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失在摩天轮里的1314

　　我再也不要做摩天轮了！
　　一
　　他们说，摩天轮是和幸福有关的东西。
　　诺诺记得她第一次坐摩天轮是在三四岁的时候，被称之为父亲的人从乡下接到城里。始终保持着怯懦的眼神，打量着父母，不是坏人，是应该叫做爸爸和妈妈的最亲密却有陌生的人。
　　他们带她去儿童乐园，爸爸将她抱上摩天轮的箱子里，他们并肩站在一起，仰望着她，给她拍照。她居高临下的俯视，某一瞬间诺诺觉得他们是很登对的男女。
　　在很多年以后诺诺翻出当时的照片来，照片里的女孩独自坐在摩天轮里，留着短短的小丸子头，双手死死的抓住护拦，有着小鹿一般惊恐的眼神。
　　坐在自家五楼的窗台上张望，诺诺轻笑，那个时候似乎还有点畏高呢，现在却可以自如的在高楼眺望。彼时记忆里那登对的男女也在爱情与锅碗瓢盆的琐碎里败给了后者，每天争吵不休。
　　梆。梆。梆。
　　暖气管里传来三下有序的敲击声，诺诺低头看着楼下窗口里伸出的脑袋。他们常常如此聊天，四楼的男孩，可以算做某种程度的青梅竹马，她依旧居高临下着。
　　声音密语的小把戏，几乎形成了条件反射。
　　“一个在家吗？”
　　“恩。”
　　“下午去广场吧，有喷泉哦。”
　　“好啊。”
　　大人们的世界如何无休止的争吵始终不会影响孩子们的独自欢娱，只要有吃有喝有玩有穿，孩子们就可以露出最纯美的笑容。
　　诺诺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多少次一个人在家了。他们每次战争过后便是摔门而去，随着那巨大的声响屋子变的寂静而空旷，即使在最热的三伏天里诺诺依然觉得四肢冰冷。
　　二
　　一个巨大的轮回里是一个圆满，但是，一个人坐摩天轮终究是一种残缺。
　　有一种说法，在电视里看到的，住在高楼里的孩子容易孤僻。诺诺以为那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孤独感，带着与身具来的味道，像是她一样，总是喜欢坐在宽敞的窗台之上眺望。
　　他牵着她，从小城的东边走到西边。去到有音乐喷泉的广场。是很热闹的夏天，有很多纳凉的人们，他与她玩耍，阳光恍惚了他的笑容，水滴打湿了她的裙子。
　　俨然一对小恋人的模样，许诺诺与沈默，五楼的女孩和四楼的男孩，这是如声音的暗语一样的小秘密，在彼此心照不宣的心中。
　　诺诺一度感到奇怪，那么亲密的两个人为什么不曾被怀疑过，无数人猜测谁是诺诺的小男朋友，没有人会猜沈默，因为从小是邻居，一起长大，一层又一层的亲近关系反而造就了一个不可能。
　　直到后来，慢慢的变成兄妹般的朋友，她始终都不愿意承认这暧昧与彼此有关，因为彼此的沉默，也因为一种虚荣心的作祟，他们都说不可能的，所以，就不可能了吧。
　　他依旧疼爱她，以兄长的名义。
　　而她，得以任性的长大。
　　一种缺失在另一种暧昧与心照不宣中得到补偿。
　　一年又一年的春夏秋冬，他的女朋友换了一个又一个，她小心的与很多男孩子保持暧昧。但是他们，仍然是兄妹样的朋友。
　　三
　　摩天轮太高，仰望是一件累人的事。
　　“够了！你们！”
　　碰的一声，而这次，摔门而去的是诺诺。
　　寂静的街道，空旷到有一种全世界都是自己的错觉，雪安静的在下，淹没了她的脚步，苍茫之下是一片令人心凉的惶惑。
　　他如此神通广大，所以，他找到了她，在她想逃之前。
　　她说：“哥，我想逃，去某地。”
　　他沉默地抓着她的手。
　　她挣扎。
　　良久，他说：“告诉我，你想去哪，我送你去车站。”
　　她拥抱他，在雪天里，她说：“默，你真好。”
　　这是一场累积到一定程度便会爆发的预谋。诺诺时常觉得对不起沈默，她总是不在意他的感受，这样去利用她，她不是个好姑娘。
　　然后，诺诺就从这个城市里凭空消失了三天，去到另外一个有海的城市。
　　铅灰色的云朵，凛冽的风，在她居住的城市里也有海，但是诺诺一次也没有去过。反倒在这陌生的城市里她尝了第一口海水的滋味，不是咸的，而是一种难以言表的苦涩，在味蕾中徘徊不去，她觉得是血液的味道。
　　“喂，小姑娘，海水好喝吗？”带着海风的气息的声音。
　　诺诺小心的打量这个男孩，高出她一个头，有黑黝的皮肤和洁白的牙齿，不过她相信牙齿白是因为皮肤的衬托，和黑人一样。
　　他叫李扬。一个碰巧的过客。
　　这个黑男孩在听到许诺诺翘家的过程后挂出一个不明所以的笑，说：“小丫头，胆子不小嘛。”
　　他还说：“不过，你必须回去，你爸妈一定会担心的。你还有半个上午加半个下午的时间，我会把你押上四点钟的车送你回去。”
　　诺诺点头，她的直觉信任这个男孩，类似与沈默的感觉。于是她说：“那么，接下来的时间请当我的导游吧。毕竟难得来一次，也许以后都不会再来了。“
　　他摆了一个ＯＫ的手势，带她去了这里有名的游乐场。
　　摩天轮又一次出现在她的面前，高高在上的。
　　“要坐吗？”李扬问她。
　　许诺诺摇头，站在这里她觉得自己太微不足道了。
　　四
　　不管怎样，始终朝一个方向缓慢的转动的摩天轮，如果一开始错过就再也遇不上了。
　　当诺诺回来时，平静的诡异，父母只是简单的问了她去哪里了，甚至没有一丝责备，这样无足轻重地。
　　彼此留了电话，偶尔会和李扬发发短信，大部分时间号码是一串占用了内存空间却形同虚设的装饰。再后来诺诺换了号码，就再也没有了联系，如那座城再也没有去过了。
　　剩下的只有一张摩天轮的照片，在彩信箱里安静的躺着。上面标注着李扬的号码。仅此而已。
　　五
　　摩天轮是一个充斥着悲伤幸福的存在。
　　据说是世界上最高的摩天轮，又是在冬天的时候去的，诺诺独自来到南方，独自乘坐这个壮观的建筑。箱子的暖气开的很足，诺诺觉得自己像一个放入蒸笼里的包子。
　　她在升至最高处的时候失声痛哭，乘坐摩天轮始终是一个人的事情，而今，连站在下面仰望她等待她的人都没有了。
　　此时，她收到沈默的短信。
　　他说，
　　新年快乐啊，丫头。一个人在南方要好好的，知道吗？
　　一小时十五分，摩天轮旋转一周所用的时间。她走出来，觉得冰冷的空气如此新鲜。一个轮回如此过去，穿越一个又一个的生命。
　　恩，我很好，谢谢你。
　　发送成功。
　　搜索过百度，诺诺知道了关于摩天轮的传说。
　　恋人们坐摩天轮注定会分开，但如果在最高处接吻的话就会一生一世在一起。——这是最浪漫的说法。
　　摩天轮是为了纪念大水车，灵感则来自于艾菲尔铁塔。——这是最真实的说法。
　　所以，诺诺告诉自己，再也不要坐摩天轮了。
　　可是，对于还能记得自己人，除了谢谢还能说什么呢？
　　谢谢你记得我，沈默。
　　谢谢你还是叫我丫头，沈默。
　　可是，仍旧是兄妹样的朋友。
　　六
　　圆还是那个圆，日复一日的旋转，回不了头了吧。
　　在四季模糊的地域，临近新年却也是一副索然的样子。
　　她在南方，父母在北方，沈默也在北方。她远离了他们，她以为这样对谁，都好。
　　鬼使神差的她给李扬的号码发送了一条彩信过去，那张摩天轮的照片以及一句新年快乐。
　　在发送成功的同时她听到一阵悦耳的手机铃声，吓的她本能的回头，看到一个正在低头看手机的黑男孩。黑黑的皮肤，洁白的牙齿，即使到了南方这座没有海的城市依旧让人记得。
　　“诺诺？”李扬恰好抬起头，看到了带着惊愕表情的许诺诺，“诺诺！真的是你呐。”
　　“是啊，真巧。”诺诺恢复平和的笑容，“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以为不会再遇到的人居然在最莫名其妙的时间地点相遇，巧合到不可思议。
　　“是来抓人的。”李扬作咬牙切齿状的鬼脸，“有个小丫头逃跑到这里来了，我负责把她抓回去。”
　　“诶？”
　　“先不提这个，难得来一次，这回你带我逛逛吧？”李扬很自来熟的揽着她的肩。
　　“那个……你说的小丫头是谁啊？”不知怎么的，诺诺总觉得有几分心虚。
　　“暂时保密。”李扬故意卖关子，“对了，听说除夕之夜在摩天轮下许愿会很灵也，刚好赶上，去吧，恩？”
　　又是摩天轮，诺诺的脸色沉了沉。随即伪装出笑容：“走啦，带你去转转。”
　　“喂，我说诺诺，如果没有遇到我你是不是就要一个人过年了？”
　　诺诺装作没听见李扬的问话，指着面前的建筑，笑的很无辜：“这里最古老的建筑之一哦，很西洋的感觉呢……”
　　一个人又怎样呢？
　　一个人最多有点寂寞吧，反正一年下来已经习惯了。
　　没有人会知道年少那段不能说的故事给予她多少温暖，得以挨过一年又一年的时光荏苒，无论如何，至少她和他还是兄妹般的朋友。
　　“这里就是最长的喷泉啊？”逛了一天的李扬丝毫不见疲惫，“让我用我这俩腿丈量一下它到底有多长，诺诺，你在这头等着。”
　　看这李扬渐行渐远的背影诺诺没来由的想起了还是夏天的广场，在北方的，他牵着她穿越一整个城市，阳光恍惚了他的笑容，喷泉打湿了她的裙子。
　　是为什么到后来也没能在一起的呢？好象是心底对爱情的矛盾与不安吧，彼此也不曾表白过，如此语焉不详。可是仍旧占有他的疼宠，不管他是否有女友。
　　很奇怪的状态，他们只知他疼这个认来的妹妹疼的要紧，以兄长的名义。
　　兄妹这一层虚拟的纸始终无法捅破。她选择逃离他，只因不该白白的占着他那么多的疼宠，却不敢回应。
　　七
　　在几个错身之后摩天轮也可以逆转吗？原本不会再存在交际的人会再度重逢，对吗？
　　十一点半，即使在南方，这样的冬日深夜还是很冷的，可李扬却不放过她，非要去什么摩天轮下许愿，在新年的伊始。
　　“行行好，饶了我吧。”诺诺很无奈。
　　“不好，我要许愿在来年撞桃花！”李扬很是执拗。
　　“拜托，你多大了，还真信这个啊？”诺诺很没形象的翻了个白眼。
　　不管怎样，在十一点五十五分的时候他们还是顺利的赶到了。有很多对情人已经在一起准备读秒了，气氛很热烈。
　　好吧，好吧，我妥协。
　　五。
　　诺诺闭上了眼睛。
　　四。
　　她双手合十。
　　三。
　　她祈祷着愿望成真。
　　二。
　　如果可以，让我再见到沈默吧。然后，告诉他……
　　一。
　　喜欢他。
　　“诺诺，我喜欢你呐。”
　　“李扬，别闹……”突如其来的表白使诺诺睁开眼睛。
　　老天！
　　她怔怔的看着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沈默在自己的左边，她蹲了下来，掩嘴哭泣。
　　“别哭，是不是怪我没告诉你李扬是我表哥的事？”沈默永远见不得诺诺哭，他立即变的手足无措。
　　“他是你表哥？”诺诺指了指不远处正跟一个女孩打的火热的李扬，一副老实交代的表情。
　　“额……”沈默摸摸鼻子，吞吐着说，“事实上，一开始你会认识他，到你在这里遇到他，都不是巧合。”
　　“而是你的安排？”
　　“唔。”
　　“混蛋！”
　　“唔。”
　　笨蛋！
　　唔。
　　我也喜欢你啊。
　　唔～啊？！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也喜欢你呐。
　　烟火在午夜的时候绽放，摩天轮变得更加绚烂而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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