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罗+剑三]吃我玉石

　　回到领地之后，颜颍川盘坐于树下吸收魂环，雨墨守在一边。

　　花海之境中，他将双头噬焰豺的精神力吸收完毕，没有立刻脱离梦境，而是顺势躺入花丛之中。他视线直直盯着地面，仿佛在那花丛与泥土之下还有其他什么东西。

　　骷髅鬼面静静漂浮在他身后，二人身周的墨焰相连。魔魇看穿了他的心思，幽幽道：“你不可能到那里去的。”

　　这已经不是颜颍川第一次尝试进入冰海，也不是魔魇第一次这样劝阻。他没有理会它，只是凝神回忆上一次在冰海中遇见师兄灵魂的场景。

　　上次误入冰海，蓝电霸王龙灭门时，他是什么状态呢？绝望、悲哀、无力……似乎都不足够准确。他试过模拟这些心情，却一直没能成功。

　　现在想来，那时他或许是……没有任何心情。

　　绝望至深时的虚无。

　　颜颍川眼神渐渐空洞，周围任何事物都不再入眼，也不再入耳。流沙漩涡渐起，他失去了对身体的主动权，任由流沙将自己拖入深渊。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魔魇气急，“那个地方就算是我也无法涉足，上次能回来是运气好，这次回不来的话你的意识将永远困那里，直至消散……！”

　　颜颍川置若罔闻，他平静而柔软地躺着，逐渐消失在旋涡尽头。

　　接触到冰冷液体的一瞬间，他眼眸中清明之色一点点回归。头顶的流沙入口已经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澄澈的冰蓝色海水柔波荡漾，像是一具拥有生命的身体，一呼一吸。

　　他并不清楚此界的规则，但如果按照正常物理规则运行的话，在屏息的状态下他最多能坚持一刻钟。在这段时间里，他必须寻找到师兄的灵魂，再找到回归花海的方法。

　　如魔魇所言，此行的确九死一生。

　　但他必须这么做，为了师兄，也是为了开解自己前世的执念。

　　向下望去，巨树浸泡在冰海之中，枝叶漫无边际，其间栖息着无数莹白的灵魂光点。颜颍川试探着向下游了一会儿，身边擦过几个刚刚诞生的灵魂光点。它们优哉游哉地流淌而下，安详静谧，仿佛回到了母亲的怀抱。

　　他茫然四顾，然而触目可及纷纷茫茫，没有他想找到的那一个。

　　师兄，你在哪里？

　　如同回应他的呼唤般，身后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你来了。”

　　听到这个熟悉的嗓音，颜颍川一时心中激荡，身体却僵硬得难以移动。他在无数个日夜里迫不及待想再次见到师兄，却在此时升起近乡情怯之感，不知该如何面对于他。

　　“颍川。”身后那个嗓音无比温和。

　　颜颍川终于慢慢扭动身体，转头看到了他。人形的莹白灵魂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与之前不同的是，灵魂体的面容很清晰，眉眼一如他记忆中的那般清浅儒雅。

　　“师兄。”他不由自主地开口，又急忙捂住口鼻。海水灌进来，却不像上次那般有窒息之感，只余一股淡淡的草木清香。

　　莹白的灵魂眼角弯起一个微小的弧度，带出细小的笑纹。“事实上，灵魂之海有温养灵魂的作用，是最适合灵魂居住的地方。别怕，现在你的意志很坚定，故而这里的水不会伤害到你。”

　　“嗯。”颜颍川点头，向后退了半步。他们之间保持着最礼貌最安全的两步之遥，颜颍川不敢乱动分毫，唯有右手微微颤抖，只怕这美梦一旦破碎，便再也无法见他。

　　有太多记忆和情感随之而来，在颜颍川脑海中缠绕成一团，他一时间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话。两人对视半晌，他才干巴巴道：
　　“跟我离开这里，我们一起回到活人的世界。再过几年，等我掌握了复生的能力，便能想办法让你……重新活过来。”

　　师兄怔怔看了他一会儿，没有立刻回答，只低低叹了一声。他转向冰海深处的巨树，淡淡道：“你知道那棵树的来历吗？”

　　“什么？”颜颍川一时没弄懂他的意思。

　　师兄道：“祂名为生死树。这个名字很奇妙，不是么？从前我以为生与死是不可相交的两个极端，到这里才明白，生与死本为同源，共享一体。而祂，就是生与死汇合的交点。”

　　颜颍川沉默地看着他，觉得师兄想要告诉他什么。

　　“有些人认为人生是漫长暗夜中经过一座灯火通明的房屋，死后仍是漫漫长夜。而事实是，死亡只是另一段生命的开始。”师兄道。

　　颜颍川低声道：“死亡是新生……你的意思是，生命死亡后将转生，而生死树，便是转生之所。”所以前世师兄的死不是结束，他会像自己一样开启新的人生，再遇到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命运……
　　心头那股愧疚的重压渐渐轻了。

　　他沉默片刻，又问道：“那这么多年，师兄为何不早日离开，前往新生？”

　　灵魂体一顿，面上现出无奈之色。他在自己胸口处虚虚一抓，仿佛牵动了什么无形之物，颜颍川立刻觉得胸口被扯住似的揪痛，不犹身体前倾。

　　与此同时，一根透明的丝线隐隐浮现，它连接在二人的心口上，泛出淡淡的银光。

　　颜颍川惊讶道：“这是……”

　　“你的执念。人的一辈子湮灭后，若是执念强盛，时时牵挂，就会留下‘魂锁’，将他与其牵挂之物相连。” 灵魂苦笑一下，却没有丝毫埋怨，“只是没想到，往日对我百般不耐的孩子，最后却……”

　　颜颍川顿时有些被揭穿的窘迫。而且师兄的言外之意，是自己的执念太强才导致对方没能转生。
　　“没有……”他也不知在否认什么，闭了闭眼道，“抱歉，我也不知道会有这样的后果……那么，魂锁又该如何消除？”

　　“你这孩子。”师兄难得开了玩笑，“这么急着送我走？”

　　“你明知我未有此意。”颜颍川心中一恼，却并未流露出来。他想了想，忽而疑道：“可是我此世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完全失去了有关你的记忆，为何不趁那段时间离开？”

　　师兄摇了摇头：“做不到。灵魂纵然会因记忆缺失而虚弱，却从不会因此变质。”他盯着颜颍川，一字一句郑重道， “不管记得与否，你永远是你，有些东西发生了便会永远铭刻在你的灵魂之上，永远属于你。”

　　颜颍川听罢，只觉疑惑消解，颇有拨云见日之感。
　　若是如此，那便……
　　他一时间想了很多，包括过去，现在，和将来。心头拽扯着的重量渐渐消失，颜颍川恍然发现师兄的灵体正变得模糊、下沉。

　　“既然你已明白，我便放心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远，“再见。”

　　二人牵连的感觉越来越淡，颜颍川心头一乱，抬起手想要挽留，又克制地收回。他明明已经放下了那份执念，心脏却不由自主地随着那个人影下沉。

　　这是他最后一次看到他的师兄了。

　　颜颍川目送着那团荧光远离自己，飘向生死树，飘向另一段人生的开始。

　　那个如兄如父，为师为长的人，再也不会属于他了。

　　而他甚至没有再与他拥抱最后一次。

　　也许是某些卑劣的私信作祟，颜颍川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口舌，用尽全身力气喊道：“师兄——”

　　莹白灵魂停了一下，随后如烟花绽放般散作漫天星屑，四散飞舞，再也不辨形状。

　　那景象乃颜颍川平生所见最为璀璨的一幕，美得撕心裂肺。

　　星光如仲夏夜的萤火虫般朝他蜂拥而来，盘桓在他身边，就像一个温暖的拥抱。当他伸手去拢时，光点又从指缝间悄然溜出，向着生死树下沉。

　　“颍川。” 沉静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魂锁的形成唯有双方互相缔结才能出现。你可知……那年我身陨时，最大的执念就是你能平安长大。
　　“而现在，这份愿望已经实现了。
　　“我从未怪你。相反，颍川，你一直都是师兄的骄傲。
　　“记着，不要睡。这是师兄对你的最后一个要求。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话语声渐逝，颜颍川怔怔地看着师兄消失的地方，心脏久久揪痛。他毕竟不够洒脱，无法淡然地面对生死别离，像庄子般为亡者鼓盆而歌。

　　他没有看到，其中一只小光点仿佛迷了路般轻轻落在他手臂上，悄然融化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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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那久到褪色的回忆里，颜颍川还是个顽皮嗜睡的五六岁孩子，仗着同门怜他幼小，在万花谷中几乎无人能管。

　　在师长们纵容的叹息声中，唯有师兄对自己格外严厉。他亲手教他习字，又早早送他去药王孙思邈门下学医，稍有懈怠便会挨上一顿唠叨。师兄相貌看起来温和好欺负，但实在气急了，一柄墨笔挥得虎虎生风，声势着实骇人。

　　那时，颜颍川孩童天性未褪，一边抱怨师兄婆妈，一边满花谷寻找隐蔽的地方，好躲起来睡觉。

　　也就是那时，他才有了喜欢在树梢上睡觉的习惯。

　　然而，谷底那棵大树虽然枝叶茂密，枝干却十分硌人。他总是忍着，做梦都是师兄硬邦邦的墨笔敲上了额头。

　　有一天，硬邦邦的墨笔不见了，变成了一团柔软的云彩，还散发着幽幽墨香。

　　他迷迷糊糊地睁眼，发现师兄正在打坐，而自己正枕在他大腿上。
　　——大腿上的衣料还有可疑的湿痕。

　　颜颍川暗暗抹嘴，果然触到了一丝滑腻。

　　发觉他醒来，师兄缓缓睁眼，不动声色地看了看他因心虚而泛红的脸蛋，摇了摇头，道：“昨日经书背得不错，今日准你一假。”

　　颜颍川本以为免不了一顿打，被这意外之喜砸得一愣，快乐得几乎要摇起尾巴。

　　师兄又道：“下次实在太累就告诉我，酌情休息，不要再往树上藏了。”

　　“那我这一个月都好累！”他苦着脸，装模作样道，“可以天天放假吗？”

　　此话一出，果然又挨了一笔。

　　额上火辣辣的疼逐渐蔓延到右臂，不知是唇角涎水还未擦尽还是怎的，颜颍川感觉整个世界都湿漉漉的，糊了他一脸。

　　再抬头时，师兄已经不在，唯有他，和一棵亘古孤独的树。

　　他心怀着浅浅的悲伤，看着梦境片片破碎，一去不回。

　　刺目的亮光占据了颜颍川的视线，他逐渐适应了光芒，听到耳边有女子说道：“醒了？”

　　他没有感受到危险，迷糊地“嗯”了一声，爬了起来。体内仿佛充盈着无穷的力量，经脉通透舒泰，唯有右手仍然残余着灼热之感。

　　视线和思维重归清晰，他抬眼见到眼前的女子，惊讶地发现正是许久未见的独孤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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