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

　　时间像流水一般静静流淌，转眼即将入夏，我依然每日扮作宫女，做做杂事，打发时间。闲时也常去那片林子走走，晃得多了，有时也看见小小。起先我都悄悄走开，次数多了之后，我渐渐发现原来他是在念书。离得远，我并不清楚他念的是什么，只是看他一脸认真的样子，我总是十分感叹。再联想自己六岁时天真无忧的样子，心下便不由对小小升起了三分怜惜二分赞叹。
　　原本事情到这里应该就算完了，怜惜过后赞叹完毕也就过去了，我没有忘记和小小保持距离的决心，潜意识里，我知道小小是一个开端，一旦有所交集，我的命运就会开始与这个世界无法避免地交融，所以我竭力避免。但古人再一次向我展示了他们伟大的智慧。“生于忧患，死于安乐”，长久的安逸日子使我的警戒心降到最低。所以一日，在我一眼瞄到小小居然在地上对着一个三角形的图比划着，冥思苦想的时候，便想也不想地跳了过去，捡起一根树枝顺手一划。
　　“你看，这里加根辅助线就好了嘛。”停顿，等待他接口，我好继续说下去。
　　没反应。
　　一抬头，看到了小小惊讶的表情。瞬间，我清醒过来。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我慌乱不已，要不要就这样若无其事地跑掉呢但小小怎么办就这样跑掉他一定会难过吧可是之前碰到他的时候感觉有几次他看到我了但他也没有叫住我说不定他知道我不想遇见他但是现在不一样现在是我自己跳出来的啊啊啊！到底怎么办！！！
　　“姐姐，”嫩嫩的童音打断了我的混乱，“你会做吗？”
　　我下意识地点头。
　　“能不能教我？”
　　再下意识地点头，猛地顿住，迅速摇头。
　　“不行吗？”失望的眼神。
　　我忍了忍，没能忍下来，壮士断腕般地狠狠一点头。“好！”
　　想了想，弯下身，央求般地看向小小：“但是你不能让你爹知道哦，我有点怕他。”
　　再想了想，又道：“如果你可以瞒着你爹，我随时都可以教你哦。”带着点引诱的语气，就是不知道他接不接受。
　　“真的吗？”童音稍稍有点扬高，很高兴的样子。“我有很多想不明白的呢，有没有人可以问，姐姐都知道的吗？那就可以教我许多东西了！”
　　“没有啦，我懂的也不是很多啦！”有点不好意思，真的，我对这个世界依旧一无所知的。
　　“没关系的，先生说教学相长，我们可以互相学习的。”
　　“先生？”
　　“对啊，这些......”小手指向地上的图形，“都是先生布置的功课，都好难。本来我想去问先生的，但是他好忙，所以我不太敢去打扰他，都是自己想，可是总是想不出来。先生说这些都是先人们智慧的结晶，可是现在很少人知道了，我问过好多人，他们都不会。姐姐你一下就看出来了，真是厉害。”
　　我心虚地接受着他的赞美，迅速转移话题：“那以后我们就约在这个林子里碰面吧。”
　　“恩！”小小兴奋地点头。
　　看着他高兴的样子，我也不觉舒了口气。这样也好，既可以避开韩巽，也可以不用违背自己心意地躲着小小。虽然隐隐约约觉得事情不会这么尽如人意的发展，但是，暂时......就先这样好了......

　　然而仅仅就在两天后，我就不得不再次面对韩巽。
　　望着仅着便服却依然难掩其雍容之态的那人，我心中惴惴。不知为何，每次见到韩巽，我总会不由自主的紧张，不管是在怎样的情境下。我想，是因为他的眼睛吧。那双墨黑的眼睛形似普通，却总在其中透出不一般的眼神来。那眼神决绝得近乎任性，理智得近乎残酷，却又包含着一丝隐隐约约的悲悯，这是一双统治者的眼睛。而我在这样一双眼睛的注视下，冷汗暗流，尽管，小小就在我的身后，而他，决不会在小小面前作出什么或说出什么。
　　沉默，良久之后，也许只有一瞬间，他开口了。依旧是那冷冷的带点命令的口吻：“你叫什么？”
　　我一惊，思绪有一刹那的混乱，我该叫什么呢？
　　脑海中一个画面划过，那是刚来时，月华向我盈盈拜倒，她说：“欢迎回来，无痕小姐。”
　　无痕么？我在心中叹息：“楚......无......”，“痕”字就在嘴里，我却突然记起小小。那天，也是在着树林里，我对小小说：“我叫楚水镜。”声音欢快而明亮，就好像小小的那张小脸。
　　仿佛如梦初醒般，头脑突然清明起来，我回视韩巽，“楚水镜”三字清晰地流出，带着一分坚定二分挑衅，快得让人拦截不住。
　　“楚？”韩巽却似不在意我的反应，只顾自低喃。然后，他转向小小，将我撇在一边，仿佛之前我从没存在过似的，开始责问小小。
　　“啸儿，”依旧是那威严的嗓音，只是少了几分冰凉，“你还记得我们家的规矩吧？”
　　“是。”小小点头。
　　“那你知道她的来历么？或者是出生？背景？或者别的底细？”
　　“......”
　　微微的叹息，“那么，我想你是作出决定了吧？”韩巽看着小小，目光竟显露出柔和：“她，是你来处理，或者，我来？”语音依旧是那么的平稳冷淡，但却让人莫名发寒。
　　小小颤了一下，惊得脱口：“不！我......我......”后面的话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韩巽的面上似掠过一道惊疑的神色，但速度太快，来不及看清便已消失。“你信她吗？”
　　“我......”小小嗫嚅着。
　　“你，信她吗？”韩巽又问，同样的语气。
　　“......”小小慢慢地点了头。
　　“即便什么也不知道？”
　　犹疑了下，还是点了下去。
　　“那么，你能负责吗？”
　　这次的犹豫时间长了点，但仍是慢慢地点了头。
　　“是吗？你好好记着你今天的话，这是你自己做的决定。”
　　然后，他转头看向我：“楚水镜是吗？我任命你为皇子·韩凌啸的伴读，明日起每日卯时至旻庆殿迎皇子至白太傅处念书，每日两个时辰。居处不变，薪俸加半，可免一切杂事。少顷会有正式诏书下。”淡淡地瞟了我眼，又看向小小：“啸儿，这样可满意？”然后，也不等回答，转身便走。小小见状，急忙跟上，徒留一个呆立的我，说不清是被小小果然是王子这样的事实吓的多一点，还是被韩巽那一个调令吓的多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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