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会

　　这个暑期，一方面是双减政策的压力，试点城市学科类课程已全部停上。而在十八线城市的我还是在上课，除了疫情停了十天，上了二十天课又停了十天。网上关于教育未来的讨论如火如荼，这些好像与我的未来息息相关，又好像远得遥遥无期。这里什么都没有发生，我甚至过得越来越安逸。

　　生活很孤独，生活有时候也有一点小乐趣，生活甚至会面临着很多危机，我也时有担忧，但平静还是更多。

　　不知自己将来能够如何？最近的目标也不过是继续写文和继续考取普通话二甲证书罢了。

　　今天写作业，阿不都拉写不完开始打自己的脸，“啪啪”直响。老师在选歌，他随着音乐在凳子上起舞，他的舞姿令人捧腹大笑。老师提醒他，他出了中指后又开始打脸，而后打自己的屁股。——许生涛2021.08.12

　　课前一张张拍照孩子们的家庭作业在家长群里写点评，课后边看自习边给问题的学生私讲课堂上没听懂的知识点，另外抽空给写学生课堂表现，学生课后作业点评一一发群里艾特家长。随时准备接家长打过来询问孩子情况或者接孩子回家的电话。每个孩子，沉默寡言或者调皮捣蛋，我都想方设法调动他上课的积极性，脑子转得快就抢答加分；脑子转得慢又害羞的，就记笔记加分；笔记也写不快的，就进步加分。无论如何，每个孩子都有加分的机会，分数累积在一起可以在课后兑换零食。课堂表现兑换一次，课后作业兑换一次，为此我也订了好些零食大礼包，三只松鼠的，百草味的，开了眼界了。尽管如此，一直如此，堂堂如此，日日如此，月月如此——我整天整天地讲课，整月整月地讲课，讲到最后累得不想说半句话，什么事也不想管。我陷入了一种，极其疲惫失落的状态。

　　我每次要跟家长要学费，催了又催，我就跟着催债的似的。一个月有一周都在催，为什么要如此辛苦，如此厚脸皮？而后工资开始推迟十五天发。

　　若是别人再找个茬，我知道柳校她心中焦急，可她也不能因为自己焦急就尽说些失实的话。她说，“华老师，你的课能上的快快赶紧上，没有时间再等你了，因为万一政策一下来全部要求退费，那你就必须得给人家退费。我们现在让大家都开着，你快快开。不要给人家一天上四个小时这样子去上课，这样上课家长意见特别大。”最令人听了就能炸毛的是“家长意见特别大”。
　　家长根本不可能有意见，除非是刚来几天的新生，上了几节课受不了老师的严苛，到处给家长找理由，家长存心刁难人。她就把这一个刁难的，抓紧了说，成了所有家长意见都特别大。成了我的决定，我的教学方法存在巨大的问题，只不过是一些恶心之人闲得无事可做的恶心议论罢了，她就当成天大的一回事。

　　很累吧，很累的时候再被要求着要求那，是个人都无法受得。

　　我对孩子付出了多少家长如何不知道？每天里辛辛苦苦从早晨九点上到晚上九点甚至十点，从机构里没几个人到机构里没几个人，来得最早走得最晚，累到坐到车上都虚脱的时候有一个人在乎过我累不累吗？有一个人夸赞过我很负责吗？有一个人哪怕说一句：看起来这么累，不如明天暂时在家休息吧……

　　当然也有说辞，不过是司机的一句“你一个人想挣钱我们都得等你到十一二点。”负责也成了错误。我挣的学费，难不成没有上交学校一半的？我又如何不是从早上九点工作到晚上十二点。司机况且是坐在办公室里歇着，我除了刷题、磨课、开会，还要带整整四五个小时的晚自习，这自习一开始就是不住地讲题。

　　没有休息。就算偶尔有朋友来晚上约个饭，请假回来柳校都会恶语相向，强烈地表示自己的不满。我们不过是分成关系，就算我一天二十四小时待在机构里工资也不会涨半分吧？甚至在她的机构学生越来越多，生意欣欣向荣的时候，她把我单独叫过去，很严肃地与我说，“你的工资按底薪加提成走，以后不可能给开到那么高了。”那么高？难道不是我从早到晚勤勤恳恳换来的么？难道不是我一个月工作将近三十天积累出来的么？难道不是我努力留住每一个学生，讲好每一堂课，做好每一次反馈，打好每一个电话，保证学生考好每一次成绩之后换来的么？
　　真正努力的人，到头来比不上那些把时间都花在阿谀奉承上的人。

　　真心教课的人，到头来比不上那些游手好闲、说三道四、随意评论别人、颠倒黑白的人。
　　真正善良的人，到头来得一个谁都敢肆意批评、妄自揣度、胡乱猜测，把一切莫须有的罪名都扣在她头上的结局。

　　我只是没有说罢了，她们一贯如此，我并不觉得我说得多少就能改变她们。我不说，并不表明我心中就无愤恨。
　　这种日子，从初三起我就过够了！

　　自此以后，我还该如何对柳校有怎样的信任呢？我深知，我该感恩她给予的学生资源和工作机会，我以为我可以做这个工作两年三年甚至更久，如果只是单单地带带学生讲讲题也就罢了。可这一次次离间，我想我越来越清楚自己以后的决定了。冰非一日结成，心非一次凉透。

　　如今的我没有车，没有房，没有存款，我也不喜和任何人说话，刻意讨好任何人都令人心中膈应。从她无端赋予的教研组组长，到在公立学校有十年工作经验的尤老师上任之后，我忽然间什么也不是。从一天天的日子里走来，好像所有人都可以欺负我，埋怨我，说辞我，因为从我身上她们觅不着任何利益，也得不到任何好处。

　　前台空闲时间最多，嘴没闲着，她们不会说同老师，因为毕竟每天都得搭同老师的车来学校，得罪不起。她们更在乎的是物质上的好处，她们需要的也是物质上的好处。她们不会说尤老师，因为尤老师太会为人处世，工作经验丰富的她不用花大量的时间备课，可以花大量的时间陪前台、陪柳校闲聊，送各种小零食，把她们哄得高高兴儿的。

　　没有一个人需要在精神世界上有深刻、丰富而平等的交流，除了我自己，我不屑于说些浅薄的话。而这交流，也越来越不可能，无人与共。
　　物质丰裕我就快乐了吗？并不会。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并不会。我明白我的追求，我应当始终明白。

　　在那个乡镇，我也找不到可沟通的朋友。
　　生活很枯燥，没什么娱乐活动。
　　我甚至不敢，爱任何一个人——

　　许久不见，这娃头发长长了，那些天还是个小光头，如今看起来毛茸茸的，怪可爱。我于是伸手摸了摸。

　　程宇豪：老师，我觉得我像你儿子。
　　我：何时冒出来这么大一儿子？那我岂不是得十五岁就生娃了？
　　程宇豪：家长看着孩子写作业不是天经地义的么？你也看着我写作业。
　　我：老师也可以天天看着学生写作业啊。
　　程宇豪：万丈高楼平地起，作业只能靠自己。
　　我：你今天怎么没精打采？
　　程宇豪：老师，我的手不想写笔记。
　　我：为什么？
　　程宇豪：老师，我最讨厌不守诺言的人。说好第二天看电影。
　　我：这不是七月三十一号商量的，如今都快过半个月了，还记得？
　　而后全班就吼吼，“一进门看到电脑，还以为要看电影！”“老师你没有听到我们的欢呼么？”“我八月一号怀着最后一丝希望冒着雨来班里，结果不上课。”
　　“教育局忽然通知停课了嘛。”今天也没有申请到有投影仪的教室。
　　程宇豪：老师，你真的能看懂我的日记了么？
　　我：老师不是傻子，当然能看懂。
　　程宇豪：我这是强烈的控诉！

　　我们来看看这强烈的控诉：
　　今天，我来到了补习班。上学的时候我的大脑在想：“为什么要上补习班？不是放假了吗？”不过，今天可以看电影。但是老师说，“不看电影。”我的头上好像响了一个惊雷，心像停止了跳动。
　　怎么连控诉都如此温柔可爱呢？完全不见半点不满之意啊。

　　第二天。
　　程宇豪：老师，我发现你今天和以前不一样。
　　我：哪里不一样？（今儿又如何欺骗了他，如何不守承诺？）
　　程宇豪：老师，你的头发和以前不一样，以前是长发。
　　我：头发扎成丸子了，放下来还是长发。
　　程宇豪：老师，你看手机笑什么？
　　我：快好好写作业，你看老师笑做什么。
　　程宇豪：今天是七夕，你……
　　我：我是写日记写到快乐处，所以笑。
　　程宇豪：你是个单身狗！
　　我：！
　　（过了两分钟）
　　程宇豪：老师，我有一件事要提醒你，手机离眼睛太近了。
　　我：？？？
　　李承泽：老师，你可以把手机放在珠穆朗玛峰上，用望远镜看。
　　（咳，这孩子。）2021.08.14

　　日记集锦。
　　今天教室窗户外有人在玩滑板，我听见有人说树底下好热。我也觉得热。但老师一进班就说，“立秋了，天凉了。”——张祺
　　评：人和人的感觉总是不相通。

　　今天我从电子手表上看到降雨带在四十二公里外。老师让我们抄《木兰诗》，我写啊写啊写啊我是第一个写完的哈哈哈哈哈…… ——李承泽
　　评：李承泽的日记变着花样凑字数哈哈哈哈哈……

　　我今天来到补习班看到有很多五年级的学生，我有点害怕，不敢进去。老师叫我进来，我进班了。过会儿我觉得其实五年级也没什么好怕的，他们只是很爱说脏话而已。——周家薇

　　立秋了，早晨的天气很凉快。一起床我就发现外面有几个人在大叫，啊！啊！啊！啊！真难听！原来是几个小屁孩吼吼个不停，扰了人的大美梦。——侯智轩
　　评：人间真实小猴子，啥话都说。

　　今天大家都说张舒蕾是一头大大的母驴，还是一个爱结结巴巴的人。——侯智轩
　　评：怪不得她今天会追着你打。

　　关于双减的消息我也开始关注。微信里做什么假设的公众号都有，其下是一些我自身感觉比较实际的意见概括，而括号里是我的一些反驳。
　　主题为：改变懒惰的思想，重视家庭教育。

　　“双减”出来后，有网友戏言，中小学生学科培训直接改成中小学生父母学科培训，估计生意应该会火。
　　还有网友说，“禁止一对一家教，这是逼着让父母更优秀”。因为现实中确实存在这样的情况：家长将孩子成绩的提升，完全寄托于学校或者校外培训机构，自己并未真正上心。（确实，很多家长将孩子送到机构，什么都不问，连作业也不查看一眼，就只看考了几分，考不好的时候就来机构大闹一通的现象，屡见不鲜。）

　　实际上，成绩好的孩子，多数是来自家长的从小教导，让孩子养成了良好的学习习惯。上课的时候该认真听课就认真听，下课的时候该放松就好好放松。同样，在家里，家长也应该时时监管孩子学习，让孩子认识到学习的重要性。长此以往，即使孩子不补课，依然能学习好。

　　（但是，我市现实存在的状况是，家庭经济条件较好的家长成天到晚加班，陪孩子的时间少之又少。通常孩子们一回家，无人看管就自己玩去了。家庭经济条件一般的家长要么自己没有读过书，根本不会教，要么自己没有读书的习惯，只爱玩游戏、看电视，带着孩子一起玩。对我来说，做教培能暂时的改变一些后进生对待学习的态度，能够拓展一些优等生学习知识的宽度。做教培很辛苦，和不讲道理的家长扯皮很辛苦，把每个孩子都当成自己的孩子来对待很辛苦。有时候我也会矛盾，我对孩子们好，我把自己的教学时间换算成金钱，时间成本远远大于收入成本的情况下我会感到委屈。我在实践我的教育理想，可是这理想，有那么一些时候受到了歪曲。）

　　最后，家长应该改变包办的思想，学会尊重孩子的心声。（教育孩子容易，教育家长很难。）

　　很多时候，补课似乎成了家长自我安慰的良药，“想想爸妈都给你报补习班了，你还考试考不好，那就别怪我们了，爸妈尽力了。”真正戒不掉补习班的，其实还是家长自己。

　　（这时候不妨和孩子沟通一下，自己为何给他补课？他需要补这么多课吗？有的孩子从早到晚参加补习班，看着他们疲惫的小脸我也不忍心；有的孩子放养几年，掏点钱将这改变的责任过渡给教培，一身坏习惯，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做，看着他们从小就开始嚯嚯别人，开始自我放弃的状态我也很头疼。有的孩子容易教，教得上来；有的孩子不易教，对牛弹琴；有的孩子聪明伶俐，一点就通；有的孩子慢条斯理，认真仔细；有的孩子咋咋呼呼，不懂就急。有的孩子油盐不进，犟得要命；有的孩子自以为是，天之骄子；有的孩子磨磨唧唧，生死由命，宛如，死驴趴在冰滩上，死猪不怕开水烫。孩子得从小教，家长得讲道理。一切情况，因事而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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