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工

作者:转身狂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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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消失的陶罐(二)


      地上摆着一个普通的土黄色陶罐,蜜瓜大小,装不了多少东西。罐体上系着一根绿色绸带,似是女子之物。

      王纂托起它晃了晃,有液体盈荡之声。闻了闻,醇厚浓郁的味道充斥鼻端。

      香。

      实在是香。

      他不确信地凑得更近,深吸一口气。

      香而不腻,略带辛甜,清新中透出凛冽,令人精神一振。少顷,一股温柔绵劲迎面袭来,四肢通泰,毛孔舒张,彷若美人乡般迷醉不可自拔。

      好酒!

      他迫不及待地拍开封盖,酒香溢出,霎那间满屋芬芳。

      与它一比,乡里号称“五巷飘香、三巷垂涎、进门醉倒”的李氏酒铺陈年窖藏简直变成了徒有其名的醪糟。馋虫上头,他已顾不得思考是谁放在这里的,捧起来咕噜就是一通牛饮。

      佳酿入喉,激起舌蕾万千战栗,浑身一阵酥麻,如坠云端。隐隐中好像能听到体内血液奔流的声音,游走之处统统畅快无比,连从未留意过的呼吸都变成一种享受。

      微醺,入眼一切皆梦幻。

      咚地一声,他栽倒在地,沉沉睡去。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已日头西沉。灶上柴火早已燃尽,一锅清水只剩丁点儿,旁边放着未及下锅的肉干。看来不止错过了晚饭,连午饭也没有吃。他活动活动手脚,扭扭脖子,发现并没有一般宿醉后的僵痛与不适,反而格外神清气爽,有饱腹之感。

      还打什么猎啊,赶紧带回去给家人尝尝。

      他抱起陶罐,未走出门,又转念想到:“这等好酒尚不知主人是谁,我若全部拿走了,岂不等于偷人心爱之物?”于是他将自己随身的水壶倒空,装入约摸一斤酒,仍将陶罐放回原处。

      也许是酒的作用,王纂脚下生风,回程竟然只用了平日一半的时间,脸不红气不喘,只出了一些薄汗。

      “二哥,今天没打到猎物?”弟媳第一次看见他空手而回,关切地问道。

      他得意地挥挥手,扯开嗓门叫道:“大家都快出来,我带了绝世好酒回来!”

      一听说有好酒,屋里的男人们甩开婆娘的纠缠,迅速围拢过来。他吩咐下人摆上最好的一套玉杯,再加两个小菜,众兄弟争相坐下。

      “哥,怎么就这么一点儿?还不够塞牙缝的,我们几个人怎么分啊?”酒量奇大的四弟面露惊疑。

      王纂解释道:“莫小看这一斤酒。我的酒量虽不如你,但也算中等,我只浅尝了几两,居然醉了大半天!”他将经过详细说开来,一脸神往之色,意犹未尽。众人知他从不说谎的性子,都信了,一个个盯着杯子跃跃欲试。

      王纂自己舍不得再喝,将酒均匀地分到杯中,待众人品评。

      父亲首先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

      小叔也跟着举杯,先嗅了嗅,接着仰头猛灌。

      兄弟几个相互碰了一下杯,一饮而尽。

      “怎么样?怎么样?”王纂兴奋地问道。

      众人不语,一边细细回味,一边用目光交流。他们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意思。

      终于,直爽的四弟开了口:“二哥,你这酒很没滋味啊。”

      “不可能!”王纂大吃一惊,看父亲杯中还有残余,急忙借来一尝。

      说它没滋味是客气了。不仅平淡无奇,而且苦涩泛腥,若放在铺子里根本卖不出去。

      “怎么回事?奇怪,明明不是这味道……”

      大哥嘴角上扬,带着一点嘲笑安慰道:“二弟,你真需要长长见识。李氏酒铺已经落伍了,改天我带你去贵福楼尝尝今年的新酿,那才是三坪乡第一。”

      王纂无心理会他,低头思考。他感到大惑不解,把经历从头到尾过了一遍又一边,一定要找出问题出在哪里。

      难道是在醉倒后,酒被掉了包?

      午夜露凉,寒气悄悄潜入床幔,湿了烛芯。他两个膀子晾在外头,辗转反侧,满脑子都是酒香酒臭,一夜无眠。

      第二天天还没亮,他便起床,拎着小酒壶直奔小木屋去了。

      陶罐仍在那里,罐中美酒一滴不少,跟走的时候一样,看来没别人来过。他揭开封盖,闻到熟悉的酒香。不错,就是这个味儿!

      他将美酒倾入壶中,眼睛眨也不眨,唯恐有人或有东西作怪。封好壶后,他马不停蹄立即赶回家中。

      “你们快来尝尝,这次绝对没问题!”他一进家门便嚷嚷开了,怀中酒壶尚带着体温,一刻不曾离手。

      大哥打着哈欠,睡眼朦胧,大叹二弟好精神。

      “还没吃早饭呢,喝什么酒啊。”

      “大哥,你尝尝,你尝尝,看我有没有说谎。”他揪着对方衣角,不肯放手。

      大哥知道他拗劲儿上来了,不达目的不罢休,实在争不过他,便应付道:“好好好,我喝便是。”说着接过酒壶,喝了一口。

      “怎么样?”王纂抄着手,十分有信心地问道。他眉宇间清澈透亮,古铜色皮肤呈现出健康的红润光泽,与大哥的虚白形成强烈对比。

      大哥砸吧着嘴,将酒壶还到他手中,摇摇头拂袖而去。

      “还是昨天那个味儿,没趣。”

      王纂以为大哥在开玩笑,哈哈笑着自斟自饮了一杯。“大哥你要想喝,我那儿还有……”

      他突然楞住了,转而脸色变白,再变黑,气愤地将它往地上一摔。

      酒壶摔得四分五裂,水流一地,却连一点儿酒味都欠奉。

      “老子偏不信这个邪!”他抓起几个馒头匆匆塞进肚中,又冲出门去。几位兄弟在身后嗤嗤笑着,被祖母一人赏一拐杖敲在背后,哎哟假叫着往饭厅跑。

      王纂这一去,三个月都没有回来。

      父亲对这个儿子也是颇为赏识的,只是受正房夫人管束,不敢明里偏爱。

      王纂失踪以后,他急火攻心,瞒着祖母每天上街四处打听,先后雇了几支队伍进山寻找,始终没有消息。

      祖母越等越觉得不对劲,好久没看见纂儿了,说是参加换季前的修路赶工。

      这话不假。

      在雨季或大雪到来前夯实路段防止塌方是常事儿,但没有哪次超过一个月。

      儿子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问他什么事烦心他却不说。几个孙子平时忙得不见人影,最近却唯恐她寂寞了一般整日在眼前晃荡,百般孝顺。孙媳妇们老聚在一堆窃窃私语,挤眉弄眼,一见她走过来便道声好各回各房,一边走一边相互摆出噤声的手势。她是老了,眼花、耳背、反应迟钝,不过那么大的动作还是能看见的,大伙儿真以为她瞎了不成!

      乡里所有猎人也在帮着留意。

      有人前来告诉王家父亲,他们把能去的地方统统去过了,去不了的地方也尽量靠近观望了一番,仍然没有他的下落,连点儿衣服片子都找不见。下一步准备清理所有安放捕兽夹的地方,有些设置荒废多年,容易被陷阱误伤。

      刚汇报完,祖母慢悠悠走了进来。

      王父慌忙站起来迎接,同时用眼色示意报信的猎人赶紧走。

      猎人识趣地摸向侧门,轻手轻脚拨掉门闩正要开溜,忽然老太太拐杖重重一拄,用积攒了好几天的力气喝道:“站住!”

      王父掩护道:“娘,那不是小偷,是熟人。”

      祖母双目炯炯有神,厉声道:“是纂儿的熟人吧!小子,给我进来!”

      王纂祖母曾经是乡里最好的接生婆,这帮小伙子几乎全是她一把血一把肉弄下来的,多次化险为夷保住母子平安。猎人不敢忤逆,尴尬笑着老老实实回到客厅坐下,无奈地与王父对视。

      “说!纂儿到底出什么事了?”祖母板着脸,掷地有声,拿出一家之主的威严样子来,容不得一丝隐瞒。

      王父哀叹一声,知道藏不住了。

      “母亲大人,您稍安勿躁,儿子给您细细说来便是……”
      他
      一五一十将王纂失踪的消息说了,不时偷偷打量母亲的神色。

      祖母认真地听着,不发一言,眉头却越来越纠结。末了,她长吁一口气,转向猎人问道:“小木屋里的食水有没有人动过?”

      猎人想了一想,明白了祖母问话的意思。他面露钦佩之色,老老实实答道:“我们也考虑过这个问题。所有食水、火种、御寒用品等均登记在册,谁用了什么,用了多少,须如实记上,每旬核对一次账目。可惜每次核对都一一吻合,看来王纂并没有回来取用过。”

      祖母侧着头,分析道:“这么说,如果王纂还活在山里,必然有其他的物资来源。如果他、他已经不在人世……”

      “母亲!”王父不忍听到这种推测,出言阻止。

      祖母摆了摆手,厉声斥责道:“我儿!事关重大,不可怯懦回避!”她狠了心继续问道:“山里可有哪些吃人的猛兽?”

      猎人说:“有,多着呢。不过再厉害的家伙也不可能连衣服骨头带刀箭全部吞吃入腹,总得有点儿剩下的。我们搜寻了作为猎人能去到的所有地方,没有任何发现,再往深里就没人去过了。”

      “有大蟒吗?大蟒可以把整个人囫囵吞下,过上许久才吐出渣子来。”

      “有倒是有,数量极少。几年前见过一条,是用来看护婴儿的那种温顺的保姆蛇。”

      “以你们看,纂儿落入兽口的可能性很低?”

      猎人十分肯定地点头:“对。王纂力大无穷,经验丰富,又配备着乡里最好最全的武器,就算遭遇了猛兽,被剥皮拆骨的也绝对不是他。我们认为,他可能到回头崖另一边去了。”

      “怎么说?”

      “我们的狩猎范围祖祖辈辈都限于回头崖以南,北边是什么样子,谁也不知道。据说里面瘴气弥漫,环境险恶,没有动物可以生存。有人曾亲眼看见一头鹿活蹦乱跳越过崖去,突然跟鬼打墙一般猛然后退,紧接着栽倒在地一动不动。王纂不听我们劝告,对那边一直很好奇,总想组织个队伍过去探探。由于没有人响应,他的计划也搁置下来。这次失踪,搞不好是他自己走的。”

      祖母静静思索。依纂儿刚强的性子,这的确有可能。

      念及孙儿,她悲痛欲绝,询问王父:“没有请人去崖那边找吗?”

      王父无奈地道:“请了,可是没有人敢去。我也不好强求,毕竟是要命的事儿,碰上瘴气脚再快也逃不了。”

      祖母颓然靠在椅背上,浑身失了力气。“是啊,都是有老有小,要养家糊口的人,凭什么让别人为了纂儿去冒险啊……孩子,你走吧。劳烦留个心,有纂儿的消息及时通知我们。”

      猎人拱手告辞,王父抹了把眼泪起身送他出门。

      两人各怀心事,低头看路。刚走出门口,冷不丁与人撞个满怀!

      王父体弱,冲击之下连退几步依然没有刹住,一屁股坐在地上。猎人站稳脚跟,扶起王父,对来人喝道:“慌什么慌!赶着投胎啊!”

      来人揭开斗笠,露出黑红彪悍的脸。“三楞子,是我啊!”

      此人名驮木,也是相熟的猎手。他向王父激动地吼道:“王纂有信儿了!”

      王父一听,兴奋得手足无措,重新坐倒在地。

      祖母闻讯,也吧嗒吧嗒拄着拐杖赶来,拉住驮木连声催促:“什么信儿?快说呀、快说呀!”

      驮木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不知该递给王父,还是递给祖母。

      “那个……俺不识字,不知道里面说的啥,就只认识纂哥的“纂”。忒复杂一字儿,跟画儿一样。”

      祖母劈手抢过,翻了几翻,交给王父。

      “儿啊,快找个识字的过来!”

      王纂的字是跟他母亲学的,其母已病逝多年。三坪乡识字的人一只手指也数得过来,王父赶忙亲自去请药房掌柜。

      等候间,三楞子眼尖,瞅见驮木身后有一个原色的大木箱,问道:“里头装了啥好货啊?跟宝贝似的。”

      驮木一拍脑袋,差点忘记。“应该是王纂的箱子,和信一起在小木屋里发现的,我就给搬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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