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解平生意

　　　回京之后，先前一直支支吾吾的姜子非总算是将先前不敢说的话都说了。

　　而且这厮悔不当初，边说边流泪：“我也没料到……我也没料到林一羨的计划竟然这么大，我也没料到他疯到连自己都给炸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华商霖的声音已经冷得瘆人了。

　　往日人们都说太子的气质才是京都这一圈儿年轻男子里最为冷傲的，如今这么一看，华商霖到底还是更胜一筹了，因为他比姜棠更带着几分杀伐之气，诸如姜子非和姜映松这样的熊孩子，看见他便要吓得两股战战。

　　“先……先前林一羨半路拦马车那次，说是从探香楼逃出来的，其实非也。”姜子非沉痛地双手扶额，手肘搭在了膝盖上，深深埋着脸，声音沉闷而哽咽，“在此之前，我曾去探香楼找过他，只是想找他讲讲话，问问他这些年究竟是怎样过的，但未料正好偷听到了他和北越人的计划。”

　　“什么计划？”马车快要行驶到永安王府了，华商霖的耐心正一点点的消耗，即将宣布告罄。

　　姜子非道：“准确的来说，仅仅是燕月阁自己的计划，林一羨完全不同意。他们要求林一羨伪装成脱离探香楼，利用唐声晚对他的爱慕之心，投靠永安王府。我那时候，才后知后觉发现探香楼其实就是燕月阁，震惊之余，我也被他发现了。”

　　“我劝他迷途知返，不要继续一错再错，他终究是大周的子民，是大周顶天立地的男儿郎。”

　　华商霖和姜棠同时露出了不忍的神情，不约而同的联想到了火海之中，林一羨毫无畏惧的宁愿与拓跋宏一起死的决然模样。

　　“所以，他同意了。”面无表情的华商霖轻声道，“并且，你们一同计划偷偷改变燕月阁的计谋，假装林一羨仍旧忠心于燕月阁，其实早已反水，同时还隐瞒了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继续来到江州，执行你们这个胆大包天的计划，对吗？”

　　姜子非很是艰难地吐出一个字来：“……对。”

　　“但是你也没料到，林一羨自己也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华商霖的眼神锋锐如刀，好似直接剜掉了姜子非身上的一块肉。

　　那人浑身猝然颤抖了一下，不敢抬头，也不敢应声，半晌后，闷闷的哭了。

　　与此同时，曾经那个处于黑白之间的探香楼，那个培养出来无数惊艳绝伦的倾世美人的风月场，也成为了大周王朝的过眼云烟。围剿之中，有被逮出来的北越旧部，也有早就沉迷在这个销金窟里的人。

　　大皇子姜温负手而立，好似出尘脱俗了一般，浑身的气质都那样与世无争。

　　他看了那兵荒马乱的地儿许久，直到手下过来禀报，表示所有人员都已经搜查完毕，证据也都装得整齐，完全可以移交给其他官员时，姜温才风轻云淡的一点头，失笑道：“劳心劳力做了这么多，我到底也是给旁人做嫁衣，也罢。一切为了大周安稳便是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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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商霖前脚刚进了永安王府，后脚便接到了宫中传来的急报，他一看，顿时哆嗦了一下——南疆那屁大点的地方又造反了！

　　许是上次一下子杀了他们的皇子公主外加使臣，这群贼心不死的东西也开始疯狗乱咬人了，纠集了几个大周周遭的藩属国，浩浩荡荡的便压进了南境，数不清的百姓已经遭了殃。太子和五皇子此刻都未必赶回宫中，这消息便直接杀进了永安王府，华商霖顿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

　　“唐声晚，唐声晚！”华商霖催促了几声，身边那六神无主的人才看向了他，但双眼依旧是空洞迷茫的。

　　这丫头经过了林一羨之死，回京的这几天彻底像是丢了魂，饭也不吃水也不喝，仿佛就要立地成仙。华商霖看了也是干着急，这不，进了永安王府干脆连路也不会走了，一路踉踉跄跄，活像是飘着进来的，若非华商霖搀扶着她，怕是要软成一滩烂泥了。

　　“你打起精神，还能不能听见我讲话？”华商霖想赶快跟人交代一下南疆的事，“陛下急召我入宫。”

　　唐声晚讷讷地道了一句：“林一羨死了，他怎么会就这样死了？”

　　华商霖瞧见此人精神恍惚，路也走不稳，说两句话便开始默默流泪，的确状态低迷到了极点，此刻强行给人灌输消息，怕也是无济于事。他干脆狠狠心，将安抚世子妃这件事全部交给了香香和翠翠那俩风风火火的小丫头，扭头便骑马入宫去了。

　　“……霖儿，南疆出事了。”父亲刚在府里和他说了这句话，一进到金碧辉煌的皇宫里，愈发显得老态龙钟的陛下也说了同样的一句。

　　华商霖撩袍跪地，飞快说了一遍江州抗灾加上半路遭到燕月阁伏击之事，这才知道姜棠原来偷偷嘱托了大皇子，让人帮忙盯着探香楼……真是不怕大皇子暗地里摆他一道。

　　“南疆狼子野心昭然若揭，百姓生灵涂炭，定远军再不会畏缩于京，但家父年事已高……”华商霖字字铿锵，霍然抬头，“陛下，请将定远军主帅之位传给臣！臣，愿保大周永安！”

　　南疆战乱一爆发，这边皇上日日忧心，原本便带着沉疴的身体愈发难以为继，当即病倒，没过几天，便直接昭告天下——太子姜棠立为储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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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高气爽，雨后眺望皇城，只觉极度的繁华与空寂同时冲上心头，令人心间萧瑟。

　　“那日我不过是随口和大哥提了一句，大哥竟然真的找到了探香楼。”凉风吹起的两位皇子的衣摆，姜棠的目光略微带着一丝不解。

　　因为他很清楚，姜温压根儿不是那种多管闲事之人，即便有着身为皇子该有的聪慧机警，但他鲜少会插手朝野之事，看上去真就像个无欲无求的。大多时候，连姜温自己也这样以为。

　　那人仍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随意嗯了一声：“那天闲谈，我见你说了这么一句后，便有些期望的望着我，当时我便知道，你必然是有事相求，希望我出手帮你。言出必行嘛，也是我这个做大哥的应该做的……虽然，我一开始并不知晓探香楼竟然能牵扯出来这样深的关系。”

　　姜棠忽然问了一句：“那大哥甘心吗？”

　　宣布储君那日，他很是清楚的从大哥眼中看见了几分失落，但失落的同时，居然还有释然。

　　“我却有不甘，当时也不愿大费周章的帮你去探香楼蹲点抓人。我从小就在想，同样是父皇生出来的孩子，为何你处处都能得大家的喜爱，这些年来，我心里的疑惑和烦躁一直都未尝消减，甚至时不时的想要与你争功一二……”姜温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其实世上没有一人能够理解他的那份辛酸苦楚。因为乍一听，这就像是这位好脾气的皇子随口说的玩笑话罢了。

　　太子微微一挑眉，未料看上去温厚和煦的大哥，竟然也会有这种想法。

　　“毕竟我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出生于皇室，便注定会与权势有瓜葛，说不甘心都是假的。”姜温语调温吞，说话轻缓，眼底蓦然便涌现出来了几分笑意，“但那天，从来都不肯下厨的皇子妃忽然给我煲了汤，她学着我往常的样子煲出来的汤可真是……怪难喝的。”

　　姜棠：“……”所以是因为嫂子煲汤太难喝，把大哥给喝傻了吗？

　　“孩子们也笑她厨艺不精，她便只好跑来同我撒娇，非要我夸她几句才肯罢休。”姜温嘴角仍然是扬起来的，“好像就是这个时候，先前的那些野心沉浮……一并消失不见了。”

　　姜棠陷入了久久的沉默，恍惚之间，似乎明白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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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疆战事在短短几天的功夫便愈演愈烈了起来。

　　华商霖临危受命，直接升为主帅，断然不许父亲前去，这次南下，他身边既没有如山岳一般的父亲，也没有热烈如火一般的长姐，唯有他自己。好像也是从这开始，再也没人管华商霖叫“华小王爷”了，而是直接称呼“华王爷”。

　　浩浩荡荡的定远军从京都出发，临行之前，太子送行，这可真算是稀世罕见的场面了。

　　早在一年前，这永安世子还和太子成天厮杀得你死我活，不成样子。

　　望着在猎猎秋风里相送的太子殿下，华商霖只觉得眼里的那抹白，便是足够捂热心头的月光。

　　“王爷，该走了。”浑身铠甲的雷百出声提醒。

　　“等一下。”华商霖跃身下马，道，“我有重要机密同太子殿下汇报，稍等一二。”

　　姜棠见那人奔向自己，神情略微错愕：“你不是要走了么，怎……”

　　便见那位威严赫赫的永安世子逆光而来，身上的战甲都好似镀上了金光，璀璨宛如天神。他来到姜棠面前，猝然靠近，做出一副要同人耳语的样子，姜棠也十分乖顺的靠了过去。

　　然而这人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在他白皙的耳尖亲吻了一下。

　　姜棠的耳朵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你！”

　　那人笑眯眯的转了身，轻声道：“太子殿下一吻，可抵千军万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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