旁。
　　她把母亲的手放到自己的脸侧，声音很轻：“还有我呀妈妈，您还有我呢，别睡了好不好？”
　　说到这，她忽地轻笑，笑出了泪花。
　　缓了好久，她看着沉睡的母亲说：“跟您商量个事儿，您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初恋对象是谁吗，只要您醒过来，我就告诉您。”
　　“我感觉您真挺想知道的，所以，快点醒，醒了谜底就能揭晓了……”

　　苏窈在病房待了半个小时，出来看到垂眸等在外面的陆寒骁，心虚了几秒。
　　医院病房隔音应该还行。
　　她声音很小，应该传不到他耳朵里。

　　陆寒骁看上去比昨天精神了许多，不过神情依旧懒懒淡淡，苏窈闻到他身上那股混着空调气的清冽味道。

　　苏窈心神微漾，好多人说，陆寒骁不抽烟，也不喝酒，身上的味道肯定很干净。
　　以前听到这样的言论，苏窈总会忍不住翻个大白眼，她明明见到他喝醉过。
　　现在，她相信那回是个例外。

　　“谢谢，”苏窈抬眼一边欣赏绝世美颜，一边诚挚道谢：“昨天，今天，都谢谢。”
　　想到晚上的局，她话也不停：“改天请你吃饭，我晚上还有事。”

　　陆寒骁眼皮小幅度掀起，似乎不太相信。
　　须臾，他饶有兴趣：“什么事？”

　　换作以前，苏窈肯定会没好气地回一句：“关你什么事？”
　　此时她没了说这种话的底气。
　　思虑片刻，她嘴里蹦出两个字：“私事。”
　　明明白白不想多说。

　　陆寒骁眉梢微扬：“行。”

　　苏窈礼貌邀请：“要一起下去吗？”

　　“你忙，先走。”

　　行吧。
　　苏窈没再寒暄，转身走进电梯。电梯门缓缓合上，陆寒骁站在原地面色冷然地看着她。

　　苏窈别过眼，心里默道：债务关系，保持距离没有错。

　　刚默完，陆寒骁徒然跨进电梯。

　　看着他身后那条狭窄不可通人的缝隙，苏窈心脏病都要被吓出来了。
　　再晚一秒……
　　后果不堪设想。
　　她失神地看着陆寒骁。
　　觉得心跳极速。

　　电梯彻底合上，开始下降。

　　陆寒骁朝苏窈走近。
　　无形的压迫感让苏窈下意识往后退。
　　下一秒，她的细腕被男人微凉双指捏住，后退的动作也被迫终止。

　　苏窈抬眸，眼里闪过一丝疑惑：“你干什么？”
　　声音里参杂着丝丝慌乱。
　　纯粹是被吓的。
　　好端端的，这人突然发什么神经？

　　“手怎么了？”低沉嗓音落入耳间，所有反常一下子寻到缘由。

　　苏窈奋力抽回手，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让她有些措乱尴尬。
　　片刻，她面色恢复平静，满脸无所谓地说：“不小心烫到了。”

　　电梯适时下到一层。
　　苏窈率先抬腿走出去，急急撂下一句：“先走一步。”
　　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陆寒骁凝着那道匆忙离去的倩影，缓慢收回手，嗅着空气里残留下的清淡香气，勾唇无声淡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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