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娘子

　　我自幼随母亲入宫，母亲是六哥的乳母。

　　初见六哥时，他还是皇子，是先帝真宗的第六子，所以我唤他六哥。

　　其他哥哥姐姐都喜欢笑我笨，六哥却从不会。他是个很温柔的人，会耐心地握着我的手教我画画，会听我说许多孩子气不着边际的话，所以我总喜欢黏着他。

　　先帝龙御宾天，乾兴元年，年仅十三岁的六哥即位成为大宋的皇帝。

　　他一身月白常服，笼在月光里，清洁高远，遥不可及。是我幼时，对男子全部美好的想象。

　　母亲说六哥做了官家我就不能随时找他了，我很难过。六哥温柔地摸着我的头，说我可以随时到福宁殿找他，因为他一句话，我的心情瞬间雨过天晴。

　　他教我画的雀儿，我一直画不好，如今他没时间教了，母亲给我请了个老师。我把练习多日的画儿拿给六哥瞧，他说没多大进益，我明明画得好多了。

　　天圣二年（1024），也就是六哥登基的第二年，大娘娘替他张罗了选秀，我不懂选秀是什么，问母亲，母亲说是为六哥选妻子。

　　其中有个张秀女，六哥对她与旁人不同，所以我着意打量她。能选进宫的，自然是美丽的女子，只是她的美丽像临湖而开的水仙花，清雅洁白，彷佛周遭浮华艳极都不会侵扰到她半分，遗世独立。难怪六哥会如此喜欢她，我心底亦觉得他们般配，但大娘娘不喜欢张秀女，她属意另一名秀女郭氏。

　　当时前朝后宫都是大娘娘做主，虽然选的是六哥的妻子，他亦不能违逆。

　　同年，十一月二十一日，礼部司天监择出的吉日，郭氏被封为皇后。六哥喜欢的张秀女亦被纳入后宫，封为才人。

　　郭皇后性情骄纵，又有大娘娘撑腰，行事跋扈且为人善妒，她不许六哥与其他宫嫔亲近。

　　那些日子，我不常见六哥笑了，只有在张才人面前，才能看到他舒展的容颜。

　　郭皇后总是明里暗里欺压张才人，可她从不对六哥说，总是独自隐忍着。她阒然消瘦，让我想到一场暴雨后，庭院里凋零的花朵，不甚哀婉凄楚。

　　两年后，张才人重病，大娘娘和郭皇后才松了口，允准封她为美人。

　　六哥将弥留之际的张美人抱在怀里，眼中尽是无助与彷徨，我第一次见他流泪，我也忍不住哭了。那时候我还不懂男女之情，第一次懵懂知道，是带了六哥的泪。所以，总以为情之一字，带了苦涩的味道和当时宫窗外如血残阳的凄绝。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暮年后，我已华发满头，仍然能记得，六哥握着她的手说的这句话，他们当时的样子我已经记不清了，记忆里只留一下两道模糊的身影。

　　死生契阔、死生契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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