芭蕾小姐和游泳先生

　　第12章游泳基地

　　“晨哥，一周不见，我觉得你瘦了。”
　　开往东方绿洲的中巴上，坐在江晨曦身边的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儿眨巴眨巴眼睛道。

　　刚闭目睡了会儿，听到这话，江晨曦睁开眼。
　　他侧过脸看着身边这小师弟，“我觉得你在没话找话。想说什么？直接说。”

　　“哦，我是想说，晨哥，这次去青岛比赛，我还给你带了点鱼干，在宿舍，一会到了基地拿给你。”
　　男孩儿继续眨巴眨巴眼睛。

　　江晨曦盯着男孩儿看了会儿，嘴角一挑，“说完了？那我继续睡会儿。”

　　“哎呀，别呀，晨哥。”
　　那男孩儿立马伸手拽了拽江晨曦的胳膊，卖萌似地讨好，“那个，其实大家都在等你……呢。”

　　“等我？”

　　“等你……解释下……刚才的情况……”
　　那男孩儿揣摩着措辞，小心翼翼地说道。

　　“哦？解释刚才什么情况？”
　　江晨曦看着那男孩儿，微微眯起眼睛笑道。

　　“哇，晨哥你别笑，瘆人。”那男孩儿做了个夸张的表情。
　　“唉，随便你，不说便不说呗。”

　　“吴晓天！”
　　江晨曦伸手将那男孩儿刚转过去的脑袋又转了回来。
　　他笑，“我如果对你说了什么，马上整个游泳队是不是就都传遍了？”

　　“哪能啊……”
　　那个叫作吴晓天的男孩儿立马做委屈状，“我可不八卦，我只是关心你。”

　　“是吗？”
　　江晨曦笑得一口白牙愈发迷人，“真关心我，晚上陪我加力量训练啊。”

　　“啊？我不……”
　　吴晓天立马别过头，“这冠军赛才比完，晨哥，你就让我先调整两天吧。”

　　江晨曦因伤之故，大半年来几乎都在修整，并未参加国内外任何比赛。
　　3月最后一周，其实正是2019年全国游泳冠军赛暨世锦赛选拔赛，全国各省市游泳队都组队参加。
　　包括吴晓天在内的上海游泳队的许多队员，都刚从青岛比赛回来。

　　“滋——滋——滋——”吴晓天瞄了一眼手机。
　　微信提示——
　　“怎么样？问到了吗？”
　　他心一虚，立马把手机放到身后。

　　江晨曦瞥了身边这小师弟一眼，不屑道，“遮什么遮？我都看到了。”
　　说着，他忽的放大了音量，“张末，你偷偷摸摸给晓天发什么微信呢？？”

　　“哎哟，晨哥，我就问问他，上周全国游泳冠军赛全国自由泳前八的分段成绩，问到了伐。”
　　坐在中巴最后一排的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探出半个脑袋，说道。

　　“呵，你还挺有上进心的么，”江晨曦回头瞄了他一眼。

　　“那必须的！”
　　“咱教练说了，号召全队向晨哥学习！不被伤病打倒，在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
　　张末笑得一脸灿烂。

　　江晨曦摇了摇头，“张末，你把你贫嘴一半的聪明劲用在训练上，教练可就开心了。”

　　顿了顿，江晨曦扫了一眼这一车子人。
　　每个人的眼神中，都是欲言又止的八卦色。
　　他叹了口气，“我这不多说几句，你们今天是不是还没完了？”

　　“晨哥，大家都是关心你。”江晨曦身边的吴晓天忙做乖巧状。

　　江晨曦叹了口气，“行吧。我说两句。”

　　“哎？”
　　吴晓天，以及一车子游泳队男孩儿，都立即竖起了耳朵。
　　他们在做洗耳恭听状。

　　不料，江晨曦想了想，又问身边的吴晓天，“我说，你们到底想知道什么？”

　　“晨哥——”吴晓天忍不住拖长了尾音。
　　他给了江晨曦一个“你明知故问”的表情，随即直截了当道地问道，“你认识今天那妹子？”

　　“哦——”
　　江晨曦沉默片刻，“嗯，是见过，不过不算认识。”

　　“啊？”吴晓天没明白江晨曦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的确见过今天那小姑娘。”江晨曦说。
　　“我膝盖有伤，踝关节也不算好，所以根据运动康复医生的推荐，半年前开始尝试上芭蕾课。”
　　“那小姑娘正好上周六来代课，所以我们是见过一面。”
　　“然后第二天，就是上周日，也就是昨天，我去做康复治疗，正好又在康复医生那儿碰见她。听医生说，她也是因为伤病耽误了什么比赛。”

　　“那他们说你救她是什么情况？”
　　吴晓天眨巴眨巴眼睛，问道。

　　“哦，那是我昨天做完康复晚上去和风御汤放松，结果刚走进汗蒸房，就看到有人趴在那里。”江晨曦继续回忆。
　　“我起初也没在意，后来见那人一直趴着一动不动，才发现原来已经因为高温缺氧晕过去了。”
　　“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就把人给带出来了。”
　　“带出来后才发现就是那个小姑娘。后来见她没大碍，又有同伴，我就走了。”
　　“然后，嗯，再然后，就是今天中午了……”
　　江晨曦复盘了一遍他与蔡秋迟的所有交集。

　　顿了顿，他总结道，“所以我说，我真不认识她，今天之前我都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哦……”
　　吴晓天口中回应，眼神却在飘。

　　“嗯，满足你的八卦欲了？”江晨曦问。

　　“还好。”

　　“还好？”
　　江晨曦没明白吴晓天的逻辑。

　　“我以为你们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那种英雄救美呢……唉……”
　　吴晓天幽幽叹了口气。
　　低头沉思片刻，他似乎又想通了，抬头看着江晨曦的眼睛，表情很是认真。
　　“不过，你们这也是蛮有缘分的。”

　　“缘你个鬼！”
　　江晨曦拍了下吴晓天的头，“你们哪，把心思多放在训练上多好。”

　　中巴约莫行驶了50分钟，便进入了位于上海青浦区淀山湖旁的东方绿洲。
　　东方绿舟占地面积5600亩，在北区专门划拨出一片体育训练基地，基地内分布着上海各项专业运动队。
　　游泳训练馆位于基地中心位置。

　　中巴沿着基地的道路绕了一圈，才在游泳馆前停下。

　　“呀，回来啦。”
　　这群人刚下车，馆内便走出一个身材微微发福的中年男子。

　　“奶爸好！”吴晓天带头叫道。

　　吴晓天话音刚落，头上就挨了江晨曦一记敲打。
　　“好好说话。”江晨曦教训。

　　那个被叫做奶爸的正是上海游泳队的队医曹山。
　　他今年四十有六，家中大儿子都上大学了，最近却喜得二胎。
　　因而他每天都乐呵呵的，开口闭口都是自家娃，便得了奶爸这新外号。

　　曹山不以为意，走上前笑眯眯道，“我看到谢昕发的朋友圈了，你们早上给他新店站台，一个个都挺帅啊。”

　　“哈哈，那可不是。我们往那儿一站，就帮昕哥自动拉来不少生意，”吴晓天笑道。

　　“嗯嗯，谢昕这退役后，能开家自己的店，也挺好的。”曹山点点头。
　　顿了顿，他又拍拍吴晓天，“不过你们还年轻，这几年先好好训练。别想其他的。”

　　曹山说罢，走到江晨曦身边。
　　他将他拉离了人群几步，轻声道，“我上周跟队去青岛比赛，也没见你，你膝盖现在感觉怎样？”

　　“唉，就这样。”江晨曦轻叹。

　　曹山低头瞄了一眼江晨曦的膝盖，“区侠那儿这周去了吧？”

　　江晨曦点点头。

　　“嗯，训练完来找我，我再给你看看。别急，慢慢来。”曹山道。

　　江晨曦苦笑了一下，“我还能怎么急？只是……唉，时间不等人……”

　　曹山当然知道江晨曦想的是什么。
　　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还有一年，来得及，我们都会帮你。”

　　因为队内大部分主力队员都刚参加完全国游泳冠军赛，他们下午的训练便以恢复为主。

　　吴晓天和张末都是100米和200米主项的自由泳选手。
　　他们在上周的冠军赛上，还参加了接力赛。
　　两人下午便只是放松性质地游了2000米，再冲刺了几组短距离，便结束了训练。

　　吴晓天离开时，江晨曦正独占了一条靠边的泳道在练蛙泳。
　　他的教练也是他曾经的师哥陈棋一手叉腰，一手掐着表在池边盯着。

　　“脚踝再转开！”
　　“翻掌蹬水再快！”
　　“膝盖，收腿的时候注意膝盖，窄膝蹬腿！”
　　“手臂再伸——划水宽度再大！”
　　陈棋大声地对着泳池里的江晨曦吼。

　　作为混合泳主项的选手，蛙泳一直是江晨曦的弱项。
　　8个月前，他在国家队时也正是因为加练蛙泳时技术不当加之过度劳损，导致了他右腿膝盖内侧副韧带撕裂。
　　回到上海手术、养伤、恢复这半年多，江晨曦都没有再怎么练蛙泳。
　　这个月，他才在陈棋建议下，尝试恢复。

　　江晨曦游完一组200米蛙泳，手一撑池壁上岸，蹲在池边直喘气。

　　陈棋走过去，“膝盖疼吗？”

　　江晨曦摇摇头。

　　“好，2分钟后，再来五组。”
　　训练时，陈棋也是个狠人。

　　江晨曦抬起眼皮瞧了陈棋一眼，整个人铺平，趴在地上休息。
　　2分钟。
　　他需要这2分钟。

　　陈棋瞄了江晨曦一眼，一抬头继续冲着池中几个正在游1500米长距离的小队员吼。
　　“速度！你们跟这儿疗养呢？”
　　“游不进16分钟的，统统再来两组。”
　　他这一吼果然见效，几个小队员的打腿频率立时便快了。

　　泳池边坐着的一个年长的教练对着陈棋嘿嘿直笑。
　　“小棋，你这去了澳大利亚6年，回来脾气也见长啊！”

　　陈棋转身，对那老教练一拱手，“当了教练才知道，有时候吧，不狠真不行。”

　　两人正说着，一个40岁出头穿着麻灰夹克的男子走了进来。
　　他神色并不峻厉，不过整个人还是自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场。

　　陈棋一见他，便走了过去，“高指，新一届国家队名单出来了？”

　　那男子便是上海游泳队的主教练高敬。
　　高敬曾在1996年美国亚特兰大奥运会上，夺得男子50米和100米蝶泳的两项第4。
　　同时，他也是中国男子游泳首位闯进奥运会决赛的人物。
　　如今23年转瞬即逝，少年早已铁血。

　　高敬看了陈棋一眼，把手机递给了他。
　　手机微信界面上是一组人员名单。
　　上海游泳队的吴晓天、张末、卢君青、欧阳帆、蒋悠然在榜。

　　“吴晓天？卢君青？”
　　陈棋抬头看了看高敬，“他俩这都是第一次入选国家队集训吧？”

　　高敬点点头。
　　“他俩年轻，冠军赛成绩突出，确实也该去国家队了。”
　　“如果他们在7月份的世锦赛比的好，明年大有机会去东京奥运会。”

　　陈棋“嗯”了一声，忍不住看了一眼仍在池边趴着的江晨曦。
　　年轻队员一茬茬冒，他们技术稳定，身体素质优秀。
　　即将年满20岁且膝伤未愈的老将江晨曦，还能有机会吗？

　　高敬自然注意到了陈棋的眼神。
　　他缓缓道，“竞技体育就是这么残酷，年龄，伤病，对手……很多事情都由不得自己。江晨曦他自己心里应该更清楚。”

　　“高指……”
　　陈棋不想高敬竟然说出这话，平淡语气中透着丝冷酷。
　　他想说些什么，一时却不知该如何接口。

　　高敬是过来人，又怎么会不懂？
　　他拍了拍陈棋的肩膀，“我们做教练的，有时候能做的也很有限，不过，只要运动员本人不放弃，我们就始终和他们站在一起。”

　　陈棋低头默然。
　　片刻后，他只对高敬道，“江晨曦还有几组冲刺，我先过去。”

　　陈棋刚转身走了两步，高敬却又叫住了他。
　　“小棋……国家队其实有问过我，你愿不愿意调过去？”

　　陈棋一怔。

　　高敬走上前，语速缓缓。
　　“按照国家游泳队的惯例，新运动员入选国家队，如有需要，他的主管教练是可以陪同的。”
　　“这次吴晓天和卢君青都是第一次入选国家队，他们都是你的队员。”

　　陈棋猛地转身。
　　“高指，我这才接手几个月，他们主要是钱教练之前带得好。”
　　“而且，我现在不能走。我走了，江晨曦怎么办？”

　　陈棋指的钱教练便是上海游泳队的资深教练钱国栋。
　　半年前，钱国栋突然在体检中查出骨癌，便治疗休养去了。
　　陈棋也是那时接到高敬的电话。
　　他当即结束了在澳大利亚悉尼大学游泳队的教职，回到上海。

　　高敬再次拍了拍陈棋的肩膀。
　　“我知道，所以我也暂时替你回绝了……只说……还是让你先在上海历练一阵再议吧。”

　　“谢谢高指。”

　　“你啊。”
　　高敬顿了顿，“作为教练你还年轻，去国家队，对你也是很好的学习机会。”

　　“高指，可你自己刚说，只要运动员本人不放弃，教练就要始终和他们站在一起。”陈棋道。

　　“陈棋。”
　　高敬忽然正色，“江晨曦是你的队员，那吴晓天和卢君青就不是了吗？”

　　“是，他们都是，可……”
　　陈棋斟酌了片刻。
　　“晓天和君君在国家队肯定有很好的教练能带。比如，张末的教练蒋涛教练不就在国家队？他也是咱们上海队出去的……”
　　“而江晨曦现在，他更需要我。”
　　“除非国家队把江晨曦再召回去，否则，我不去。”

　　“陈棋！”
　　高敬语气转厉，“你太感情用事了。真要调你，还容你说不？”

　　陈棋心一横，“我就这脾气。大不了回澳大利亚。”

　　说罢，陈棋也不想再跟高敬啰嗦。
　　他回头便冲已经重新下水活动的江晨曦高声道，“晨曦，靠边，我们准备开始！”

　　即便游泳馆再嘈杂，但陈棋和高敬后来讲话声那么响，江晨曦也是听得见的。
　　他默默游到池边，预备姿势准备。

　　陈棋走到池边竖着的一架小型摄像机前，调整了下机位。
　　他将摄像机对准江晨曦那条泳道，摁下拍摄键，随即吹响了脖子中挂着的口哨。

　　听到哨响，江晨曦迅速跃入水中。

　　这一次，陈棋话不多，只是专心看着江晨曦的姿势。
　　他只在他习惯性收腿不注意膝盖位置和方向时，会出声提醒。

　　5组200米蛙泳游完，陈棋又让江晨曦加了三组自由泳和两组混游泳。

　　待江晨曦结束今天的全部训练课时，天色已晚。
　　他又已是今天游泳馆内练到最晚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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