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 晶 沙

　　傍晚，华灯初上，在飘雨的繁华城市里营造出虚无飘渺的意境。窗前的华服男子端着一杯绿色的饮料。额头轻轻靠在玻璃上，望着窗外迷茫的景色。

　　“无聊。”他轻吐一句。呵出的水气在冰凉的玻璃上镀了层白雾，很快的，消失不见。
　　这个男子就是韩永勖。

　　早上不用说他确实是迟到了，用雨衣帽子遮掩的他跌跌撞撞地一路小跑在大厅。瞟一眼墙上的大钟，哇噻！都快十一点了！精确计算时间的他遗漏了雨天会塞车这个重要因素。没办法，自求多福吧！
　　躲进后门电梯的韩永勖刚拿下雨衣帽就发现了站在他面前的丹青！

　　“早上好啊，永勖。”丹青平静地打招呼。
　　“嗨嗨，早上好……丹青。”韩永勖咽了一口水，“好像现在是中午了。”
　　他一向很诚实。

　　“你……”丹青头发竖起来了。韩永勖赶紧捂住耳朵，闭上眼睛，准备接受丹青的高分贝轰炸。在狭小的电梯里接这一招，他还真有点害怕自己会不会失聪。
　　丹青好笑地撇撇嘴，说：“行了行了。”
　　“那个……丹青，你们例会完了？说了什么？我今天早上……”韩永勖受宠若惊小心翼翼地说。要在平时，丹青还会额外附加结结实实的几拳。

　　“边走边说吧，车在你那里？我们不用回去了。今天下午在中央大厦二十五楼有酒会，庆祝NAS高层重组，有新的要员被聘请。所有NAS旗下除了工作在身的一线明星都要参加。我是很想知道你早上到底去干什么了，但以后再说吧！现在最重要是我们赶快去换装，现在预定礼服有点迟了，都怪你！就穿那套吧……”
　　“等等，丹青。我需要在酒会上干什么吗？”
　　“优雅地微笑！快走快走！”

　　窗前的韩永勖抿了一小口饮料，解开外套又解开白色黑条纹立领衬衫的一个扣子。里面真有点热，酒会进行得正酣，丝毫没有要结束的迹象。从下午一直到现在，估计还要继续到晚上到深夜也说不定。

　　金碧辉煌的会场星光奕奕，丹青说这次NAS铆足了劲要挽回形象，捞回损失。从一开始就有红歌星不停献唱，各大传媒也在努力现场直播。原来在韩永勖休假这段期间，NAS在暗地彩排，在视觉上营造出一派豪华盛世来提高收视率。韩永勖暗自庆幸自己不是歌手。

　　他看看身上的月黄色单排扣立领休闲外套，很感激丹青没有让他穿西服晚装。这套衣服剪裁合身，熨烫得服帖，简约大方又不失庄重。
　　韩永勖想到丹青就用目光找寻他，结果没看到。刚到中央大厦就有记者轮番“礼貌”地问候韩永勖，顺带提了很多问题。多亏丹青“挡驾”，现在他八成还在和他们周旋吧，这些人也真是，害我连介绍新的高层要员时都没注意。算了，那些高层要员和我又沾不上边的。

　　雨似乎停了，夜幕也正式落下，没有点缀的星光，只有闪耀得一塌糊涂的霓虹灯。

　　听说中央大厦顶层有个室内阳台可供了望。切！它当它是美国的帝国大厦啊。韩永勖哼了一声。去看看吧，总比待在这里好，酒精香水食物还有各种人的味道熏人！
　　他贴着落地窗走向门口，还是没看到丹青。

　　大厦顶层空气是无味的，还有些清冷。韩永勖深吸了一口气。哎？有人？
　　阳台上还有一个人，远远地站在窗边，背对着韩永勖。

　　不怎么明亮的灯光下，纯白的背影，是个女人。
　　那人似乎也感觉到有人来了，转过头来。

　　如果上帝感慨过世界的广大而人类的渺小，那么他创造了奇遇。韩永勖没有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相信这世界上还有神明存在。
　　那个人，竟是沙晶。

　　（五）

　　韩永勖平静的表情掩饰心中的激动，他向那纯白的身影挥挥手：“嗨！沙晶！”
　　窗边的人动了一下，表情很惊讶。很快又恢复了正常，嘴角上扬：“韩永勖？你怎么在这里？”

　　“我参加一个酒会，嫌太闷。上来吹吹风。你呢？”
　　韩永勖在说这话的同时在想，她知不知道我早上去找她的事呢。

　　“我也是，参加学术研讨会。上来透透气。”沙晶声音很飘忽，仿佛还有点吃惊的样子，“真是巧啊。”
　　说着，沙晶向韩永勖走去。她看到他时，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的，她不像韩永勖那样喜欢相信神明的存在，她宁愿相信自己是神。当韩永勖一如既往微笑着向她打招呼时，她有一种感觉，除了枯燥的学术研讨会，今晚会很美好。

　　“是呵，真巧！”韩永勖站在原地，看着一身纯白的沙晶，发现她今天没有穿军装。不，好像还是军装来着，没有肩章的中袖衬衫，闪亮的银扣子，及膝的白色短裙下摆很别致地设计成荷叶边，白色的平跟鞋取代了长军靴。黑发一丝不苟地高高束起。

　　“呵呵，今天看起来有点不一样呢。”他说。
　　“你看起来也不一样啊。你一个人在这里不要紧吗？”沙晶离他一米站定，猎鹰一样四周望了望，“你可是大明星啊。”

　　“啊？这个……”韩永勖语塞，早上心里有好多话的，现在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于是挠头。
　　沙晶看着眼前的男子，高贵的装扮搭配不知所措的表情，像是一位中世纪的贵族突然来到现代一样。沙晶心里暗暗发笑。

　　“唔，你脸上的伤口完全好了。”沙晶笑。
　　“啊！是啊是啊，真是谢谢你。你的右手也好了吧。我一直很想去拜访你，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韩永勖嘴上说着自己都觉得俗气到家的话，眼睛搜寻着沙晶的右手，心里想着早上的傻事。

　　“我的手本来就没什么。”沙晶挥挥右手，“拜访我倒是不用了，你太客气了。”
　　“你现在还在元朗工作吗？” 韩永勖明知故问。他其实不好意思把早上跑去元朗找人家的事说出来。
　　“当然在啊。不过，现在上海。”
　　问了等于白问，谁都知道她现在所处的方位是上海。

　　韩永勖心想，这大好的时光不能浪费在这些客套上，空旷的阳台上什么也没有。自己虽然算得上英俊，但搭配目前卸下戎装的黑发战神，还略显寒碜了点。
　　于是，他发出邀请。
　　“沙中尉，我请你喝一杯吧。在二十五楼的贵宾厅。好么？”他温柔地一笑。

　　“是你的酒会吧。不去。”沙晶拒绝得也很干脆。
　　“为……什么？”韩永勖柔和的笑容有点僵硬了。
　　“我可不想——去！”沙晶夸张地翻个白眼。
　　“哦！你是担心那些记者什么的吧！”韩永勖搓搓手，又说：“那，我陪你去听你的学术研讨会吧，你一定是觉得很枯燥。也许，有人陪着就不觉得枯燥了。在哪一层……”

　　于是，沙晶听见自己下巴掉地的声音。这个人还真是……自做多情，我什么时候觉得研讨会枯燥了？而且……她瞅了眼正在温柔微笑着的韩永勖。
　　想想看，如果这个中世纪贵族一般的男子，和她一起出现在肃静的，坐满穿着老土军装，表情严肃的，年龄不小的，医学界泰斗的会堂时，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肯定是不协调的！一万个不协调！她是绝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不不，研讨会已经结束了。”她急忙说。

　　“那我更要请你去了。放心，下午的节目过后，那些记者基本都不在了。你不想去看看吗？那里有很多名人，还有舞会。”
　　“可我不会喝酒。”沙晶对韩永勖的热诚邀请只得妥协。人家想感谢你，干吗拒绝？
　　“我也不喝，我们喝饮料。”韩永勖笑了笑，带她走向电梯。

　　韩永勖是打心眼里感谢上帝，感觉被幸运冲昏了头，这算不算是人生的转折点呢。他在电梯下降的几秒内，看着对面纯白的人儿。心里闪过了无数的念头：我要请她喝BLUE，请她品尝玉米冰淇淋，一定要请她跳支舞，如果她不会跳舞，那么正好，我就教她……
　　他微笑着，黑亮的眸子闪闪的。

　　从阳台上见面开始到现在，沙晶脸上始终保持着礼节性的微笑。她想也许他也是吧，虽然他的眼眸，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温柔。她想自己的眼睛估计是没什么表情的。但看到他，她真的很意外，也很高兴。他其实说对了，研讨会很枯燥。

　　进入酒会现场，沙晶真是到了一个自己不熟悉的领域。但她一点也不讨厌，相反很喜欢。她想起了自己还在军校时，放假的时候，他们也会偷偷地搞舞会，军人被压抑的爆发力是惊人的，比这要疯狂，要豪华多了，那时候的她，可是舞王啊！

　　“想什么呢？”韩永勖端着两杯绿色的含冰块饮料，递给她一杯，“嫌太吵吗？”
　　“谢谢，不觉得。”沙晶笑笑。

　　“你看。”韩永勖举起手里的杯子，“它是绿色的，名字却叫BLUE。你觉得它像什么？”
　　“唔，加勒比海吧。海虽是蓝色的，加勒比海却是绿色的。”

　　“哦？这是我听过最浪漫的解释了。”韩永勖眨眨黑亮的眼睛，微笑：“我觉得它像你的眼睛，很像。”
　　“哦？这个解释也很不错。”沙晶绿色的眼睛开始流光溢彩。她抿了一口。

　　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尝BLUE的味道，沙晶的意识，就立刻从味觉全部切换到视觉上。
　　因为，不远处，有个人微笑着正向她走来。

　　（六）

　　那个人，让她的大脑严重当机。
　　怎么了！今天是怎么了？沙晶怀疑自己的视神经出了问题。投射到视网膜上的图像在脑部视觉中枢处理后，得出的结论是“疑似海市蜃楼”。

　　可是，屋内会出现海市蜃楼吗？答案是否定的。
　　她使劲眨了下眼睛，也不是幻觉！这是真的！真的人！她一口吞下BLUE。

　　韩永勖还在等着沙晶对BLUE的评价，却瞬间发现她的不对劲。她紧盯着韩永勖的身后，双眼不可置信地微微圆睁，面部表情没什么变化，但眼睛在激动地闪亮，连长长的睫毛也在轻轻地颤动。她怎么了？韩永勖顺着她的视线转身看去。

　　他也愣住了。一个可以说是非常俊美的男子，正向他们走来。没有穿华贵的礼服，没有刻意地修饰，连步履都是随意松散的。可是，那股英气和贵气实实在在地，从他微笑的脸上，从他周身散发开来。在这灯红酒绿的舞会上，显得异类，异类得出彩！

　　好危险的人物。韩永勖心想。等等，这会儿轮到韩永勖不可置信了。难道沙晶看见了帅哥就成这样了？不会吧！我难道不帅吗？

　　正想着，“危险男”已经走他们身边，微笑着，轻扬眉梢，伸出手，径直对沙晶说：“美人儿，请你跳个舞好吗？”

　　于是，韩永勖听见自己下巴掉地的声音。天哪！他，他竟敢这么对沙晶说话！难道他不想活了吗。韩永勖似乎看到沙晶的铁拳，呼呼生风地往那人的脸上招呼过去。
　　而且，我还没请她跳舞呢，怎么会轮得到你！当我透明的啊。韩永勖心想。

　　但他想错了。沙晶忽然笑了，是笑出声的那种。韩永勖从未见到她这样笑过，像是对熟识的人，很亲切，有点激动，双颊绯红，绿眼睛波光粼粼，闪烁着欣喜的光华。韩永勖看傻了，难道他们认识？

　　“好。”毫不犹豫地回答。沙晶把手里的BLUE顺手递给韩永勖，挽起那男子的手臂。韩永勖眼睁睁看着他们相视微笑着走向舞池。
　　舞台的灯光自动变成暗蓝，韩永勖的心境也暗了下去。这两人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过他一眼。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丹青，突然站在他身边说：“那不是沙晶小姐吗？”
　　“吓人啊你！”韩永勖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我看见她和你一起进来的，就没去打扰你们。怎么你没请她跳舞？”

　　“没看见有人请了吗。”韩永勖泄气地说，“哎，丹青，那个人是谁啊？”
　　“啊？”这下丹青没好气了，“你不知道他是谁？你来就知道吃了是吧。他就是被NAS选聘上的新任信息主管。艾瑞斯·沙。”
　　“啊！”韩永勖大脑严重短路。

　　舞池中的红男绿女自动散开，为他们的新任信息主管让出一片天地，这对纯白的人儿在中央站定，音乐响起，是那首《CAN YOU CELEBRATE》。
　　悠扬的音乐如同绳索绞着韩永勖的心，原来“危险男”是NAS的高层人士，看样子他和沙晶很熟啊。会不会是她的……男朋友？总之，一切都像谜一样。

　　人们都围在舞池边上，丹青拉了韩永勖也围过去。现在，舞会的明星是他们俩。
　　本还以为沙晶不会跳舞，韩永勖真是汗颜。那纯白的身影或旋转，或舒展，优美得像雪原上奔跑的雪兔。那总是笔直的身影，也有如此柔和的时候。

　　再看看这对人儿，连服装都搭配得那么和谐一致。只微笑着，注视着彼此，完全不顾周围人惊羡的目光。他们边跳边在彼此耳边窃窃私语。韩永勖的目光只停留在沙晶的身上，她笑得很开心，不是对他那种公式化的笑。人只有对自己亲密的人才会这样。
　　韩永勖的心越发地暗了。

　　“啊！”周围的人传来惊叹。原来“危险男”把沙晶抛到空中老高老高，沙晶在空中横翻了两圈落下，又被他稳稳接住。
　　韩永勖的脸也黑了，他本来是想请沙晶跳这支曲子的，但他可不敢做这么高难度的动作。其实是他压根没这个本事。看来，她很信任他啊。他想。

　　音乐接近尾声了，韩永勖意识到自己还端着两杯饮料。他转身走向吧台，音乐低缓结束，身后传来一阵热烈的掌声。灯光切换成明黄。
　　唉……他叹气。

　　回过头，韩永勖看见“危险男”牵着沙晶的手，很优雅地向他走来，不禁一愣。他很在意地盯着他们相握的手。
　　近了近了，他看见沙晶的脸因为跳舞而白皙中透红，连眼上那道伤疤也变淡了。表情像孩子般兴奋。毫无保留地笑着，这次是对韩永勖。

　　韩永勖觉得自己脸上肯定是青红不接的尴尬，这是怎么了？真是谜一样啊。
　　“危险男”竟然把他牵着的沙晶的手，主动放到韩永勖的手里，乘他惊魂的当儿发话了。
　　“现在，我就把她交给你了。韩永勖先生。”

　　韩永勖错愕，他对上“危险男”的眼睛，明亮的光斑闪耀在水绿色的眼眸中。炯炯有神。
　　不止这些，还有这声音，很耳熟，像在不久前听过。
　　“哥哥，你乱说什么。”沙晶嗔怒地笑道。想把手抽回，却被韩永勖下意识地握紧。

　　哥哥？她叫他哥哥？
　　“还有，谢谢你的汽油。”“危险男”还在轰炸着韩永勖可怜的神经。轻轻转身，白色身影消失在人群中。

　　汽油？什么汽油？这个声音……真的在哪里听过啊……
　　突然，韩永勖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的大脑再次严重短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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