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平旧事

作者:常文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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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以前也曾几次来这边联合巡逻,成平依稀记得,驻街铺子附近有家专门售卖孩童幼儿吃食用具的铺头,出了驻街铺子,她寻记忆沿街找过来。

      找到铺头,进铺头,身边往来客多妇人带孩子,成平看看这里瞧瞧那里,被铺子里琳琅满目的商品搞得无从下手,最终在店伙计的热烈推荐下,她花几百钱买来一大袋幼儿食品,甚至还有耍货和衣物。

      怀抱袋子出来,未走出去多远,竟遇见从另一条街巡逻过来的公差胖王。

      两人一道穿梭人群中,慢慢往驻街铺子去。

      “买的啥,年货?”胖王打量大大的牛皮纸袋,笑眯眯问。

      成平客气道:“巡街捡了个小丫头,给她买的。”

      “咦,真善良,成平是个善良的女人呢。”不知是被人群挤的还是如何,胖王有意无意总往成平身上靠。

      被成平刻意拉开距离,客气语气中带上几分疏离与不悦:“还行,左右不算是坏人。”

      胖王哈哈大笑,走路挺着肚子,前后甩动两只手,活像画本子里不务正业的纨绔猪头:“成平真幽默,对了,上午发的这个月薪水,你发多少?”

      “不多不少,够过年花,”成平很少与人讨论具体钱财,含糊带过,反问一声:“你呢?”

      谁知胖王得此一句反而来了劲,笑得两颊上的肉几乎要被堆挤得从脸上飞出去:“这么想知道我发多少薪水啊?!给我当媳妇吧,我挣的钱全给你!怎么样?”

      “咳咳……”成平尴尬地咳嗽两声,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没接话,快步往前走。

      “咦,害羞啦?”见成平这个反应,胖王胆子愈发大起来,抖着浑身肉追上成平,兀自喋喋不休:“别害羞嘛,你单身我单身,情投意合就能成呀,怎么,你觉得我哪里配不上你了?”

      成平:“……”
      成平知自己,一非盐絮之才,二不温柔贤淑,三无殷实家境,四来……四来相貌平平,甚至属于中下之姿,长这么大,成平从未奢望过什么情投意合。

      此前她相中张劲勉,其实也并非是动了心,而是相中了张劲勉的条件。

      张劲勉和她是同乡,为人踏实,做事可靠,年纪轻轻就知道挣钱养家,家中高堂康健,有两位姐姐,且都已成家,成平相中张劲勉,想来并无心动,不然如何转脸又能处成兄弟?

      自来当真动过心用过情的人,该是如何释怀于时光终究都无法坦然面对的吧。

      诚然,能相中张劲勉那种男人的,绝对看不上公差胖王——这样一个好吃懒做,毫无责任心且自私自利的男人。

      到成平这个年纪,已然过了向往爱情许愿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懵懂阶段,这个年纪的成平,并不会因为谈及婚姻和男人而羞涩。

      成平眼睛平视前方,不时躲过一两个匆匆行人。语气中隐约不屑:“你倒是有自信,你又觉得自己哪里配得上我?”

      非是成平自我感觉良好,她被胖王的话问得想笑,委实没见过这种往自己脸上贴金的男人。

      在国子监听过两年课的胖王拍拍胸脯,自豪且骄矜:“我,你王哥,要学识有学识,要相貌有相貌,你还想要啥?”

      成平心说,我想要找有责任有担当,眼里有活心里有家人的人,你是么?嘴上道:“别扯淡。”

      “伤心了。”胖王两手无助胸口,仰脸看天泫然欲泣。

      成平把怀里沉重的东西往上托托,抿嘴一笑:“别伤心,学会面对事实就好。”

      胖王眼珠子骨碌一转,好奇问:“那你想找个啥样的?”

      “不是你这样的。”成平头也不回。

      胖王错半步紧跟到成平身侧:“你这样说,我都想打击打击你了。”

      这话听得成平又是一笑:“说说吧,我看看怎么打击。”

      胖王将成平上下打量一番:“你说你有相貌么?”

      “没有,然后呢?”果不其然是拿相貌说嘴。

      胖王单侧嘴角往上一挑:“今日出缉安司分车来城西时,人家赶车的大爷还以为你是男人呢。”

      成平本就有几分女生男相,又到底干的公差,穿着不分男女制式的公服,时常被人误会成男人,可是:“那又如何?”

      “以后你对象或者你相公出门肯定不愿意带上你。”言下之意,成平长的不好看,又这样雌雄莫辨,带出去只会丢人现眼。

      成平短促一笑,坦然的很:“成亲太麻烦,不如拜个把子,除了你说的这些,别的还有啥?”

      “那要不咱俩拜个把子!”胖王继续追往上贴。

      成平加快脚步,再次和胖王拉开距离:“破锅配烂盖么,诚然我不配。”

      “那,那要是哪天我挂刀离职,不吃这碗饭,你会不会想我?”胖王追上来,喘着粗气。

      成平毫不犹豫道:“从我来第三班当差到现在两年时间,三班来来往往者很多。”

      “去球!”胖王笑,哀嚎:“告辞!”

      眼看走到驻街铺子,成平三步并两步迈上台阶,推门进去,入目是张敦抱着那个奶娃娃在踱步。

      张敦怀里,那个不久前还哭得昏天黑地六亲不认的小丫头,此刻正闭着眼睛睡得安然。

      “睡啦啊!”成平不由放低声音。

      张敦点头,努嘴示意了下成平买回来的一大袋东西。

      “哎呀我去!”胖王随后冲进来,一个没刹住脚步,撞到停步门口的成平身上,乐呵道:“原来成平这么喜欢我,喜欢到直接投怀送抱……”

      “闭嘴!”张敦低声轻斥胖王,示意了一下自己怀里熟睡的小可爱。

      “呦我日,”胖王一看有个孩子,立马凑过来,伸手在小丫头脸上戳了一下,软乎乎的:“啥时候整出来的?”

      被张敦毫不客气拍开脏手:“滚你娘,街上捡的,弄醒了你负责哄啊?”他可是费了好大劲才把这哭累了的小阎王哄睡!

      “我哄就我哄,瞧这衣着打扮也不像是哪家的千金贵女,不是碰不得的,再者说,”胖王不以为意,趁张敦不注意,手指再度戳过来:“别看我是男人,我可会哄小孩子了,啧,我可真是个好男人!”

      这一戳来的突然,张敦没能及时阻拦,得,小丫头眉头一皱,果然被胖王戳醒,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慢慢睁开,先看见张敦,眨了眨,随后看见笑眯眯凑过来的胖王,下一刻,嘹亮哭声响彻驻街铺子。

      “我日,真醒了!”胖王后退一步,哈哈笑着撒腿就颠儿:“我找老宁头修折翼弩,他在后头哈?我去找他了!……”

      独留张敦耐心十足哄孩子。

      “哎呀哎呀,乖乖不哭了好不好?”
      人高马大的男人收起脸上那副平视看起来俨肃凌厉的表情,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拉住小孩子既软且暖的手,在屋里踱来踱去,说话的语气都变得可爱起来:“胖叔叔把咱们吵醒啦,他很坏是不是?我们不搭理他呢……哎?快看小成给乖乖买什么东西吃啦?”

      张敦抱着孩子过来,成平忙把袋子中东西取出,逐个摆放到桌上。

      从一堆东西里翻翻找找,张敦捡起个拨浪鼓拿在手里摇了摇,鼓豆击得鼓面咚咚响,吸引起小孩子注意,伸手来拿。

      “嘿嘿,喜欢这个呀!好好好,给你玩。”张敦笑出声来,抱着小丫头在桌前坐下,在成平帮助下打开一盒奶糕,掰下一点碎末往小丫头嘴里蹭了点:“尝一尝这是什么呀?好不好吃?”

      “……好。”小丫头晃着拨浪鼓,开始张嘴吃东西。

      瞧着张敦无师自通带孩子,成平坐到旁边,难按一颗八卦心:“打算何时跟你对象成亲?”

      张敦已处有对象,好几年了,该当谈婚论嫁:“怎么着,你要随份子?”

      “那当然,”成平笑,两手比出个大圈子:“还得是个大份子呢,这么大如何?”

      张敦无声笑起来,原本就小的眼睛这下完全眯成条缝:“可得了吧,你赶紧先把自己的事解决再说别人。”

      说着,他又捏起一块奶糕给小丫头。

      “唔,”成平被小丫头的吃香惹得嘴馋,也捏了点奶糕碎块尝,甜得直笑到露出两颗兔子牙来:“我的事好办,搞不好说嫁就嫁了呢。”

      张敦笑得促狭,还未来得及开口,成平身后突然传来道女子声音,竟是裴夏:“你,处有对象了?”

      转身看见裴夏,成平笑道:“你怎也来这边了?过来坐。”

      当你提出问题而别人答非所问,你便无需再问,因为对方已经给出答案,裴夏眼皮垂了垂,缓步过来坐,音容沉静:“隔壁区有马车五辆连撞,我正好在附近,便随医工房众人过来支援……这孩子?”

      他们是第一时间赶过来参与事故的,目下现场伤亡事宜已由医工房检行指挥少使琚少贤接手,新人裴夏被打发开,听闻成平在这边,遂带着第一手消息寻过来。

      没成想,进门就听见成平说搞不好说嫁就嫁了。

      成平很是不知道裴夏有如何心思,热络解释道:“孩子是街上捡的,已经着人去寻找她父母亲人,家住……住哪里来着?”说着转头问向张敦。

      方才成平出去买东西,张敦抱孩子哄时,不知用的什么办法,竟从小孩口中问出她家宅位置,张敦已安排人去寻其父母,想来很快就会有消息送回来。

      “力得巷。”张敦提醒。

      “对,力得巷,”成平接口。

      桌上放有守铺人老宁头烧好的两茶壶热水,成平挑拣一番,捡着热的给裴夏倒来碗水,又好奇问:“近来无有道路结冰,又非拥堵时候,怎会发生几车连撞事?”

      自温离楼接手巡检部司,对里外上下进行有力整改后,歆阳几条主要车马道再没怎么出过大事,最近一件也不过是三车相撞,这回突发五车连撞,事缉安日久的成平与张敦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把事情往案件上靠。

      事出如此,许有蹊跷。

      裴夏抿口热水,摇摇头平淡道:“不过是豪右公子醉酒驰车。”

      “谁家公子?”张敦抱着孩子问。

      裴夏再摇头:“不清楚,我过去时,只允许为普通伤者诊治,听在场武侯说,肇事人已被缉安司带走。”

      “哦,这样……”成平低低应声,三人一时别无他言,吃零嘴的小丫头也颇安静。

      后院的吵闹声突显出来,是胖王在同什么人寒暄说笑,罢,拎着折翼弩从角门那边过来。

      “你们坐,我出去转转。”成平不想再在铺子待下去,提上水火棍离开。

      “成平,一起呀!”身后传来胖王带几分急切的声音,成平顿时脚底生起风:“不用!”

      话音未落,人已冲出去铺子好远。

      人生碌碌,日子平稳时所事不过日复一日,在街上巡逻整天,落黑收队,回到缉安司已是戌时二刻左右。

      司里饭棚准时酉时二刻开饭,成平饥肠辘辘风尘仆仆赶回来,打饭的长桌上只剩下残羹冷炙。

      一只正在偷吃的野花狸听见有人进来,身手矫健跃下长桌,顺沿墙角一溜烟逃离,从头到尾悄无声息。

      饭棚里,墙上亮着两盏油灯昏昏惨惨,只能将棚中陈设照个模糊轮廓,成平到碗筷柜子前取来碗筷,再至长桌这边打饭盛粥。

      数九寒天,残羹冷炙。

      成平解下横刀搁在旁边,一手拿冷馍馍,一手拿筷子,坐下来就埋头往嘴里扒饭。

      临近年关里,又是辛苦一整日,同行的同僚去外头下馆子,人均下来要七十个钱,成平舍不得,遂有此时独自回来缉安司饭棚吃饭。

      这免费的饭菜吃着吃着,不知怎么,成平就始眼眶发胀,眼泪悄没声的就掉下来,无声砸进饭碗里。

      她有些想家了,想娘,想爹,想家中那只十来年的大胖猫,想饭桌上热腾腾的饭菜,和厨房烟囱上的袅袅炊烟。

      今岁过年,她和去年一样不回家。

      成平说不清自己是否真的缺钱,她父母身体康健,家中平顺,日子安稳,没有需要花大钱的地方,可成平也不知自己怎么回事,就一门心思想着挣钱,倘追究原因,无非一句“穷怕了”。

      去年过年留司当职,薪水福利还算可观,只是今年司里换了操蛋的领头人,不能保证俸禄是否能和去年相比,又经过一场十分考验人的疫病,司里许多人选择回家过年,成平心中留下过年的想法有点动摇。

      回家与否,成平有些纠结。想家诚不假,可她也害怕回家过年。

      成平害怕在家里过的每一个节,打有记忆起,家中所过得每一个节,都伴着父母的争吵,以及母亲和外祖父的争吵,对于那因为某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就争吵不休,家人之间从来不能好好说话的家,成平打心眼里不喜欢。

      可……那是家啊。

      临近年关,连作奸犯科的人似乎都因为要好好过个年而收了手,往日热闹的缉安司陡然清净下来,路上灯笼都少掌许多,成平快速吃罢饭,裹紧衣裳回差舍。

      收拾洗漱好,再接回来一壶开水备用,成平疲惫地躺到炕上,听着不知何处起的阵阵爆竹声,未消多久便有困意来袭。

      却正值将睡未睡之际,未插闩的单开屋门被轻轻推开,只凭感觉,成平只是裴夏回来。

      外头寒风透骨,屋里燃有地龙,裴夏提着灯笼蹑手蹑脚进来,往里走几步,甫刚看见刀架上成平的刀,这厢里冷热一激,她忙忙捂住口鼻,尽可能将突如其来的喷嚏声音降低,怕打扰到成平。

      以往这个时间,成平只要在屋,一般都已睡下,成平的生活规律很容易摸清楚。

      相处短短不满期月,裴夏发现成平是个很无趣的人,除了当差就是吃饭睡觉,这人的生活可谓无欲无求,枯燥单调到让人不敢相信。

      “成平,睡了么?”裴夏来到小小的方桌前,掌亮油灯,灭了灯笼,放低声音。

      炕上的人动了动,由侧躺改为仰卧,疲惫地舒出口气,声音沙哑,带着懒懒睡意:“还没睡着,这么晚回来,你可曾吃了?饭棚……”

      话到一半,成平停下来。

      这阵子和裴夏相处,粗略知裴夏不是哪种会苦自己的性格,今夜这般晚归,想来已是在外下馆子吃过。

      一阵窸窸窣窣声罢,裴夏坐到桌前,道:“我刚从医工房过来。下午下职时候班级发水果,一人俩苹果仨橘子,我已帮你从都捕房领回来,老朱哥分的,给你留了仨苹果俩橘子,放在你柜里。”

      “多谢。”成平道谢,一时别无他言。

      原想问问五车相撞事件进展如何,忽想起下午时候听人说,温离楼被那醉酒的肇事公子用酒瓶子砸破脑袋。

      依照朝廷现行律法,巡检司最高官长牵扯案件之中,巡检司上下则需避嫌不得接理此案,想来,案子当是转了街道司受理。

      片刻,裴夏全身上下渐渐暖和过来,起身过去洗漱,本想趁着时间还早再翻翻医书,温故以求新,转头忽发现炕上成平呼吸均匀,似乎已经睡着,遂作罢,过来铺床睡觉。

      灭灯,躺下,屋里寂静可闻呼吸,离窗户近的成平忽然说了声:“下雪了。”拥被起身靠近窗户,她听见外面有雪落下的簌簌声。

      “是吗?我看看……”裴夏回来时还没有见下雪,闻言满心好奇挤过来,光着脚挪来成平身边,将窗户推开巴掌宽的大缝隙。

      西北风卷着冰粒状的小雪粒扑面而来,裴夏没待看见窗户外头是何景象,下一刻啪一声将窗户重重关上。

      “……”停顿须臾,在成平满是探究的目光中,屏住呼吸的裴夏缓慢而深地吐纳两次,由衷喟叹:“这大风大雪,我的娘耶!”

      方才窗户瞬间开合,成平判断出风雪方向,沿顺风向将另一扇窗户推开些,手撑在窗沿,笑着朝外努了努嘴:“你看,对面屋顶已经隐约能瞅见积雪,照此态势下去,明日我们上职,任务怕是更重。”

      顺风时虽不像方才那样有疾风劲雪进来,冷风依旧漏入,裴夏有些冷,抓起手边棉被左摇右摇地裹到身上,肩膀一撞成平,兴致勃勃问:“听说你过年不回家,可给上官报过备?”

      “嗯,不回,已报。”成平被撞得一晃,脸上笑意渐渐淡下去。

      耳边是裴夏带着笑意的声音,沉稳中带几分轻松:“我也不回家,听说过年司里聚餐,吃的菜肴都可好可好,提供酒也都是好酒呢!唔,据说去年有道菜,名叫‘霸王别姬’,可贵可贵,一份就要五百多钱!你去年也在司里,那是道什么菜?我在外头的几座酒楼都不曾听说过呢。”

      “哦,”成平掖了掖被抢走一半的被子,调子平淡:“就是道乌鸡炖王八。”

      裴夏:“……”

      小裴医工暗嘬牙花子,恨成平这个木头果然一句话把天儿聊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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