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宁

　　萧姮下了马车，缓缓向柳府走去。

　　柳府管家自是识得萧姮的样貌，早早恭敬地将人迎进屋。

　　萧姮抬眼看去，柳昭果真坐在那亭子里，现下四处张望着，一副心急坐不住的样子。

　　柳昭一个转头，总算看见了萧姮，立马站起了身，招着手，脸上溢满笑容。

　　柳昭鹅蛋脸，身量稍矮，长相清丽活泼，甚是喜人。今日她做东，特地妆容浓了些，清新之余多了几分华贵，一套红宝石头面，看着喜庆寓意也好。

　　萧姮稍稍加快了步子，笑容带着让人心动的弧度，肌肤印在阳光下，显出几分透明的质地。

　　柳昭亲热地挽着萧姮的胳膊，打趣道：“好姊姊，你可算想起我来了，还以为你贵人忘事，早不知把我们这些小角色忘到哪去了。”

　　萧姮嗔了眼，“又耍嘴皮子，我这不来了嘛。”

　　“好啦，坐坐坐，尝尝这雪花酥，我特意吩咐厨房做的。”柳昭舔着脸将雪花酥推到萧姮面前。

　　萧姮弯了凤眸，细细品尝着，甜而不腻，酥中带脆，味道好极，她向来爱吃，嘴巴养的也叼，能让她吃了一个还想吃下一个，证明这雪花酥真的不错。

　　萧姮吃完一个，忍不住还想吃，可碍于今天场合特殊，不能吃多了，若是腹泻就不好了，吃能略带遗憾的说了句： “好吃，可惜今日不能吃太多。”

　　“哎呦，那有什么，我帮你装起来，你带回去吃不就行了。”柳昭翘起了嘴角，得意的小心思都摆在了脸上。萧姮一听这话，刚想说点什么的时候，却听见太监尖细的嗓音叫喊着：“五公主驾到!”

　　众人反应过来立马下跪行礼，恭迎大驾。

　　趁着人多，柳昭小声抱怨着：“我就写了个拜帖意思意思，谁知道怎么就真来了。煞神，煞神啊!”

　　萧姮肃着脸，扯了扯柳昭的衣袖，警告道：“别说了，人过来了。”

　　五公主霍姌一身绯红宫装，玉钗头凤，看起来贵气逼人，一副雍容华贵的模样，偏偏是个圆脸，这副打扮总显得不伦不类的，像是小孩偷穿大人的衣服，明明是可爱的类型，偏偏要做雍容华贵的姿态，让人看着，总觉得不协调，霍姌温温婉婉地说道：“起来吧。”

　　霍姌一眼便看见了萧姮，那女人，总是摆出一副清清淡淡，与世无争的样子，看起来真是碍眼极了。偏生那副样子，顶顶招人眼，自己却怎么也学不出三分神色，只好用华贵艳丽的装扮，彰显自己的不同，想要将那人比下去。

　　可如今自己穿得绯红衣裙却被萧姮衬得没了半分优势。

　　霍姌只能咽了这口气，端着皇家公主的姿态，落了首位。

　　而公主旁边的位置正是萧沁，要说这容貌，萧沁的生母朱氏是个美人，要不然也不会被萧辙看中了，这萧沁生的自然也是清丽逼人，绝顶样貌。

　　只不过对上了萧姮，就显得哪哪都不够看了。

　　首先眼神就不干净，原本萧沁的眼睛就不太好看，眼神往往能看出一个人的心思，萧沁攀比心重，且私欲太胜，又多怒，所以眼皮就显得耷拉耷拉，双眼浑浊无神，且她日日上妆，偏爱浅粉色，涂抹在眼睛周围，显得眼睛更加突兀无神。
　　且她为了学那弱柳扶风的姿态，常节食，口味又重，身材瘦得跟竹竿一样，衣服撑不起来，行走坐卧，更是姿势僵硬，没有气质。肤色因多虑以及不良的习惯，肤色暗沉，斑驳，哪怕是盖了一层厚厚的粉也遮掩不住。

　　只可惜萧沁意识不到这些，被嫉妒蒙蔽了双眼，妄图将对方压在脚下的心思早就扼不住了，病态的执念，使得她越发的丑陋。

　　柳昭作为东道主，自是笑着寒暄：“公主驾到，招待不周，还望勿怪。”

　　霍姌瞥了眼萧姮，端起笑脸说：“你的宴会，本宫自是要来的，宴会本宫很喜欢，岂会招待不周，。”

　　萧沁目光短浅，看着萧姮今日容光焕发的模样，忍不住酸道：“妹妹今日怎么也来了，这么长时间都不见妹妹回家探望，母亲可是念叨得紧。”

　　“是嘛，我记得前两日还回去过，朱姨娘拉我话家常呢。”萧姮敛下眼中讽意，不咸不淡说了一句。

　　萧沁一听她翻旧事，只能忿忿住了嘴，丑事不可外扬，她就算再愤怒也不想揭自己的短。

　　霍姌眸光一闪，神色莫名，忽而提到：“今日春光大好，不如借兴比比这琴艺如何。”

　　霍姌话落，眼神示意萧沁，萧沁立马接过话头，“自是最好，想必姐妹们也想试试手艺，就是不知，这赢了的人有没有什么彩头。”

　　霍姌故作好奇地问：“哦，你想要什么彩头？”

　　萧沁沉思了一会，这才装模作样地说道：“不如这输家答应赢得人一个要求，当然这要求不犯法不反道德，只是方便大家玩的高兴。”

　　霍姌一排掌，应了，“好，就这么办。”

　　一吆一喝中，事情就这么拍案定了。在场几位贵女只能应下了。

　　萧姮用头皮想都能知道这两个人又要捣鬼，内心有了几丝警惕。

　　萧沁率先净手焚香，啰嗦繁复且毫无意义的前奏生生被萧沁拖沓了半晌。

　　等真正拨了弦，弹的无非就是少女家的袅袅情思，靡靡之音。全程停下来，全是炫技高难度的指艺，匠气太足，野心太盛，反倒失了韵味，污了这好琴。

　　萧姮轻轻皱了眉，眼神转到一处，自顾自屏蔽了这声音。

　　陆陆续续上去了好几位贵女，到了柳昭的时候，萧姮微笑着给她打气，柳昭耷拉着眉，要说这琴棋书画，偏属着琴艺最是拿不出手，她天生好动，实在静不下心学这等子事。

　　硬着头皮上了场，挑了首简单欢快的曲子，勉勉强强也算过了。

　　这时，霍姌悄悄示意在一旁侍候的丫鬟。

　　等柳昭一曲结束，那丫鬟用手帕擦拭着琴弦。

　　萧姮一看，只觉得眉心直跳，心道不妙，刚好轮到她了。

　　她起身率先摸了摸弦，明显粗糙了许多，一首曲子弹下来只怕手指都磨破了。

　　萧姮沉着脸压低了嗓音道：“可否换张琴，这琴音色不对，恐污了各位的耳朵。”

　　霍姌一听这话，脸色沉了下来，威压逼人：“喻夫人莫不是故意找茬，众家贵女弹的都是这把琴，怎么到了喻夫人这里就非得换一把，这是怀疑本宫做了什么手脚？”

　　萧姮冷着脸，眼神凌厉地将两人看了个遍。霍姌侧了半边脸，这视线全然将她看了个底掉，她心虚地不敢直视，那双眼，黑白分明，照得人心里发慌。

　　萧姮深吸口气，话说道这份上，摆明了将人堵死了，就是不换琴，偏她贵为公主，她一张嘴说什么就是什么，自己没有证据，揭发不了也证实不了。

　　萧姮转过头，不做没意义的争辩，一甩裙尾，坐了下来，舍弃了繁琐的前奏，皱着眉试了音。这弦明显被人涂了东西，沙砾了不少，音也变厚了。

　　萧姮只能随机应变，奏了曲《广陵散》，曲子表达了对聂政的惋惜之情，贯注一种愤慨不屈的浩然之气。

　　“纷披灿烂，戈矛纵横”。

　　充满了戈矛杀伐的战斗气氛，昂扬整齐，浩浩气势，彰显得淋漓尽致。

　　没有人知晓萧姮的指尖已经磨破了，她依旧素着一张脸，没什么情绪，撑着把曲子弹完。

　　眼瞅着快一曲将毕，弦断了一根。萧姮掀起眼皮看了一眼，不动声色接上了，哪怕少了一根弦，两根弦，她也得把曲子弹弯完了，这是她对琴艺的尊重。

　　一曲终毕，只听一爽朗男声道了句：“好!好!好!甚久没听过如此仙乐了。喻兄，令夫人当真是才貌双全，德才兼备啊!”

　　萧姮起身看去，正是柳昭的哥哥柳如宴，旁边随行的竟然是喻珩。

　　他怎么也来了。

　　萧姮不动声色龙了袖口，遮挡住双手，谦逊福礼道：“柳公子谬赞了。”

　　“我与喻兄只是途径此地，无意偷听，你们好好赏花，不用拘谨。柳昭，招待好各位贵客。”柳如宴拱手抱拳，客气道。

　　说罢，便和喻珩走了出去。

　　视线所及，喻珩的探究地看了萧姮一眼，萧姮莫名地看出了一丝复杂意味。

　　萧姮转身离去，冲丫鬟使了个颜色，偷偷接过手帕包了伤口，幸好这琴上没毒，要不然，今日可真走不了了。

　　萧姮走回位置上，对上柳昭担忧的视线，示意她不必声张。

　　萧姮这才转头看向霍姌萧沁两人，语气带着凌厉的气势的强硬：“不说赢得人可以提一个要求么。我的要求很简单，大姐姐上前弹一首《广陵散》就行了。”

　　萧沁一听，立马炸了，她可是知道那琴有猫腻的，如今想换琴也来不及了，反而会证实了萧姮刚刚的话。

　　她眼珠转了转，推脱道： “今日已经弹奏了一曲，现下我手疼，弹不了了。”

　　萧姮学着霍姌的语气：“哦，刚刚弹得有声有色的嘛，怎么我一提要求，就弹不了了，大姐姐莫不是想反悔？公主定的彩头，大姐姐不执行，这可是欺君之罪呀……”

　　眼瞅着已经上升到这罪名了，绕是霍姌也有些冒了冷汗，这萧姮还真是半点亏都不吃，此事若是不了了，传到父皇耳朵了，定会说她不务正业，仗势欺人的。
　　于是她动了嘴皮，瞪了萧沁一眼，无声催促道：“快去!”

　　萧沁没法子，只能上了场，看着那把被动过手脚的琴说：“这琴断了根弦，还是换一把好。”

　　萧姮眉眼倒竖，一拍桌子，怒骂道：“断了根弦，我弹得，你怎么就弹不得了，大姐推三阻四是想对将军府不敬，还是看不起在座的官家小姐，难不成是看不起公主!”

　　萧沁吓得抖了抖身子，心跳都停了半拍。

　　霍姌铁青着脸，没有吭声。

　　萧沁只能委委屈屈地坐下，断断续续弹了起来。

　　只不过手指不敢使劲，好好的一首曲子，糟蹋得不成样子。

　　柳昭讥讽道：“这般琴技，真真是不堪入耳。”

　　萧沁憋红了脸，刚用了点力，又立马卸了，手指火烧火燎地疼，偏偏不弹完，萧姮不罢休。

　　到最后真的是边哭边弹，双手渗满了血。心里却越发恨死了萧姮，恨不得把她手砍了才好。

　　喻珩站在高处，将一切尽收眼底，视线不自然地飘向萧姮。

　　哪怕受了伤，依旧装作没什么事的样子。挺直了背，神色从容。

　　这般女子，真是倔强。

　　等散了宴，萧姮为了堵住幽幽之口，上了喻珩的马车，伪装出一副夫妻和谐的样子。

　　喻珩正翻着一本书，眉目疏朗，灿若星河，萧姮上了车也没什么反应。

　　等马夫赶着车，喻珩突然扔了瓶药过来。

　　萧姮慌乱着接了下来。

　　喻珩看了看她的手，又低下头接着看书，只说了句：“把药擦了。”

　　萧姮这才慢吞吞地解了手帕，擦起了药。

　　这药膏是好，刺激着带伤口的皮肤却是疼得要命。萧姮疼得红了眼眶，却是一声不吭，也不哭，手上动作飞快，恨不得马上擦完了。

　　喻珩看得皱起了眉头，心脏像泡进了酸菜缸里，皱巴巴的。却依旧没有开口。

　　视线重新回到了书上。

　　等回了府，沅芷心疼得帮忙一个个裹上了纱布，眼泪一滴一滴砸了下来。

　　萧姮笑着安慰：“哭什么，不疼的。”

　　沅芷哽咽着道：“十指连心，怎会说不疼。以前小姐命就苦，好好的太傅千金，本就该捧在手心里宠着的，老爷和夫人偏偏又………没成想嫁来了将军府，不是被蛇咬，就是手破了。小姐不心疼，奴婢可心疼得紧。”

　　萧姮苦笑着，语重心长道：“如今寄人篱下，哪能要求那么多，能过一天算一天吧。”

　　澧兰上了前，忿忿不平地说：“小姐说什么丧气话，小姐就是千金的命，合该千般宠着，万般呵护着，哪能糟践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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