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A婚姻不幸图鉴

　　雨大了起来，暗沉沉的街道上逐渐蒸腾起灰白的烟气，铁青的天穹压低到楼宇之间。

　　路歇打开车门。没有人给他撑伞，他没所谓地走到雨幕中。很快有人过来，他于是在雨中站定，双手张开，微微抬头瞥向天际，任由几双手在身上来回搜寻。
　　腰间的配枪被收走了。那几个人再找不出什么，正要放行，他轻笑一声，自己动手从几个不同的地方掏出了两把特种迷你手.枪、钓鱼线和匕.首。
　　几人先是诧异，随即面上都浮现出羞赧的神色。

　　“行了么？”
　　为首那个挠挠头，支支吾吾道，“……确定这是全部了吗，你身上还有没有别的？”
　　路歇又朝他一笑：“要我脱给你看吗？”
　　不等回答他就开始解上衣扣子，几人最初没反应过来，等到他摘下脖子上的护颈，露出一道几乎横亘整个后颈的狰狞疤痕才不自在地别过眼去。“你进去吧。”

　　“他来了。”

　　沉重的木门一开一合，卷进些冰冰凉凉的雨水。一道瘦削的人影踽踽而来。人群看清来人的面孔，开始窃窃私语。

　　这里根本不是什么会议现场，而是立法台的第一刑事庭，现场还有摄像机。熟悉中央区的人会知道这里曾被称作“名流坟场”——在全中央区能够判处死刑法庭之中，由这里的法槌落定命运的多是昔日的煊赫人物。
　　不过在军部生变过后，这里就不再启用，直到现在。

　　法庭上的所有人都衣冠齐整，唯独路歇湿着头发，上衣半敞着。他没有理会那些打量的目光，朝台上台下扫了一眼。
　　主审法官是生面孔，在他进门和人群议论时神情依然端肃，高高在上如若神祇，不像个随处从哪儿拉来当传话筒的廉价货。
　　书记官正在宣读法庭纪律，无非是法律庄严神圣不可侵犯那一套。不过在最后那纪律里却额外多了条本不该有的条目——司法重启阻碍良多，从今起为正视听，扰乱法庭者一律重处。

　　倒是旁听席上有很多omega，有不少都十分眼熟，或许是他哪场演讲的听众，应该跟omega权益组织有关系。

　　他又往被告席上看去，与梅含冰对上了视线。
　　是她啊。他心里有些惊讶。
　　凭梅含冰的家世，能在这时把她推上被告席的必定只能是海蒂的人。从来没有什么法制不法制的——她只是要在路歇眼前杀她而已。

　　梅含冰的父母见到他，却是已经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养尊处优了一辈子的夫妇面色哀戚，一夜之间生出满鬓华发，用力握在前排椅背上的手背布满青筋和褶皱。
　　距离太远，路歇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不过从口型判断，大概是“救救她”之类的话。

　　梅含冰枪杀了她的alpha，掐死了他们共同的两个孩子，证据确凿。
　　从陪审团到公诉人到旁听者，无不是神色十分沉重。可偏偏梅含冰本人嘴角带笑，甚至容光焕发。她用葱段一样白皙细嫩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梳理着鬓发，视线徐徐从她的父母身上滑过，最后还是落到路歇这里。
　　她眼神里空无一物，没有任何说得上是求救的意味；姿态从容又闲适，就像以前倚在绣锦的暖椅里懒洋洋地等人出牌时一样。
　　审判程序并没有多复杂。载路歇身上的水迹快要干透的时候，法官做出了宣判。

　　死刑。

　　法槌敲响之后，法庭上寂静了一瞬。路歇过了会儿才发觉不止是梅含冰的父母，很多人都在看着自己，仿佛是笃定他一定会做什么。
　　路歇却始终沉默。终于，老夫妻忍无可忍站了起来，叱骂他禽兽不如。
　　明明都是路歇怂恿的。他鼓动梅含冰反抗，承担后果的却只有梅含冰。
　　这一声出来以后，旁听席哗然一片。
　　路歇若有所觉，转头去看了眼摄像机镜头。那后面应该是更多双眼睛。

　　“我要求跟被告说几句话。”他忽然开口。

　　路歇与梅含冰相对而立。
　　他在回想自己前几次见梅含冰的情景。那时梅含冰并不开心，一直都想向他倾吐什么，但他一句都没听。

　　“后悔吗？”
　　梅含冰笑意盈盈，出口的话却出人意料：“后悔呀。”
　　“为什么？”
　　“我爱起涟，很爱她。我离不开她。”
　　“你很难过？”
　　“不。”梅含冰摇头，“我希望她死。可是我们已经不能像一开始那样在一起了，如果她活着，我就会很痛苦，就没法继续爱她了。我们之间只应该这样了。”
　　路歇忽然有些走神。
　　“……报复她有其他方式。你也可以让她痛苦。”
　　“我试过了。”
　　“你不能全都忘掉，一个人离开吗？”
　　梅含冰歪了歪脑袋。半晌后她说，“可她是我的alpha。我爱她，我们不能分开。”
　　“可你杀了她。”
　　“我也会死呀。”
　　“死就能自由吗？”
　　梅含冰意外地眨眨眼，“我从来想过那些。为什么要自由？我只要和我的alpha在一起。”
　　“其余的呢？你还有……”
　　“没有其余的了。”

　　这段对话结束，梅含冰看着他，恍然大悟：“原来你跟我一样。但你不是已经……”
　　她看向路歇腺体的位置，可这时法警走上前来，她被制住双肩，转身朝一扇不起眼的暗门走去。
　　路歇喉结上下滑动两下，眼神许久都没有焦距。梅含冰的父亲忽而从座位上站起，发出一道不似人声的凄惨怒吼，“你们都看见了！！他就是个骗子——”
　　如果不是没有太大期待，等到这个结果也不会失态到这种地步——如果事情真的一点转机都没有了，路歇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凭路歇如今的权势和声望，明明就是说句话的事。他为什么就是不肯做？梅含冰难道不是他在中央区最后的朋友吗？他不是一直都是在为omega发声吗？

　　他即使都站不稳了，还要挣扎着把手里的东西朝路歇掷来。

　　路歇侧了侧身，沉重的红木拐杖丢了个空。
　　群情激愤已是事实。他又看了眼摄像机。
　　他跟九十十一区的人接触过，尽管近些天沉寂无声，他却知道他们有多狂热——说起来这还是拜海蒂的偶像故事所赐。
　　海蒂就是想要这些人看见他正在做的事，引导他们做出反应。虽然不可能是全部，但路歇清楚，海蒂能控制的恰巧就是他们中间最极端的那一部分人。
　　至于他们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那部分人有重机.枪，有雷.管炸.弹，能轻松控制下中央监狱。

　　但是梅含冰还太年轻了，她的确不该在这里就结束。
　　他必须得做出选择。

　　“她不能死。”
　　他终于出声。

　　人们安静下来，法官冷冷地注视着他。“你是要我撤回宣判？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不过也就是做海蒂期望他做的事而已。
　　路歇看着法警。“放开她。”
　　他没有用枪指着任何人，然而对方却都照做了。梅含冰精神恍惚地跌坐在椅子上，她的父母按捺不住，从旁听席冲出来奔向她。

　　骚乱就在瞬间爆发。路歇也不知道是被谁拽住了胳膊，一路被簇拥着推上法官席。

　　那法官被踹翻到一边，法槌被塞进了他手里。
　　有人握住他的手腕，让他挥动法槌宣布梅含冰无罪，宣布omega反抗无罪。他心中只感觉到滑稽——他这辈子拿枪杀人无数次，却还从来没拿着法槌救人呢。

　　差不多跟他猜的一样，过了许久后总算又来了人维持秩序，他和其余人被“请”出了法庭。
　　在法庭外，他迎来了真正的高潮。广场之上，由十多颗犹带着血的alpha的头颅摆成的人头阵列赫然出现。
　　头颅的主人都来自中央区。他身后有人发出了尖叫：死者里甚至有omega权益组织的人的伴侣。杀人者对自己的身份也丝毫没有遮掩的意思——都是来自九、十、十一区的，路歇的绝对拥趸。

　　灯光很远，打过来稀薄得近乎不存在。那十几颗头在这样的光线中竟然显得有些虚假，倒更像是小孩的玩具球。
　　有晶亮的东西在余光里闪了一下——那是某颗头颅上半睁半闭的眼睛。

　　这是无可辩驳的罪行。
　　今晚要认罪的从来不是梅含冰，而是他这个僭越法制的仇恨煽动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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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还没回来吗？”

　　刘然听到这声音就叫苦不迭。“您这十分钟内已经问了十多次了……上尉在开会，会开完了就会回来。您再等等吧，行不行？”
　　其实他心里已经凉透了。在这几个小时里，外边的警卫都撤走了。这举动里的意思很明显——再警戒这里就没必要了。
　　以前是因为路歇在这儿才有警戒，现在警戒撤了，还能说明什么？路歇不会回来了呗。
　　刘然自己心乱如麻，却也不想跟个傻子计较。“哎哎哎，咱们还是进门去等吧，外边晒……”

　　“有客人来了。”“白朗”说。
　　刘然愣了一下，扭头看过去。

　　还真是有人来了。是不是客人不知道，刘然不认识他。
　　他自称姓苏，说是自己叫苏明情。

　　刘然一头雾水地把人放进来。那人看到“白朗”，脸色十分复杂。
　　“予悯。”
　　“白朗”抬头，滞钝的眼神渐渐清明起来。
　　“你来了。”
　　“我来了。”苏明情摘下帽子。他头发很短，后脑勺上的疤痕十分显眼。“我们都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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