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望神请你听我说

　　传说愿望神每天都会实现一个人的愿望，而被选中的那个人，一定是这一天中许愿最真诚的一个人。

　　夏日的夜，酒吧空调开到18度，凉风伴着燥热的音乐，一阵一阵让在演唱台下吞云吐雾的人们热血沸腾。

　　五首曲子过后，酒吧乐队主唱严子宁终于觉得嗓子不舒服了，在队员的搀扶下她走下台去，本想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却被顾客中的几颗老鼠屎拦住了去路。

　　“严小姐，我们是慕名而来听歌的，我感觉你唱得确实不错，不过啊，你唱歌的时候，能不能稍微控制一下自己的表情？”一位男客人紧紧抓着她细葱般的手腕不松开。

　　严子宁还未说话，又听另一个客人说笑道：“是啊，其实我们是想说，严小姐您长得挺漂亮的，但唱歌能不能把眼睛闭上啊？您那俩眼珠子全程眨都不眨一下，渗人得很呐！”

　　“我知道了，下回一定闭上眼。”严子宁很恭顺地对男客人问道，“那您现在能先松开我吗？我还有点事。”

　　谁知抓她手腕的男客人非但没松手，反而又加重了力道：“严小姐，其实我们还有点事想问问你。”

　　严子宁被抓得手腕有点疼，不愉快地拧着眉毛：“您问吧。”

　　“其实啊……”客人压低声音，“我们就想问问，你认识张竟吗？”

　　严子宁的身体忽然一滞。

　　客人继续道：“张竟，就是咱市以前那个恶霸，不是后来瘫痪截肢了嘛听说，您认识吗？”

　　严子宁脸上的神色已经由不愉快转为铁青，她声音冰冷地开口：“不认识。”

　　“诶？不会吧？”客人依旧抓着她的手腕，“我们听说你不以前是他马子吗？怎么不认识，你跟哥几个说说呗，他现在咋样了？”

　　“不知道，请您松手。”严子宁的语气极其严肃，她用力想甩开男人的手。

　　男客人看她气急败坏的样子，乐了：“哎呀，小妹妹，你干嘛这么激动啊？我们就是想来见识见识当年东市一霸的女人长什么样……看起来您没那个张竟撑腰，现在混得不行嘛，要不跟我们走……啊！”

　　严子宁忽然感觉捏在她手腕上的力道松了。

　　回头一看，一个身穿黑衣的男人已经一脚踹在了男客人的咸猪手上。

　　“你他妈干什么！”男客人愤怒地一拍桌子站起来吼道。

　　黑衣男人不说话，只是一双冷眸瞪着他。

　　严子宁马上意识到什么，朝黑衣男人叫了一声：“海哥？”

　　黑衣男人还是没说话，但当他正要再给刚才这个出言不逊的男客人补一脚时，突然被身边的严子宁拉住胳膊。

　　他听她在他身旁轻声道：“不要惹事了，我们回去吧，海哥。”

　　黑衣男人两手紧攥成拳，忍了忍，最终还是听了严子宁的话，没有再和面前这个跃跃欲试想打架的男客人动手。

　　“他妈的一个卖唱的有什么牛逼的……”

　　在那边几个男客人骂骂咧咧的声中，严子宁强拽着黑衣男人、她的海哥的胳膊，回到了他们所租的两居室。

　　“别跟那种人计较，不值得。”严子宁一进门就安慰海哥道，“海哥，你饿吗？要不煮两个鸡蛋咱们吃？”

　　说罢，严子宁便要去开冰箱门，可她的手刚触到柜门，就立马被另一只手拉了下去。

　　那只指腹粗糙、留有长长疤痕的手掌，她一直不会忘记。

　　“你来煮鸡蛋吗？”严子宁笑着问海哥。

　　海哥朝她点点头，拉过她的手在手心划了一个对勾。

　　“那我就等着你啦。”严子宁点点头不再坚持，转而回了房间休息。

　　其实她知道自己在做饭这件事上帮不上什么忙。

　　因为她是个瞎子。

　　三年前，两只眼睛被啤酒瓶的玻璃碎片扎碎，全部摘除，最后换上义眼，从此失去光明。

　　而海哥，是个哑巴。

　　严子宁和她的海哥，不是兄妹，不是恋人，更不是夫妻，他们之间唯一确定的关系，是室友加病友。

　　他们这对盲女哑男是两年前偶然合租了这一整套房，才发现对方都是残疾人的。一盲一哑的他们，那时刚相识时便觉得惺惺相惜，他们知道两人作为盲人和哑巴，彼此刚好可以相互扶持，在这个孤独的世界上，相互取暖。

　　就像现在，生活上与人交流的事，往往都是她严子宁出面；而身体力行的事，往往由他海哥来做。他们都有一份满意的工作，海哥是插画师，而她是酒吧驻唱，日子过得平静又快乐。

　　除了身体的残缺让他们抱憾终身。

　　严子宁和海哥离开酒吧之后，酒吧老就板马上就严子宁的事向那群挑衅的男客人做了解释，自此以后，来来往往的客人都知道，这间酒吧的主唱原来是个瞎子。

　　“哎，小瞎子，你就给我们讲讲呗，你到底是怎么瞎的？”又是一个夜晚，酒吧里烟雾缭绕，又有那么几个讨厌的客人会在她演唱完之后缠着她问东问西。

　　“哎，你就说说……哎呦！别走啊！”一个客人正拉着严子宁的手笑眯眯地问她最不愿回答的问题，海哥突然走过来，一巴掌打掉那覆在她白玉手上的猪蹄，拉着严子宁往清静的地方走去。

　　“谢谢你。”严子宁摆脱了那些讨厌的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海哥在她手心里轻轻点了两下，这一般代表“没事”。

　　严子宁笑了，她闭上自己那对假眼，对着海哥绽出一个真诚的微笑。

　　她心里感到一阵温暖，她也知道海哥此时一定和她一样，也对她笑着，也会因为她的笑而感到温暖。

　　严子宁知道自己越来越离不开他了。

　　夜晚，她一个人在自己房间静静躺着，眼前没有任何颜色，空洞的感觉让她难以入眠，她像往常一样，对传说中可以实现愿望的愿望神默默祈祷：
　　愿望神啊，听说每天最真诚向你祈祷的人，会得到你的恩泽，会梦想成真。我好希望今天我就是那个最真诚的人，我真的真的很希望，有一天，我和海哥，能看得见，说得了话，做个正常人，求求你了，实现我的愿望吧……

　　她多么希望自己能和海哥变成正常人啊！她想看看他的样子，她想听听他的声音，她想和他聊天谈笑，她想他们彼此能清清楚楚记住对方的长相、对方的声音……

　　但其实，即使他们一辈子残疾下去，严子宁知道自己也能接受。

　　正这样祈祷着，忽然间，严子宁听到耳边有个声音响起：“哈喽，你就是严子宁吧？你想让我实现你的愿望？”

　　严子宁愣了半秒，蹭一下从床上坐起来：“谁？谁在说话？！”

　　“我啊，你的愿望神。”耳边回荡起一串笑声。

　　“愿、愿望神？”严子宁一惊，“不、不是吧……我看不见，你可别骗人！”

　　“哦？你胆子真大，连神都敢质疑。”愿望神的声音鬼魅神秘，他话音刚落，严子宁忽然发觉从来无感的义眼似乎有种发热的感觉，紧接着，她怔住了——

　　她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自己眼前，刚才好像飘过了一道光，而那道光里，有个金光闪闪的男人！

　　她看见了！

　　虽然只是一瞬。

　　眼前很快又恢复成毫无颜色的空洞。

　　“现在相信神了吗？”耳边鬼魅的声音再次响起。

　　严子宁这才反应过来，难道刚才让她一瞬间恢复视力的人，真的是愿望神？

　　“愿望神大人！”严子宁连忙朝着愿望神声音传来的方向跪了下来，“大人！是您！我刚才误会您了！对不起！”

　　愿望神笑了几声：“行了，本神也不是计较的人，听说你有求于我？”

　　严子宁反应几秒，依旧保持着跪姿，继续道：“是是是，我有事求您，就是，您能不能，让我和海哥变成正常人，我不想当瞎子了，我也不想他当哑巴……”

　　“啧啧，真是个好愿望。”愿望神咂咂嘴，“行吧，今天本神召见你，本来就是给你解决问题的。”

　　“真的吗……”严子宁听到愿望神的话，激动得快要喘不过来气，“谢谢您！谢谢神！谢谢您！”

　　“哎哎，先别急着谢啊。”愿望神话音一转，突然道，“我帮你实现愿望是没问题，但是吧，你总得有点交换犒劳犒劳我不是？”

　　严子宁愣几秒，随后问：“大人想要什么？只要我能办到的，我都给您！”

　　愿望神一笑：“我要的东西很简单，你点个头答应就行了。”

　　严子宁忙道：“您说。”

　　“我吧，也不要什么黄金白银，你就……把最疼爱你的人的灵魂送我就好了。”

　　“什么？”严子宁愣住了。

　　“嗯……据我所知，你是孤儿对吧？对你最好的也就是你那个前男友了，要不你把他的灵魂送我？”

　　严子宁大脑一片空白，很久才反应过来：“大人，您要他的灵魂，是不是等于要了他的命？”

　　“是啊。”愿望神轻描淡写。

　　“那不行，”严子宁马上拒绝，“这绝对不可以。”

　　“有什么不可以？”愿望神反问，声音低沉下来，“你不是恨他吗？你的眼睛不就是因为他瞎的吗？把他的灵魂送我，让他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你不觉得爽吗？”

　　严子宁沉默了。

　　她的确恨自己的前男友，张竟。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明明向她保证过，不再打架闹事，做个好人。但实际上，他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违背自己对她的承诺，甚至最后把她牵涉进他的事中，让她被他的仇家扎碎了双眼。

　　她是恨。

　　但是……

　　“不行啊。”严子宁忽然哽咽，“他已经受过惩罚了，我听说他后来出车祸瘫痪了，他不需要再……”

　　“出车祸又不是你对他的报复，”愿望神打断她，“难道你就不想亲手报复他吗？你那个时候是个画家对吧，失明了对你是多大的打击他想过吗？你失明了他去看过你吗？你就不恨他吗？”

　　愿望神的一字一句，都像尖刀扎着严子宁的心。

　　是啊，那时她失明了，他从没来看过她，他出车祸的消息还是她从其他人那里打听到的。

　　三年了，那个害她失明的始作俑者，就这么消失了。

　　她真的好恨啊，她怎么能不恨啊。

　　“可是我不能那样做。”严子宁咬着唇，依旧拒绝愿望神，“我不能做那样的事……”

　　愿望神沉默了。

　　长久的沉默让严子宁感受到一阵恐惧。

　　果然，等愿望神再次开口后，严子宁浑身开始颤抖。

　　因为她听见那愿望神对她说：“既然前男友你不愿意，那我就收走你那个海哥的灵魂吧，反正他也很爱你不是吗？”

　　“不要！”严子宁猛地大声尖叫起来，“求您了别收他的！求您了！收我的好不好？收我的好不好？”

　　“你怎么反应这么大？”愿望神问，“他就是你的室友而已，又不是你亲爹亲妈，至于这么要死要活的吗？反正你前男友的灵魂你不让我收，我只好收他的喽！”

　　“不！不行！”严子宁大声拒绝，急得直在床上乱锤，“求您了，收我的吧！要不然，我不要实现愿望了行不行？求您了，他不能死……”

　　“怎么？你这么激动，你喜欢他？”愿望神悠悠问。

　　严子宁忽然沉默。

　　她一瞬间恍惚，脑海中忽然回忆起自己和海哥这三年相处下来的点点滴滴。

　　她从不知道海哥的模样，却总明白他一定是个面带温暖的人，他一定是个笑起来很好看的男人。

　　他就像一个太阳，永远温暖着她那颗孤独的灵魂。

　　“是，我喜欢他。”严子宁眼眶里流出晶莹的泪。

　　“哦？”愿望神玩味一声，随即道，“真的假的？”

　　“真的……”严子宁小声回答，随后不禁用手捂着脸，大哭起来。

　　她宁可永远待在黑暗里，见不到这个世界的五彩斑斓，也不想失去自己身边的这颗太阳。

　　一定不能失去他。

　　“唉。”愿望神忽然叹声气，“行吧，看你这么真诚的份儿上，我就帮帮你吧。”

　　一个响指打过后，严子宁的手不受控制地从脸上移下来，她慢慢张开自己的眼皮，忽然之间，发现前方有光。

　　那光起初是模糊的，后来越来越来越亮，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充满各种难以想象的色彩。

　　她，重见光明了！

　　严子宁张着惊讶的小嘴，呆呆看着面前的一切。

　　她这才发现，愿望神原来是个披着金色斗篷的少年，他就坐在她房间的床头柜上，对她笑眯眯地露出八颗金牙。

　　严子宁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挪了一点。

　　“怎么样？开心吗？”愿望神问她。

　　严子宁木愣愣地点头。

　　三年了，再次见到这个她日思夜想的世界，她突然无处生出一股近乡情怯之感。

　　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你看你旁边是谁？”愿望神依旧笑着，指指她的左侧。

　　严子宁思考了两秒，慢慢将头转向自己左手边。

　　和那边坐着的人目光对上时，她只觉得自己身体里所有流动的血液都凝固了。

　　他怎么在这？

　　他怎么在这！

　　怎么是她的前男友？

　　张竟！

　　她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再次见到张竟，她发现他比起三年前来要清瘦许多。他不像以前那样穿着拉风的潮牌夹克运动鞋，而是规规矩矩地着一件纯黑短袖，一条休闲裤，头发理得很短，整个人既精神又显得朴实。

　　“你……”严子宁嗓子里像哽着大石无法说话。

　　“宁宁，好久不见。”张竟的眼中，仿佛噙着泪水。

　　“你怎么在这……”严子宁这才颤抖着嗓音问，“你不是车祸瘫痪……”

　　张竟盯着她，神情忧愁，欲言又止。

　　愿望神盘腿坐在床头柜上哈哈笑起来：“他怎么不能在这？他可是你的室友海哥呀！”

　　什么……严子宁瞳孔骤然放大。

　　“宁宁，对不起。”张竟的声音听起来沧桑低沉。

　　愿望神从床头柜上跳下来，走到张竟身旁问严子宁：“严子宁，三年前你失明之后，你知道他去干什么了吗？”

　　严子宁愣愣摇头。

　　“他去替你报仇，结果被仇家那伙人捅了嗓子眼，说不了话了。”愿望神道，“他可没出车祸，也没瘫痪，更没有从你身边消失。这三年，他其实一直陪在你身边，他啊……唉。”

　　严子宁听着愿望神的话，只觉仿佛是在做梦。

　　她默默抓起面前男人的手，用自己的指腹摩挲。

　　一瞬间，她懂了。

　　这的确是她海哥的手，长期画画，指间留下的老茧还在，掌心那条因为切菜留下的长疤，也还原原本本覆在上面。

　　他是她的海哥，他居然是她的海哥……

　　严子宁哭了，从默默流泪到放声大哭。

　　“宁宁，对不起。”张竟轻轻拍着她的背，对她一遍一遍地道歉，“我错了，当年都是我的错，我只希望你能原谅我……”

　　等到最后严子宁哭累了，不出声了，他的道歉声才停止。

　　愿望神这才又问严子宁：“严子宁，你原谅他吗？”

　　严子宁看看愿望神，又看看张竟。

　　她终于点了点头，而后伏在张竟怀中，放声大哭。

　　愿望神点点头，长舒一口气，对张竟道：“小子，你的愿望我就帮你实现完了，满意不？”

　　张竟点点头：“谢谢您，我真的很满意。”

　　听到他们的对话，严子宁才觉得不太对，边擦眼泪边问：“什么他的愿望？愿望神您一天不是只能实现一个愿望吗？”

　　“是啊。”愿望神点点头，“我实现了你前男友的愿望啊。”

　　“什么……意思？”严子宁有点糊涂。

　　“你前男友的愿望是得到你的原谅，他天天在那给我祷告，吵得我都受不了了，今天帮他解决了，我这以后耳根子也能清净喽。”愿望神说着，便转身向严子宁的卧室门口走去，“行了，本神也累了，今天就休息去了，以后你俩好好的，别净轮流找我念经知道不？”

　　严子宁和张竟看了一眼彼此，又对着愿望神道：“知道了，您放心吧。”

　　“得嘞，走喽。”愿望神背对着两人嘴角一勾，一道金光闪过，他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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