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工

作者:转身狂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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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惊现美人秃(五)


      噗!

      虚惊一场。

      油槽许多年没有使用过,堆积着厚厚一层泥土石屑。受其大面积掩盖,油脂着火后火势并不凶猛,缓缓蔓延入内拉出一条明亮的火线,足够大家看清通道全貌。

      通道约摸三四百米长,口窄内宽,成喇叭形扩展开来,隐约可见尽头有一条暗河正粼粼反射着火光。

      前方灯火敞亮,大伙儿渐渐放松下来,陆续走入通道。

      尽头在视线中越来越近,岸边似乎漂浮着一块白色物体像是渡河之物,令得众人又安心不少。

      “喂,你总撞我干嘛?”贺一峰忍无可忍,回头质问牛泰然。

      牛泰然道:“屁!老子好好走老子的路,是你在后退。”

      “胡说,我一直跟托朴并肩走,他可以作证……托朴人呢?!”

      牛泰然跳起来:“程可也不见了!”

      两人脖颈发寒,慌忙停下打量四周。

      苗丹和托罗还在身边,程可也没有失踪,只是落后在他俩身后几十米处站立着不动。

      牛泰然把手拢在嘴边,朝她大喊道:“程可~ ~,是不是累了~ ~,我来背你~ ~ ~”

      程可摇摇头,也把手拢在嘴边,大喊道:“…………”

      贺一峰望望牛泰然,牛泰然也望望他,同时问:“你听见了吗?”

      两人同时摆摆手。

      他们只看见程可嘴巴大张着,脖子上青筋暴凸,似乎很用力大喊的样子,却没有听见一丝声音。

      苗丹笑了起来:“程可姐心情挺好,跟我们演默剧呢。”

      贺一峰没吭声,盯着程可看,她指手画脚满脸焦急的样子实在不像是开玩笑。

      托罗语带颤动,问道:“你们谁看见我哥了?”

      对啊,托朴呢?

      通道内仅一条笔直大路,两头皆清晰可见,却没了托朴的身影。

      托罗质问苗丹和牛泰然:“我哥跟贺医生并肩,他有视线盲区也就算了,你俩就走在我哥后面,怎么能没看见他?”

      苗丹脸一红,牛公子坦荡荡答道:“我当时正在解释一个很有深度的黄色笑话。”

      那么只能寄望于程可。

      她在几十米远处无声地张嘴大喊,跳着脚东指西指,满脸恨铁不成钢。虽然暴跳急躁,脚步却相当虚浮,好几次差点把自己绊倒。

      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空空四壁和墙上淡淡的彩色花纹。

      不知怎的,其余人都觉得有些头晕。

      托罗和苗丹互相靠着,喋喋骂道:“什么破洞,都快缺氧了,眼都花了。”

      贺一峰心中一凛,暗道不好:“刚进通道的时候墙上有这些花纹吗?”

      两人浑浑噩噩,揉着太阳穴道:“什么花纹,没注意。”

      石壁上一条条彩带波浪状铺开,时不时打个卷儿换个颜色。卷儿里套着卷儿,时宽时细,时小时大,不断纠结不断散开。虽然色彩斑斓,却十分浅淡,像是脱色蒙尘的油画,朦朦胧胧。

      贺一峰越看越晕,低下头去休息了好一会儿,拍拍牛泰然:“你看那壁画。”

      牛泰然抬头一看,惊道:“啥时候冒出来这么灿烂的画?”

      灿烂?贺一峰听了也是一惊,揉眼再看。

      刚才尚浅不可视的花纹竟变得铺天盖地,绚烂夺目。

      无数彩色条纹螺旋状扭转在一起,有的地方细长拉伸,有的地方粗短纠结,前方尖端似已汇集一处,被无形之力吸入黝黑的泥土,眨眼间又破土而出,撒开满天彩绸,曲曲绕绕迎面而来,似要将人紧紧裹住。

      明明是画,多看两眼却觉得它是活的,由静到动,慢慢旋转,越转越快,越转越移不开眼,感觉整个地道都在飞快旋转,比过山车还要快上数倍,左右翻腾上下倒转,分不清哪是前哪是后。不一会儿便头重脚轻,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啦啦呕出大堆秽物。

      其实没有东西在动,一切皆静止。人类的视觉神经就是那么容易受骗,明知是错觉,五脏四肢仍不听使唤,出现重症眩晕。

      重症眩晕非常让人难受,根本站不住,几人全部倒在地上。

      贺一峰咬着牙撑起身来,向程可招了招手,示意她跟上。

      程可摇摇晃晃走出几步,啪一声摔倒在地,扑腾了几下,无力地向众人摆手示意不行。牛泰然晕头转向瘫倒在一旁,难受得想把自己的胃给挖出来。

      贺一峰绞尽脑汁想着怎样把程可给弄过来,却见托罗突然用一个怪异的姿势平稳地走了过去。

      托罗本也眩晕得死去活来,还有着不服输的优良作风,一次次尝试着站起来,一次次栽倒下去。最后一次栽倒,他头先触地,直立的腿脚尚未来得及调整,形成屁股朝天的姿势。他从两脚间倒着看出去,通道竟然停止了旋转。

      照着托罗的样子,众人也弯下腰双手触地,保持颠倒的视线倒着走到了程可面前。她也学着样子半立起来,连喘了几大口气,才缓过劲儿来。“托朴他……他……”

      托罗很是着急,催促道:“你看到我哥了?”

      程可点点头。

      由于大伙儿都倒着,点头这个动作此刻看起来像是拿脸往裆部凑,十分别扭。

      程可理了理披散下来的头发,说道:“托朴一直走在前面,我看得清清楚楚。那些怪花纹出现不久,他……他就走到墙里面去了!”

      众人一呆,什么叫走进墙里面去了?

      程可见大家不相信,急忙解释:“那时候花纹不明显,我没有头晕,清醒着呢。他确确实实走着走着就融进墙里面消失了。托朴消失后,我留在原地观察,始终想不通怎么回事,等回过神来我发现墙上的花纹越变越深有古怪,就朝你们大喊。谁知你们好像完全没听到一样,毫不理睬。”

      牛泰然大叫冤枉,说我们根本听不到你的声音,搞不好墙体内布置着什么高敏度吸音材料。

      托罗只关心大哥的下落,扭住程可不放,询问托朴具体是在哪儿失踪的。

      程可十分确定地向右斜方一指!

      托罗一刻也不耽搁,手脚并用倒着朝那里“走”去。

      走得如此之快,完全令人感受到他的担心与焦急;走得如此之快,也令众人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他在到了石壁前依然速度不减,直直要撞到墙上去!

      众人等待着意料中砰一声,等着托罗哎哟妈呀的叫唤声,结果迟迟没有声响。

      托罗就在几人眼皮底下无声无息透墙而过,消失了。

      苗丹浑身剧烈颤抖,语不成句,放声大叫:“托……托罗……你……你在哪儿?”

      托罗消失的地方隔着贺一峰等人有十几米远,他是听不见苗丹呼唤的,自然众人也听不见他的声音。没有人知道托罗现在处于什么样的境地中。转眼间,一行六人,只剩下四人。

      牛泰然后悔了,深深的后悔了!

      去他娘的鬼村落!

      不敢去想是什么力量在作怪,不愿意去想接下来该怎么办,甚至动也不能动,害怕连自己也陷入墙壁之中,永世困顿在此不得超生。大脑里充斥着恐惧与慌乱,寒毛根根直竖。他拒绝再扮演勇敢探秘者的角色,他只想尖叫!像女人一样尖叫!

      牛泰然未开口,苗丹已经抢先一步,发出摧枯拉朽、鬼哭狼嚎的尖叫声,摇撼着众人的耳膜。

      程可有点受不了这样绝望的气氛,死死缠靠在牛泰然身上,彷佛非要抓住点什么才能抵挡住心中的恐惧。

      苗丹大嚎一场过后很快没了力气,在贺一峰耳边低低抽泣,微弱的声线断断续续传到他耳中。

      “如果……如果不进来就好了……如果油槽爆炸了也好……总好过如今不生不死,担惊受怕……活活煎熬……”

      苗丹此刻竟然希望一死了之,油槽爆炸那种惨烈的死法比如今好不到哪儿去吧。

      等等!

      油槽,油灯!

      托朴说过,油灯灯芯位置是一个细小的九曲石雕,真正的灯芯在油里,需要挑起来才能点燃。

      难道,那是一个机关?

      众人越过油灯直接点燃油槽,落到这般田地;如果重新通过油灯的机关,一切会不会恢复原状?托罗和托朴是不是就能回来?

      贺一峰几乎拍掉牛泰然二两肉,才让他回过神来。他把这个想法一说,大家重新燃起希望。

      说做就做,四人赶紧倒着爬出通道口,回到红毛蚁穴,点亮应急灯仔细地观察那九曲石雕灯盏。

      九曲,既九个弯,一弯接一弯不规则盘旋而上,总共一指来长。底部与灯盏为一体,顶部留出一个小圆孔放置灯芯。

      它浑身覆盖着精致的镂空雕刻,大概是在讲述什么故事。有人物草木、山河都市,手法繁杂细致,镂空恰到好处,使得上面的角色活灵活现,栩栩如生。一位绿豆大小的虬髯老人袒胸露乳,神情肃穆,手高高举着斧头正要用力劈下,粗壮臂肌内爆出的青筋清晰可见,甚至可以数清他每根头发丝上串着几颗汗珠子。

      大伙儿全神贯注研究着怎样把灯芯拨拉出来。

      灯芯并没有完全掉落入灯油中,尚留少许线头,穿入一粒金属球中,卡在九曲石雕底部。灯芯是白色,看上去如牛乳一般光滑薄嫩,绝非普通材料制成。

      程可在灯座附近摸索了几下,不意外地找到两支铁针。

      果然是机关,连道具都准备好了。

      程可自告奋勇:“这种绣花针挑线的细活儿不适合大老爷们,笨手笨脚把线头全掉进灯油里就真的捞不到了。让我来!”

      牛泰然不自觉皱起眉头,提醒道:“你认为机关会如此简单?”

      程可两眼一横,怒道:“简单?”

      她比划着石雕与铁针的长度,连珠似炮地说道:“你们男生没做过针线活儿,根本不知道针线活儿的难度。看看,铁针比石雕短上两三倍,你说简单,难道你打算直接拿针伸进顶部小孔拨拉?不可能,铁针远远够不到石雕底部的线头。只能从侧面伸进去,小心地挑住它顺着镂空一点一点向上移。你再看看,很多镂空处并不相连,一根针挑着线移到一定位置便移不动了,必须用另一根针从上面的空隙伸进来替换。我数了数,按照最短的途径走,起码得像这样替换5次!”

      一口气说完,她斜眯着眼看着牛泰然,“你还觉得简单吗?”

      贺一峰倒觉得简单。

      这种程度对他的手来说与系鞋带一样没有难度。不过,程可认为她可以做到,就让她做吧。

      针线活儿,他一男的有什么立场跟大姑娘争。

      程可再三认真衡量了几处下针的地方,摸出一根橡皮筋把长发稳稳扎起,方深吸一口气,俯下身去。

      应急灯照在她身上,反射出柔暖暧昧的光晕,额头饱满,鼻尖翘挺,丰润的红唇紧紧抿着。细密的汗珠顺着优美白皙的脖颈悄悄滑落,钻入衣领,一路流过玲珑有致的躯体,在背心和腰间浸出淡淡湿痕。

      美人香汗。

      在这幽深的洞穴中,她光芒四射,犹如女神。

      牛泰然不由自主被她深深吸引,看得目不转睛,直到女神不耐烦地甩开铁针,骂出一句:“靠!破线头差点断掉。”

      透过镂空洒下的零星光亮,众人看见了几乎断掉的线头。像被利刃横刀划过,只剩下发丝那么细的一缕吊在金属球上,岌岌可危。程可无辜地摊着手,“我只是拿铁针轻轻挑了一下,它就像嫩豆腐似的烂掉了。”

      如贺一峰所料,这便是机关所在。

      若仅仅是一针针挑起线头,很多人花费些耐心都可以做到,那机关用意何在?拖延时间?不。若说拖延时间,直接点燃油槽,出现壁上花纹搞得人晕头转向,岂不更有效果?

      现在,线头是碰不得了,应该从哪里下手呢?

      贺一峰在程可的千叮万嘱声中轻轻将铁针伸进镂空处,挑了一挑金属球。

      球动了,带着线头也动了;线头晃晃悠悠,维持着将断未断的那一缕。

      球在石雕内壁上微蹭过,感觉有黏黏树脂一样的液体想要吸附住金属球,所幸接触面颇小,贺一峰用了好大力方才拉扯开,险些将球掉落。

      明白了,答案是用挑。

      不是直接挑线头,而是挑动金属球,不沾碰四壁,由球带出线头,这样嫩如豆腐的灯芯才能平安穿出石雕。

      牛泰然下巴快掉地上,一脸不可置信:“用针挑起球?移来移去不能碰到内壁?这怎么可能做到?”

      简而言之,就是需要极度敏锐的平衡感。

      听起来匪夷所思,其实这并没有超脱出人手的功能。

      比如平常人很难用一根筷子托起玻璃弹珠,然而杂技艺人却可以用一根筷子托起座椅板凳、杯碗瓢盆,累出五六层高,来回旋转,安安稳稳。

      人的手其实有着比这更惊奇百倍、神乎其技的功能,可惜过于依赖现代科技越来越懒得动手,渐渐荒废下来。

      金属球沉重、光滑,很难下力。对于贺一峰来说,难只难在寻找平衡点;一旦找到,他那100%精准控制的上臂肌肉便上演绝佳表现。

      他用针尖轻触金属球,摸索着平衡点的位置。

      在外人看来他的手一动不动,实则皮肤下正进行着剧烈的运动。以微米为单位,肌肉神经飞速运转,每秒变换数十个方位,尝试不同力度。贺一峰凝神屏气,细细甄别各个位置手感差别,盘算调整力道,猛然挑起球体。

      苗、程、牛三人呆立一旁,一刻也舍不得眨眼,看金属球顺着镂空的轨迹上下左右曲绕而行,沿锯齿处颠簸,再来回盘旋,步步精准。

      遇到一段镂空尽头走不过了,将球轻轻一抛,铁针从下一段间隙伸进,接住,稳如磐石。

      他手上腾转挪移,行云流水,直到金属球从石雕顶部的小圆孔中探出头来,白白的灯芯垂落在外,三人齐声爆发出欢呼!

      牛泰然拿着打火机,点燃了灯芯,犹自沉浸在高超手技的震撼中。

      灯芯点亮,光影摇曳,散发出阵阵异香向通道内飘去。

      渐渐的,绚丽花纹在异香中有了变化,颜色越来越淡,旋转感越来越弱,不一会儿便彻底消失。

      周围恢复到什么也没有的黄土地、灰石墙。

      通道中的一切明明白白展现眼前,四人忐忑不安地再次进入通道。

      走出百米,托朴一条腿赫然露出墙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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