芭蕾小姐和游泳先生

　　第39章务虚会

　　夏天的脚步越来越近。

　　5月20日，周一，午后。
　　上海南京西路150号，体育大厦8楼大会议室，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的高敬，只是坐在那儿小半会儿，后脖颈间便微微沁出些汗渍，他松了松领带，调整了一下坐姿。

　　上海市体育局竞技体育训练管理中心正在这里召开“务虚会”。
　　所谓务虚会，大抵就是局领导召集各个训练中心的主管，大家头脑风暴一下，而今天头脑风暴的主题就是——初步摸底排查明年东京奥运会上的上海籍种子运动员。

　　“我们体操队的小秋在国家队练得不错，她腿部爆发力强，是中国女选手中难得的跳马和自由操强项选手，明年正好也满16岁了，够年龄上奥运会，很有机会入选中国女队的奥运阵容。”
　　说话的是在座唯一的女性，也是上海体操运动中心的主任荣翘，她小小的个子裹在一件奶茶色的职业套裙里，干练又不失温柔，

　　“我们乒乓么不用说了，大家都知道，秦可，国家队二号选手，不出意外，怎么得去东京；至于羽毛球么，那两个目前在国羽还是二线，不好说，不好说。”
　　这个胖乎乎的穿着背带裤的男人，是上海乒羽中心的主任陶成。

　　“到我们排球了是伐？怎么说呢，我们男排的两个，大林、子巍，基本稳占国家队主力，但中国男排能不能冲进奥运会还真不好说；女排么，老队员退了之后，目前上海这边给力的新秀吃紧，也就一个03年的小顾目前在国家队训练，但她能不能入郎平的法眼，还得再议。”
　　这个自然就是上海排球中心的主任章立，大高个儿，微有些谢顶，穿着件T恤就来开会了，全然不修边幅。

　　这大会议室除了里圈围着椭圆形长会议桌的椅子，另有一圈外围的椅子。
　　高敬就躲在会议桌的外围，他在低头看手机。

　　高敬手机界面上是东方体育中心游泳馆的实时训练画面——在池边张牙舞爪指挥的教练正是陈棋，不必说，水里的自然就是江晨曦。

　　这游泳馆装摄像头是一早的事儿了，只不过一直也就搁那儿摆设，没有出啥事故，谁也想不起来去查监控。
　　正巧最近上海市游泳队新老更替，新来了批刚刚十岁出头的小队友，一个个训练中尽爱偷懒，陈棋等几个年轻教练就吓唬他们，说“训练馆这摄像头连着高指导手机呢，高指导手机一开，要发现谁在偷懒，谁就退回少体校，别练了。”

　　本来这就是吓唬小孩儿的说辞。
　　只不过传到高敬那儿，他一想，“hey，这还真是个不错的主意！”这便找人真把这游泳馆的实时摄像画面链接到他手机上，以备他——随时查岗！

　　这开着“务虚会”呢，高敬看着手机，竟然忍不住便笑了一下。
　　果然，这“查岗”他的队友和教练的训练状态，可比开“务虚会”有趣得多。

　　“老高，什么这么好笑呢！”会议室首席主位坐着的一个男人对高敬道。
　　他西装革履，头发打得光亮，戴着副琥珀框的眼镜，他便是上海市体育局副局长、竞技体育训练管理中心党委书记肖如海。

　　“射击射箭、拳击跆拳道、体操、乒羽、排球、各中心的主教练都说了，老高，你也代表游泳中心说两句呗。游泳啊，曾经是上海竞技体育最辉煌的项目之一！各级领导一直都是非常重视的！”肖如海继续道。

　　大会议室满满当当坐满了人，此时自然都望向了高敬。
　　高敬不动声色地理了下头发——这要从哪儿说起呢？他想。

　　“高总。我可是关注新闻了，国家游泳队这次可从上海这边招了五六个人去？有个孩子今年的成绩可以排进世界前三？啧啧，这明年我们锁定至少2块奖牌没问题的吧！”乒羽中心主任陶成笑道。

　　陶成和高敬一样，也是从运动员转型教练，再转型行政管理岗，两人这二十年也算一路看着、比着走过来，说起话来也就没太多所谓。

　　高敬揉了揉自己后脖颈，把手机翻了个面。
　　这个陶成，占了个乒乓球国球的光儿，自己手里又有国球的二号人物，这拿金牌自然就跟玩儿似的，便成天有的没的揶揄他，好像他们游泳拿块“奖牌”就顶天了似的。

　　“跟小球不一样，我们游泳吧，世界强手如林，美国、澳大利亚、英国、德国、法国、南非……哪哪儿都是对手。当然，国家队里，浙江、北京、八一，也是高手云集。我们上海这边现在都是小将，这次有两个孩子，吴晓天、卢君青还是第一次入选国家队，所以，我主张我们练兵为主。不要过早把明年奥运拿不拿牌的，加压到我们的孩子们身上。”
　　这高敬到底是高敬，这一开口，先强调下游泳作为“世界大项”特性，再声明一下自己队员的年轻，干脆绝口不提金牌了。

　　只是，这务虚会本来就是提前摸底排查“金牌”Potential的！怎么能练兵为主，决口不提拿牌呢！？

　　果然，听了这话，肖如海立刻皱了皱眉头。
　　“练兵练兵，练兵千日，用兵一时。平时多练兵，奥运多拿牌，拿金牌！老高，你别跟这儿打马虎眼儿。具体说说，游泳这边，到底什么情况？上海明年有没有机会？有多大的机会？”他问。

　　高敬还真不喜欢把运动员换算成拿牌机器的那套，只不过有很多事情也是他无力改变的了。
　　他伸手摸了摸后脖颈，又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

　　“具体说吧，我们上海游泳队，目前在国家队的有5个人，吴晓天、张末、卢君青、欧阳帆、蒋悠然，四男一女，吴晓天和卢君青都是今年第一次入选国家队，其中，吴晓天的200米自由泳游出了今年世界排名第三的好成绩。当然，这才5月份，今年也没什么大赛。所以，要按现在的成绩来预测明年的奥运会，实在没法说。”高敬说。

　　肖如海想了想，忽道，“哎，那个江晨曦呢？上届奥运会前我们碰头开务虚会，就听说他是冒出来的后起之秀。去年听说他突然受伤回上海了，这都大半年了，这伤也快好了吧？他还有上奥运的希望吗？”

　　高敬一顿，“江晨曦……他膝盖的伤恢复的不错，训练也在步入正轨了，这当然是有希望重新好起来的。”

　　“我是说，参加奥运会拿牌的希望！”
　　肖如海不满高敬的顾左右而言他，干脆直截了当地定义了一下自己的话。

　　“这个真不敢说。他受伤至今，还没参加过比赛呢。”
　　高敬抬头望了望天花板。

　　肖如海又一皱眉，“那就快点派他去参加！正好，下个月头不就有全国夏季游泳锦标赛？让江晨曦去。”

　　高敬一怔，“可是，夏季游泳锦标赛的报名……应该已经截止了。”

　　“那就给主办方打电话，加名字。”
　　“……”

　　“就这么定了，这电话不用我亲自打了吧？”
　　“我知道了。我来处理吧。”

　　高敬又拍了拍自己的后脖颈，他觉得这天还真是热。

　　5分钟后，本次全国夏季游泳锦标赛的主办方浙江省体育局某主管接到了来自高敬的询问——“我这儿有个队员，没来得及报名，能再补报下个月的夏季锦标赛吗？”

　　7分钟，高敬收到回复——“谁啊？资料补填一下给我。”

　　15分钟后，正在东方绿洲游泳馆的陈棋接到了一条来自高敬的微信——“派江晨曦去全国夏季游泳锦标赛，领导定的。你跟他说下。”

　　1小时后，结束训练的江晨曦正对着花洒哼着小曲儿洗头洗澡，那洗发水的泡沫糊了他一脸。
　　陈棋瞅准时机慢悠悠地走到他旁边，“哎，有个事儿跟你说一下，下个月上旬在杭州的夏季锦标赛，你要去参加一下。”

　　江晨曦正在他一天难得的休闲时光呢，耳边突然听到这话，他一时间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陈棋仍在继续，“夏季锦标赛呢，也是今年的世锦赛选拔赛，所以国家队的高手们应该都会去。你吧，也别太紧张，就当以赛代练吧，去重新感受一下比赛状态，继续好好恢复。比赛时间你知道的吧？就下个月5号到9号。”

　　这话够明确了。

　　江晨曦右手一把从头顶抹到下巴，想是把糊了一脸的洗发水给抹了。
　　“你说啥？”他一边说，一边睁大了眼睛。

　　只是那洗发水泡泡威力强劲，这没抹干净的部分直接辣得他刺眼。
　　他赶紧又凑到花洒底下抬头洗脸，一边洗一边大声说，“不是说好我不去的吗？怎么又让我去了？你别给我开玩笑。我现在这是能去比赛的状态吗！！”

　　“没人跟你开玩笑，”陈棋瞧着江晨曦这样子也是有点好笑，“下午高导去局里开会，领导定的，你就去随便比比呗。”

　　“我K！”江晨曦终于冲干净了脸。
　　他一抹湿漉漉的头发，“哪个领导啊？要比他自己去比，我不去。”

　　说着，江晨曦披上浴巾，拎着洗浴袋，赤着脚，大步往更衣室走。

　　“哎哎哎，你别小孩子气嘛！”陈棋跟在后面好声好气地劝。

　　“谁小孩子气了？我……我现在这样子是能去比赛的吗？这不是……啧……这不是让我去……丢！人！现！眼！吗！”
　　江晨曦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了“丢人现眼”那四个字。

　　江晨曦把洗浴物品一骨碌倒进标了他名字的小柜子，“砰”一声关了门，然后又打开对面一个衣柜，从衣架上取下他的圆领卫衣，套了进去。

　　陈棋知道这时候说啥也是多余，运动员这时候有情绪太正常，便只是安静地站了会儿，看着江晨曦穿好衣服，收拾完所有的东西，然后拎着背包准备回去。

　　“明早6点见。”陈棋幽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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