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折花

　　一行人就跟着无艳小跑着走进那个熟悉的小院子，花满楼的脸色一变，低声道：“霞儿好似还在院子里。”

　　她没有说话，默默跟着他们加快了步伐，几乎是无艳前脚进了‘钱夫人’休养的屋子，他们就跟着到了屋子门口，看着无艳哽咽着对房里躺在床上蓬头垢面的‘钱夫人’喊：“爹！！”

　　听到她的声音，‘钱夫人’浑身一震，缓缓转过身来，看着不远处站着的无艳，嘴巴嚅动了两下，跌跌撞撞地穿着鞋下床同无艳抱在了一起，两人哭得催人泪下。

　　明明是感人的父女相认，宁边安却忍不住打了一个呵欠，甚至连掩饰的意思也无，突兀的声音将无艳二人的哭声都梗在了喉间，她敷衍地鼓了鼓掌，道：“真是感天动地的妇女相认啊，若是真的该多好？”

　　她话音还未落，司空摘星和陆小凤就同时出手，将二人定在原地，又分开稍许，让所有人都能清楚看到被隐藏在拥抱下的暗手，无艳的右手间和那‘钱夫人’的右手间都抵着十分眼熟的暗器，一个架在脖子上，一个抵在肋下。

　　“啧啧啧，你们江湖人的‘父女’相认，都这么相互防备的吗？真是让本侯大开眼界。”

　　司空摘星一边迅速摘下了‘钱夫人’的人皮面具，一边道：“呸！惊天大冤啊，宁，侯爷，这分明是仇家相见，分外眼红！”

　　宁边安道：“是我不对，司空兄见怪，随着陆兄他们一起叫我边安，大家也算是朋友了罢？”

　　司空摘星笑嘻嘻道：“早就等着边安这话了，总算给我了一个名分，日后出去也有底气说我是你定邦侯的朋友！”

　　被硬生生撕下人皮面具的钱老大满脸通红，甚至脸上有一部分的皮肤被带走，露出皮下白肉，还渗着血水顺着脸颊往下滑，奈何穴位被定不能说话也不能动，怎一个惨字了得！

　　距离他最近的无艳姑娘已经面露厌恶，又躲不开，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眼睛里倒映着钱掌柜惨不忍睹的模样，连闭眼都不能。

　　蒋龙顶着压力，上前一步请示道：“侯爷，既然钱老大同这位无艳姑娘已经被制住，不知我们可否将他们收押？”

　　宁边安道：“收押是需要的，可要收押的不止这两人。”

　　“还有一位幕后黑手，洛马，本侯说得，可对？”

　　洛马似乎对此已经有所准备，他深吸一口气，看着倒是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说来的话也是苦涩不已，只听他道：“下臣自知做了许多错事，可也不至于将这幕后黑手的盆子扣在下臣的头上，那钱老大和无艳已经是瓮中鳖，下臣，下臣对朝廷也是忠心耿耿，实在担不起这幕后黑手的责！”

　　听到他那么说，屋子里能动的，不能动的都被他的说辞给气笑了。

　　宁边安道：“这么说，还是本侯冤枉你了？”

　　“下臣不敢。”话是那么说，可谁都看得出他并不服气。

　　宁边安不想说话了，她怕自己一会气上心头做下什么不该做的事，冲陆小凤使一个眼色，就背过身站到了门口。

　　接到她的眼神，陆小凤道：“既然洛捕头不服，那我也只好给出证据了。”

　　洛马眉头一皱，但还是强迫自己大方地看着陆小凤，因为他也很好奇，自己到底哪里漏了陷让他们怀疑上自己。

　　陆小凤自信地笑了，摸了摸自己的胡子，道：“洛捕头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同朱停告诉你的第一个线索吗？”

　　洛马道：“记得。”

　　陆小凤笑道：“那我今天就告诉你，所谓岳青女儿胸口有斧头刺青，是我和朱停故意放出来的假消息，除了我们俩，只有你和蒋龙两位捕头知道，可我进入极乐楼之后，被引着捡到了这位自称是岳青女儿的无艳姑娘。”

　　他像是不解一般歪了歪头，继续道：“恰好，她的胸口就有一个斧头刺青，还欲语还休地勾起了我的好奇心，将我的视线转移到云间寺。既然没有其他人在场，那么只有你和蒋龙捕头才有这个嫌疑将消息传递出去。”

　　洛马冷笑一声道：“照陆大侠的说法，那也不止是我一个人有嫌疑吧？蒋龙不也有嫌疑？”

　　蒋龙听他这会还想将自己拖下水，碍着宁边安在场不好放肆，只能忍下恶气，怒瞪着这个同僚十几年的人，越瞧越陌生。

　　“就算不是蒋龙，那朱停不也有作案嫌疑？他可是岳青的亲师弟，万一是他施计骗了你呢！”

　　“说得好！”

　　就在陆小凤要为朋友辩驳的时候，院子里传来了朱停的声音，他甚至为洛马这一推论抚掌大笑。

　　“朱停？你怎么在这里？”

　　“你怎么来了！”

　　不光洛马没有想到，就连陆小凤本人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发展，他有些惊喜，这洛马若是趁机将言论往朱停身上引，那么在场同他有交情的人只要为他辩解，成果多半是要打折扣的。

　　朱停的身后还跟着两人，一位是他们见过的霞儿姑娘，一位是陌生清瘦的中年人，身量不算很高，隐约能看出年轻时清秀的样貌。

　　看到他身后的两人，洛马那大方自信的神色逐渐被瓦解，三人先是朝宁边安行礼，然后朱停才为自己的出现作解释。

　　他冷冷地看向洛马道：“我不来怎么证明清白呢？今日若不是有侯爷相助，此刻的朱停怕是连尸体都凉了。”

　　洛马撇开头不愿对上朱停的眼睛。

　　朱停缓缓解释道：“我昨日本来在客栈休息，却被小人暗算想置我于死地，可谁让胖子我命不该绝，遇上了好心人人帮忙，将那杀手格杀，我这才知道原来侯爷早已经安排了暗卫将我们这些可能的疑犯、证人一一保护。”

　　“为了不引起你的怀疑，我同暗卫一个装死一个伪装，这才稳住了前来探查的洛捕头，随后就被转移到别处，为的就是今日能亲自指认你这贼子！”

　　陆小凤道：“洛捕头之前还想将岳青的名字按在那笑面人身上，怕是还想着带走岳青去做其他腌臜的事情罢，谁知道你依旧忽略了一个要点。”

　　洛马没有说话。

　　岳青上前一步同朱停并肩站在一起，两人抬起双手向众人自证清白。

　　“你不知道鲁班神斧门一双巧手是最为宝贵的，他们的手无论什么年纪都要保持光滑细腻，就连茧子也不会有，并且他们的小指指甲不常修剪，为的就是方便解开那些小巧的机关！”

　　“你只想快些解决这次案件好远走高飞，却忘了将这些细节一一补充，那笑面人的双手粗糙且带着习武之人的茧子，又怎么会是岳青呢？”

　　陆小凤又将视线移到了钱老大身上，道：“洛捕头也真是狠心，极乐楼是你一手壮大的，说不要就不要，钱掌柜是你的同伴，也是说背叛就背叛。”

　　花满楼无声叹了口气，哪怕他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也忍不住伤心。

　　“一开始我和七童都没有怀疑钱掌柜，毕竟他在花家做工已经数十年了，甚至已经成为大通钱庄的总掌柜，多少有些情谊。可侯爷却先对钱掌柜的行为表示出了怀疑，假银票流通已经一年有余，或许时间更久，可如今才被捅破，闹到了圣上面前去，这其中，钱掌柜的功劳想必不少罢？”

　　“至于究竟是财帛动人，还是强权压人，如今也不甚重要了。”

　　“我们再说回来一开始于监牢中的谈话，其中洛捕头提到，岳青七年前就染病去世了，尸骨都是你一手办理的，尸骨就供奉在云间寺。而同样也是七年前，钱掌柜的‘夫人’突然染上了重病需要在寺庙里静养，于是就带着女儿一起住进了全部都是男人的佛寺。”

　　“说明云间寺是受你们，或者说受钱老大控制得，才能让一间正经的佛寺破了礼法允许两个妇道人家在寺里常住。之后，你命令无艳引我去云间寺，意图将钱老大抛到明面上替你顶罪，要不是司空摘星多了个心眼，还真被你混过去了。”

　　【洛马道：“事情办妥了？”】

　　【小沙弥道：“妥了，请洛大人放心，花满楼没有起疑心，陆小凤他们也被引着往供奉牌位的屋子去了，想必很快就能发现那串一模一样的佛珠和岳青的牌位。”】

　　【洛马道：“好，回去继续盯着他们，尤其是那钱老大的动向一定要盯紧了。”】

　　【两个小沙弥齐声道：“是。”】

　　司空摘星漫不经心地将这段对话又重复了一遍，每说一句，洛马的脸色就白上一层。

　　陆小凤才不管他现下想些什么，只将他们搜集到的线索都抛出来，道：“你让岳青假扮‘钱夫人’为你做事，甚至同钱老大串通说夫人病重不能见客，试问！”

　　“如果钱掌柜同霞儿姑娘是父女为何两人的相貌一点相似也无？究竟是什么样的重病连人也见不了？瘟疫吗？若是瘟疫怕是整个云间寺都早早沦陷了罢？若不是，那到底是什么样的病？请的哪一位大夫？用得什么药方？”

　　他的声音一问比一问大，将洛马问得冷汗淋漓，他却忘了这些问题他本该不知道的，因为安排的人是钱老大，同他的关系其实并不大，只陆小凤问得太过义正言辞，加上他的信心被瓦解让他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再问！你示意那笑面人对钱掌柜杀人灭口的时候，不顾自己公门身份意图杀害关键嫌犯是何居心？！”

　　“洛马！”陆小凤厉声大喝，将他吓得浑身一抖，“你还不认罪！”

　　洛马环顾四周，发现门被宁边安堵着，两边的窗户都已经被陆小凤司空摘星并蒋龙花满楼拦着，一点逃脱的空隙也没有，他还有最后一样保命的密道，这让他多了一些底气，大笑三声，目露凶光道：“你以为这样就能让我束手就擒？”

　　“不可能，今天你们一个也出不去了！”说罢，他将桌上的糕点盘一动，露出身后的密道来，一个闪身就逃了出去。

　　陆小凤他们动也不动，就那么放任他逃跑，凭他们的身手要追上他或者要拦住他的动作时轻而易举，偏偏宁边安在他逃跑时轻笑了一声，蒋龙倒是想追，但是花满楼伸手按在他的肩膀上，竟是挣脱不开。

　　她慢悠悠转过身笑问道：“怎么不追？”

　　陆小凤走到桌子边坐下，拿起茶壶往空着的杯子里都倒了杯水，道：“你堂堂定邦侯都不急，我们小老百姓急什么？”

　　说完，他将手里的壶嘴对着自己，‘咕嘟咕嘟’大口喝起水来，几息之间大半壶水都进了他的五脏庙，连肚子都微微鼓了起来，放下茶壶，抹了把嘴，叹道：“爽快！说了那么多话真是渴死我了。”

　　宁边安哑然失笑，也走到桌子边坐了下来，道：“都过来休息下吧，他跑不了。”

　　话说那洛马一钻进密道就从怀里掏出火折子边照明边往外跑，直到快出去时，才将那火折子往身后一丢，确认导火索被点燃后才快跑出去。

　　出了密道口也不敢停下，又往外跑了百来米这才感到安全，可没有听到霹雳弹的声音怎么都不放心，他减慢步伐，平复着呼吸转身。

　　任他怎么也想不到，转过身看到的不是云间寺，而是迎面扑来的巨大气浪，带着炽热的温度和震耳欲聋的声响，将他整个人都掀了开去，撞在树干上人事不知。

　　云间寺内端茶的众人只闻一声巨响，脚下的土地都震了两震，水晃荡着从被子里跑出来濡湿了衣袖和长袍。

　　“怎么了？”

　　“发生了什么事？！”

　　“爹！”

　　“女儿莫怕。”

　　众人乱作一团，唯有知道详情的宁边安同朱停相视一笑，深藏功与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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