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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梦扰人
“庄笙！庄笙……庄笙！”顾晓怒吼道。
“再不起来，我就把你种的瓜都铲掉。”顾晓威胁道。
“你醒醒好不好……不要开玩笑了，嗯？”顾晓乞求道。
好像是个梦。
顾晓隐约间察觉到自己是在做梦。这个梦无头无尾，只有那个人儿躺在血泊之中，不知缘由。
梦境是假，情绪是真。
眼前的人像是庄笙，却是若干年后的庄笙——少女的脸庞不再稚嫩，长开了的五官更显倾城。
她闭着眼睛笑得恬静，却了无生机。
是恐惧，恐惧席卷全身，顾晓只觉天旋地转，继而是铺天盖地的黑暗。他喘不过气来，视野中那点唯一的光，也随着少女的脸，越来越远。胸口好似被千万只蚂蚁啃噬，痛灼难忍。顾晓伸出手，想触碰庄笙，少女却在他触及的瞬间化为泡影……
无尽的悲伤席卷全身，宛如千万只虫子啃食心窝，顾晓猛地睁开眼，回到现实。
真的是梦。
幸好是梦。
明明是睡了一觉，顾晓却觉浑身汗湿，疲惫不堪，像是打了一场恶战。这个梦分明是第一次做，却像是缠绕他多年，让他心悸又后怕。
“少将军，你可好些了？”罗全推门道。
顾晓手脚发软，掀开被子：“庄笙怎么样了？”
“哦，我正要说，方才庄府派人过来，说是庄小姐已经醒了，少将军不必担忧。”
“我怎么了？”顾晓接过小棠递来的湿毛巾。
罗全道：“您不记得了吗？您昨日在庄府昏了过去，吓坏我们了。”
顾晓拿起挂在一旁的衣服，叫住端着脸盆出门的小棠：“衣服里的东西呢？”
“少爷的东西没人碰过的，没少爷吩咐，衣服都没敢拿去洗。”小棠道，“可是丢了什么要紧物件？小棠帮您找找吧？”
顾晓摆手：“不用。”
罗全见少将军依旧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担心道：“少将军要出门？何不多休息一会儿？老夫人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嗯……把飞白牵到府门前。”
罗全虽是担心顾晓，却也听话应下。
顾老夫人到顾晓房里时，顾晓已经穿戴整齐，拦了两句也无奏效，她屏退众人，拉着顾晓的手沉声道：“昨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这些事儿，向来瞒不住顾老夫人。顾晓道：“投毒、惊马、溺水。有人要杀庄笙。”
顾老夫人眸光一闪：“你可有证据？”
顾晓摇头，那两包栗子应该是在救落水的庄笙时遗失的。
顾老夫人道：“是他吗？”
顾晓道：“是他的人。”
顾老夫人拍桌怒道：“竟连我中意的孙媳妇都不放过。”
“……”顾晓默了默。
顾老夫人眯着的眼忽然睁大，随即摇了摇头，拍了拍顾晓的手背：“老身原本不愿委屈你的终身大事，自作主张撮合你们，如今想来到底是老身自私了，没站在姑娘家的立场。只是他抑着你不说，何必连还没影的事儿都要干涉？”
“人是他的，只是并未下狠手，或许是想岔了。”顾晓道。
“嗯……不管怎么说，此事，你要考虑一二。”
“祖母。”顾晓跪在顾老夫人膝前，“我想保护她。”
顾老夫人笑得慈祥，她摸了摸顾晓的额头：“那你可得保护好了。”
……
庄大人和小庄大人清晨见女儿转醒，不情不愿地被庄夫人赶去上朝，此时还未回来。庄简听说顾晓来了，提着长剑和他打了四五个回合才让他进门。
庄夫人见顾晓脸色不佳，想来他也甚是自责，心下一软便未难为他，同意让他去见庄笙。
顾晓进院子时庄笙正坐在石亭里对着蛐蛐发呆，云旗拿着狗尾巴草在她面前晃来晃去，她就是爱答不理。
“庄笙……”顾晓唤道。
庄笙的眸中陡然间有了色彩，她惊喜道：“顾晓！你怎么来了？”
庄简抹了抹眼角，吸了口气，拉起云旗，硬是拖着他出门找萧洛英玩去。
“我听说你昨天在我家昏了过去，果真是被吓的？”庄笙笑嘻嘻道。
“嗯。”顾晓并不反驳。
“哎，从前不知道你这么不禁吓。哈哈哈，听说孙御医吓得够呛，好不容易把我的情况缓下来了，一转头你倒了下去！”庄笙笑得前俯后仰，好容易笑罢，“你不在府中休息，来这作甚？可好些了？”
“你可有不适？”顾晓拿起桌上的果子，递给庄笙。
“哪有不适？活蹦乱跳呢！”庄笙果真站起来跳了跳。
顾晓总算放下心来：“怪我。”
“不怪你怪谁？”庄笙扁着嘴，“我都没跟他们说我是被推下去的，只是说自己失足，要是被我哥哥们知道了，你就真的别想踏进庄府了。”
顾晓浑身一震：“你知道？”
庄笙失笑：“我难不成是傻子？有没有人推我我还不知道？”她把手挡在嘴边，压低声音神秘道，“我不仅知道我是被推下去的，我还知道是谁推的我。”
“你……”
“顾晓，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我之前做了一个梦？”
“嗯。”
“类似的情形，梦中也有。怎么说呢……”庄笙思量片刻，“哦，可以当它是预言梦！”
“……”顾晓原本只当庄笙的梦是寻常之梦，由是之前并未放在心上，只是此时想起早上惊醒他的梦，心下竟有几分信了，“你还梦到了什么？”
庄笙凑近顾晓，生怕被别人听去：“推我下去的人，是听命于和铃公主的。”
“和铃？”顾晓的眸中似有几分难以置信。
梦里的顾晓不论庄笙如何缠人，与庄笙总是疏离的，特别是初识的这一年，怎么骚扰都不多看她几眼。因而和铃公主尚未如此早对庄笙动手。只是不知为何现下的顾晓这么快和自己熟络起来，和铃怕是早就坐不住了。再加上……庄笙道：“前几日陛下是不是要给你和和铃公主赐婚来着？”
“嗯。”
庄笙见顾晓眸中似有惊色，赐婚之事绝密，是陛下在饭桌上随口一提，在场只有太后与陛下，顾晓拒绝之后便当是玩笑，一笑置之了。庄笙理应不知道才是，都是梦中的顾晓婚后被逼不过才吐露出来的。
“和铃公主不会善罢甘休的。”庄笙道。
此时只是口头试探，陛下并未拟旨，一切还有回旋的余地。梦中的和铃公主为了顾晓，不惜伪造圣旨，冒死罪也要赌陛下对她的宠爱恩宽。后来她真的得到了陛下的庇护。一道圣旨压在顾晓头上，庄笙气得差点一刀劈进金銮殿。
若是没有和铃公主横插一脚，她又何至于到十八岁才得以出嫁？原是念着放弃，她梦醒后对此事便不加以干涉，哪料女人心果然是海底针，自己如此无可救药真真是没料到的。只是如今要如何阻止和铃伪造圣旨呢？
“你还梦到了什么？”顾晓略略急切道。
“我这梦可长，你想听哪部分？”庄笙放下果核，托腮敛起笑容，“只是听到后面，我可会忍不住想打你。”
顾晓捋起自己的袖子，把手臂放在庄笙面前：“任你打。”
庄笙轻轻一拍，笑道：“我开玩笑呢。”
蛐蛐趴在笼子里，像是睡着了。庄笙看向天边的薄云道：“再过几天就是中秋了呢。”
“嗯。”
那日在悬屋已经说的那样直白了，庄笙本就不欲逃避了。如若下定决心，事情还是让顾晓知悉的好。
“在梦里，明年差不多这个时候，我已经在备嫁了。”庄笙笑意盎然，“原本想把婚期定在中秋之前，可母亲非让我在家里过了生辰，正式十八了才嫁人。”
庄笙看着天际，只觉脸颊边似乎有道火辣辣的视线直勾勾锁着自己。庄笙粲然一笑：“婚后不久，你就去北境了。”
“北境？”顾晓好像有些吃惊。
“是啊，你不让我跟着，害我变成了小红娘，天天在望楼上望穿秋水。”庄笙幽怨道，“我可是为你守了好几年活寡！”
“后来呢？”
“二十岁那年，你派人把刘杰带回满京……”庄笙牵起顾晓的玉佩，仔细把玩，“后来红娘就死了。我那几天害怕极了，天天做噩梦，于是就偷偷跑去北境找你了。”
“你去了北境？”顾晓心中一颤。
“是啊，没呆多久就被你赶回来了。”庄笙皎洁一笑，“嘻嘻，不过后来我又去了一次。”
顾晓指尖微动，却终究没说什么。
“不过第二次……哦，我那时二十三岁了，北凉进犯，时局是有些动荡。你很忙，忙到没空赶我，后来我怀孕了，就被你赶回去了。”
“你……怀孕了？”顾晓僵直着脊背。
“哼，后面都是伤心事，不提也罢。你不知道你在我梦里有多可恶！”
顾晓局促道：“庄笙……”
“孩子没保住。”庄笙语气轻松，眼眶却红着，“也是我粗心大意了……”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顾晓碰了碰庄笙的手，两只冰凉的手触在一起，渐渐生出一丝暖意来。
“你们瞒了我许多事情，父兄、母亲还有你，你们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告诉我。我知道你们是想保护我，可我在你们的保护下，活在编织的世界中，像一个傻子，很多事情都是梦醒之后才回味过来的。”
比如你那时的诸多苦衷。
庄笙不是不能理解他有苦衷，只是接受不了他的隐瞒。
顾晓用指腹摩挲着庄笙脸上的泪痕，细茧摩得庄笙微微发痒。也许正是周围的人吞下一切换来的保护，才让庄笙经历那一场噩梦后还保有一颗少女的至纯之心。
只是世道并非只如人们眼中所见般五彩斑斓，有光的地方，必有阴影。
“庄笙……”顾晓用手贴着她的脸颊，无名指指尖触碰耳垂，“梦的最后是什么样的？”
庄笙吸了吸鼻子，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自己以前可是半滴眼泪都不肯掉的，好像做了一场大梦，眼泪便总关不住了。她道：“梦里我送走了很多人，最后送走了我自己……”
顾晓心中一酸，他想起自己今晨做的那个梦，心中颤抖着，道：“……是怎么回事？”
庄笙笑了笑：“我也不知道是吃了什么东西吃坏了，便没熬住。”
真是可笑，到死都不知是被谁所害。
顾晓把庄笙一把拽入怀中，生怕她像无念山上的流萤一般，稍有不慎便倏忽不见。他道：“庄笙，梦，已经醒了。”
“顾晓，为什么你和梦里不一样了，梦里的你在我们成婚前是绝不会碰我的头发丝儿的。”庄笙把下巴顶在顾晓胸口道。
顾晓烧红了耳朵，一想到自己做的那个梦，便也顾不得许多不妥，只管收紧手臂，将微凉的气息吐在庄笙耳侧。
“顾晓，你心里的东西很多，可不可以稍微多腾出一点点位置，给我？”
“……”
“顾晓，你以后别瞒着我了，任何事情都是。”
“……”
“顾晓，你以后若是把我的东西擅自送人，我一定要把你头发烧光。”
“……”
“……”庄笙深吸一口，“顾晓，你的眼睛也长在我身上吗？”
顾晓也深吸了一口气，忽然觉得这个形容真真是无比贴切。
“让我保护你。”
庄笙深深地，长长地，又轻轻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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