芭蕾小姐和游泳先生

　　第42章沈旖旎

　　一转眼，沈旖旎留在香港已经3个半月。
　　原定2个月的交流，被她主动延长，再延长……

　　她喜欢港岛的温热气候，喜欢中环或极臻古典或极臻当代的建筑，喜欢维多利亚港的夜景，喜欢庙街的人间集市，更喜欢香港演艺学院的各类新奇课程——
　　对，在芭蕾和舞蹈课之外，她爱上了去蹭电影电视学院的各类编剧、导演、制片、剪辑、甚至是声音设计的课。

　　沈旖旎就读的舞蹈学院在香港演艺学院的湾仔校区，电影电视学院在薄扶林道的伯大尼校区。
　　她住宿在湾仔，每天乘巴士往返薄扶林道，自得其乐。

　　上海戏剧学院舞蹈学院接到《海盗》国家任务时，第一时间就通知了沈旖旎，希望她回来。
　　毕竟在舞院所有人心中，沈旖旎是《海盗》女主角美朵拉的毫无争议的第一人选，但是，沈旖旎拒绝了邀请。

　　起先，如乔卓尔这样的上戏师生，都揶揄沈旖旎是“心太大”——纽约城市芭蕾舞团待不成，有个机会，就想留在香港……
　　直到5月底，上戏舞院意外接到了沈旖旎的一纸非常简短的“退学申请”，石破天惊——

　　【尊敬的上戏舞蹈学院院领导，尊敬的褚琳教授，尊敬的芭蕾科的各位老师们：

　　非常感谢舞校对我7年的培养，更感谢舞院在我人生低谷时重新接纳了我，给了我重新起航的勇气和机会。

　　从5岁时第一次走进芭蕾教室，我就相信，芭蕾和舞蹈会是我一生的热爱，但，当我站在21岁的尾巴上，我发现，曾经的热爱，渐渐开始令我感到疲惫甚至害怕……

　　我不是没有想过放弃，2年前我就想过。

　　只是，放弃了芭蕾，放弃了跳舞，什么都不会的我，又能做什么？

　　所以，2年前，我又参加高考，又来到了舞院。

　　但我的迷茫，其实已经存在了很久。在那么久的时间里，我以为自己别无出路。

　　所以，我又一次次地说服自己，说服自己是热爱的，是适合的，是可以继续沿着芭蕾这条道路坚强地走下去的。

　　但，这样的说服，难到不也是一种自我欺骗和自我麻醉吗？

　　感恩这次舞院派我来到香港交流，让我能够重新审视自己的内心，也让我有机会去发现除了舞蹈和芭蕾之外的另一个世界。

　　那个世界曾经于我是模糊的，但如今，近距离的听课+实践性的操作，让我发现，我还是有重新去学习和进入另一个领域的可能的。

　　世界真的很大，我希望并且决心去探寻另一种可能。

　　如果可以，在探寻的过程中，我还能有机会去修复曾经的创痛，并再次找回对于舞蹈和芭蕾的发自内心的热爱……

　　在此，我郑重申请从上海戏剧学院舞蹈学院退学，并在此结束我10年专业芭蕾学习及专业舞者的道路。

　　之后，我个人将转入香港演艺学院电影电视学院，尝试开启人生另一段全新的旅程。

　　再次感谢所有领导、老师对我的教诲以及培养。点滴铭记于心！

　　致礼！

　　2017级芭蕾逃兵沈旖旎

　　2019年5月27日于香港 】

　　这封信是沈旖旎手写，还盖了自己的指纹，直接快递到褚琳位于上海国际舞蹈中心2号楼的舞院办公室的。
　　饶是褚琳德高望重、阅尽千帆，打开信，竟也一时没缓过神儿。

　　作为专业芭蕾老师，褚琳教过太多学生，也见过太多条件大好、能力大好、甚至机会大好的学生放弃芭蕾、放弃舞蹈，但放弃得像沈旖旎那么突然和直接的，实在也是不多。

　　褚琳犹豫了半会儿，约了沈旖旎在上戏附中时期的主课老师到自己办公室，一起给沈旖旎打了一个电话。

　　接到电话时，沈旖旎正在香港演艺学院电影电视学院的剪辑室对着电脑练习素材拆条，她对电脑剪辑软件的操作非常生疏，但态度非常认真。

　　看到来电，为不打扰其他同学，沈旖旎站起身，走出教室，沿着走廊慢慢上楼梯。

　　“旖旎，人生的很多选择，是不能回头的。”褚琳说。
　　“我知道。”沈旖旎一边走一边答。

　　“所以，你是已经想清楚了？”
　　“嗯。”

　　“旖旎，之前你不想说，所以，我们也没有问过你。但，在纽约城市芭蕾舞团，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怎么就突然……急转直下……到今天这步……”沈旖旎的附中老师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褚琳想要眼神阻止，但已经来不及了，果然，听到这话，电话另一端的沈旖旎沉默了许久。

　　香港演艺学院的旋转楼梯好长，沈旖旎沿着旋转楼梯一路走到顶楼的放映室。
　　这间比照电影院建起来的等比例宽银幕小放映室在平时都是关闭的，但今天她伸手一推，门竟然开了。

　　沈旖旎摁了一下门口的电源开关，漆黑的房间，瞬间亮堂了起来。

　　“旖旎，我不想勉强你们，人生道路是你们的，”她的附中老师说，“但如果你真的有遇到什么事儿，你可以告诉我们啊，你这样，总是那么突然……我这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

　　沈旖旎走进空空荡荡的放映室，一个人坐到了观众席的正中。
　　那暖暖的光线打在她的雪白轻薄的脸颊上，透出淡淡的光晕。

　　“4年了，旖旎，距离那年洛桑你拿二等奖过去4年了，我们当时都以为……”附中老师仍在继续。
　　“老师……对不起……我们换个话题吧。”沈旖旎截住了老师的话。

　　“唉。”电话那头，附中老师终于叹了口气。
　　“旖旎……”褚琳突然接过话茬，“你还喜欢芭蕾吗？”

　　“我……”沈旖旎怔了怔。
　　一个人的放映室里，让她想起了一个人的剧场。

　　不同的是，在舞蹈剧场，演员和观众是面对面的，观众看到的所有舞动和表演都是实时的，观众和演员双方甚至是有直接互动的。
　　而在放映厅，演员的表演是被记录下来，待到放映时再在银幕上呈现的，观众和演员的连接是间接的。

　　“每一年，都有许多的芭蕾毕业生转入其他领域，对于学生的选择，我尊重，也不意外，只是，我希望你的决定，是不会令你后悔的。”褚琳说。

　　“我不知道，”沈旖旎缓缓答，“但，这几个月，我渐渐发现，比起站在把杆边训练，站在教室中心跳舞，我现在更喜欢做其他很多很多的事情，比如对着电脑剪辑，比如站在摄像机后学习拍摄，比如待在演播厅看直播，还比如待在放映厅看电影或者不看电影，就是一个人待着……”

　　褚琳和沈旖旎的附中老师对看一眼，两位老师都知道，已经没有继续问下去的必要了。

　　两天后，上戏舞蹈学院院领导开会讨论，同意沈旖旎休学，并保留她的学籍一年。
　　消息传出，大家一致感慨院领导真是“贴心”又“偏心”，沈旖旎都铁了心要走了，领导们还为她保留一年的退路……

　　原本就这事儿乔卓尔还想损两句，褚琳却当众道——“世界多元，选择自由。艺术是相通的，思维方式也是共联的。我们学芭蕾的孩子，既然有决心去学其他的，就放她去尝试吧。”

　　终于，一锤定音。

　　作为客座专家，严松蔚没有参加舞院的这次会议。

　　他是6月2号周日下午去学校指导学生进行《海盗》大集训排练时，才听正在把杆旁热身的孙弥加和史方翘八卦起的。
　　孙弥加自己是大二，和沈旖旎是大学同班同学，也算是这波八卦传播的核心人物之一。

　　从来云淡风轻的大神严松蔚，刚微笑着走进国际舞蹈中心2号楼211教室，突然便听到孙弥加的话。
　　他几乎是冲过去拽住孙弥加的胳膊，狠狠地让她“说清楚！怎么回事！？”

　　只是，还没有等到被吓住的孙弥加开口，严松蔚就突然“哼”了一声，随即手捂后脑勺，整个人蜷缩到了地上。
　　一教室的学生，顿时都被吓住了！

　　后走进教室的褚琳和其他老师见状，忙叫了一辆救护车，直接把严松蔚送去了最近的三甲医院——华山医院。

　　蔡秋迟没有看到这可怖的一幕。
　　她和其他准高考生都缺席了高考前一周的集训排练，安心备考。

　　因为沈旖旎久居香港，沈旖旎在馨海苑小区5号楼1001室的房间，已经渐渐成了蔡秋迟的独占“小窝”。

　　沈旖旎还直接远程指导蔡秋迟把房间门口“Ballerina Shen”的贴纸改成“Ballerina Cai”，并告诉她——自己留在房间里的所有芭蕾装备，体服、小裙子、软鞋、足尖鞋，她若喜欢，都可以拿去穿，全部送给她了；若她也用不着或者不合适，就等有空了拍去闲鱼上卖，卖的钱，也都给她。

　　蔡秋迟简直快哭了，鼓励她从人生迄今最重大的一次伤痛和打击中走出来的亲学姐，竟然在她自己渐渐恢复的时候，突然宣布要和芭蕾诀别了。

　　蔡秋迟完全不敢相信，连连追问，不过，沈旖旎说自己决心已定。
　　沈旖旎还笑说自己暑假也会留在香港读暑期课程，所以最近都没有时间回上海了。

　　高考前一周，为了照顾独居的蔡秋迟，蔡秋迟的妈妈专程从西安飞来上海陪她。

　　高考前4天，蔡秋迟接到江晨曦的电话，他和上海队的其他队友要一起出发去杭州了。
　　蔡秋迟给了江晨曦一个加油表情符。

　　高考前3天，蔡秋迟和陆小鹿他们在星展上了最后一天的课，最后一节课正是历史课。
　　历史老师赵予送给每个学生一张明信片，明信片上写着他对历史的感想和对学生们的寄语。

　　蔡秋迟收到的那张明信片上写着——“历史是现在和过去之间永无止境的问答和交流，希望学习过历史的你，既能学会从过去汲取经验，又不必拘泥于过去，从容自在，过好每一个今天。”

　　高考前一晚，蔡秋迟收拾完第二天考试要用的文具和准考证等物品后，一个人下楼溜达。

　　她绕着馨海苑小区散步时，又接到了沈旖旎的微信——

　　“别紧张。”沈旖旎说。
　　“我不紧张，我只是遗憾，就算考上了上戏，学校里也没你了。”蔡秋迟回。

　　“哈哈哈，干嘛那么肉麻？上海和香港，天涯共此时呀。”
　　“唉，好吧……不过，旖旎姐，你说我会不会也突然不喜欢芭蕾了？就算考上了，也不想读了？”

　　“喂喂，别多想。你跟我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

　　“嗯……因为跳舞时，你是自由的，你是开心的。你只是受伤了，所以，等你恢复了，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啊。”
　　“啊？”

　　“好啦。今晚不多聊啦。你呢，收视好心情，早点睡，明天要早起。”
　　“好吧。”

　　“冲冲冲！”
　　“嗯呢！”

　　结束对话，蔡秋迟望了一眼夜空，伸了个懒腰回家，洗漱，睡觉。
　　这一觉，她很安心。

　　6月7日一早，正吃着妈妈准备的爱心高考便当，蔡秋迟接到了江晨曦的微信，只有两个字——加油。
　　她一笑，顺手回了个【握拳表情符】。

　　谢绝了妈妈送考，8点，蔡秋迟一个人来到了和上海舞蹈学校同在长宁区的S中的考场。

　　杨恬已经等在考场门口了，她拥抱了蔡秋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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