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武侠]抽刀断水

　　自从有了进入白楼的权限，关若飞便一天里有半天都呆在里头。风雨楼的资料数量和详细程度都完善到令人咂舌的地步，并且人与人之间用关系进行索引，可以形成一个完美的人际群，群与群又彼此索引，纷繁复杂，简直让人看的眼花缭乱。

　　可是关若飞浏览资料的速度更是令人惊奇，她其实有点过目不忘的毛病。小时候还没展现这种技能，但被师父从小训练着察言观色，从一个人一个环境的蛛丝马迹里发现真相。这种本事需要绝佳的记忆力，于是她成年之后不知为何就发展成过目不忘了。她也没怎么声张过，是以唐朝那边的人都没几个知道这件事。

　　杨无邪分掌白楼，但他看过那么多宗卷，也不敢说每个宗卷都知道的清清楚楚。白楼于他们来说，更像是一个字典，而不是需要背诵的诗文。

　　关若飞却希望自己多多记录下来，因为日后她不可能一直在风雨楼里呆着，她若是出去行走江湖，寻找回唐朝的方法，就不能用到白楼了。

　　况且苏梦枕所言非虚，他说他知道什么，她也能知道什么，于是晚饭间她会去他的卧房，听他给她讲一些只有他知道的事。

　　但她也发现了他的心机，一般他主动说的，都是风雨楼的事，别的都要关若飞自己问起才说。要问的起，就要想得到资料中空缺遗漏的地方，这比记下资料还要麻烦。

　　苏梦枕发现了，关若飞记性很好，好到一种他觉得恐怖的地步。她像一块海绵，白楼像一杯水，她把自己浸进去，吸得饱饱的，然后起身，他都不知道白楼对她而言还剩下什么。

　　今日他两人在讨论迷天盟。迷天盟岁数来的比六分半堂都要早，如今已经式微，占着一亩三分地，但也没人敢去吞并它。原因就是他们还有一个人间杀器——七圣主关七。白楼资料上写，关七是绝世武林奇才，他自成一格，自成一派，他虽然现在还正值盛年，但恐怕日後武林已没有人能制得住他。说到这里，关若飞笑了，她问苏梦枕：“你们这里的帮派都那么有意思的么？”

　　苏梦枕看她，说：“什么有意思？”

　　关若飞意味深长的说：“一个人，就是一个帮派。一个帮派，就是一个人啊。”

　　对上女子如烟如雾，灵动逼人的双眼，苏梦枕最终还是笑了，他笑的时候，眼里的寒焰会染上一层朦胧的热度，看上去十分温暖。

　　他说：“对，你说的没错。”

　　他就是金风细雨楼，金风细雨楼就是他。

　　关若飞低下头，吃了一口碗里的土豆，然后说：“既然迷天盟的大圣主颜鹤发和朱小腰是风雨楼的人，那六分半堂的人是谁呢？”

　　“三圣主邓苍生，四圣主任鬼神。”

　　关若飞了然，说：“我猜也是，不过我蛮惊讶的，五六圣主【铁树开花】是方小侯爷的人，方应看的手一直伸的那么长么？哪里都有他的人？”铁树开花张烈心，张铁树正是那日给方应看的马车掀帘子的白衣人。

　　苏梦枕扯开一丝讽刺的笑容，说：“此人最是八面玲珑，左右逢源。他本身就已经是神通侯了，有一个方巨侠当义夫，还跟宫里的米公公交好，属于米有桥的有桥集团的一份子，有的是手长的资本。”

　　关若飞有些抵触地皱眉，她此生最恨的除了鱼肉百姓的狗官就是名气很大的宦官。她可能有点偏见吧，但是她师父说她一点也没错，一个宦官能名气那么大，准不是什么好鸟。她连带着对方应看的印象也不好了，想到这里，她笑着对苏梦枕说：“你知不知道我第一次见到这个人，他对我说了什么？”

　　苏梦枕问：“他说了什么？”

　　关若飞原本是不清楚典故的，这几日她也已经搞明白了，她说：“他说他叫方应看，我问那大家是不是都应该看你，他接着道如果所有人都看他，他就要改名了，我问他想改成什么名字，他说‘若到改名时，必叫方拾舟’。”

　　苏梦枕眼神一怔，继而露出无比诧异的神色来——这可不多见，他有一个白楼，本就应该无所不知的。不过他当然要惊讶，他惊讶方应看居然想把自己堪比当年天下第一帮权力帮的巨头李沉舟，他惊讶于他这样的野心居然从来没被人发现过，他更惊讶方应看居然就把这样的话直接告诉了关若飞。

　　关若飞看苏梦枕嘴巴都张开了，她颇为得意，促狭道：“你不知道他说完的样子，看我跟见了恶鬼一样，像是觉得我是哪个山洞里冒出来的妖精，会迷魂大法。然后还不等我说什么，他就两腿一蹬，跟兔子一样跑掉了。”

　　苏梦枕的眼神流连在她美丽的容颜上，过了一会儿，说：“其实你还告诉了我一件有关方应看的事。”

　　关若飞好奇，她还告诉了什么，她怎么不知道，于是她问：“是什么？”

　　苏梦枕说：“你告诉我方应看是个极为好色之人。”

　　关若飞一愣，继而立刻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方应看是被她的皮相迷了眼，嘴巴四肢都不由他的主了。

　　她的脸一红，心里觉得苏梦枕好不正经，这话怎么有点调戏她的意思，于是她说：“这不很正常么？你看他的马车，就应该知道他贪图享受，生活奢靡；如今又知道他有野心，爱好极权；这样人钱权色会错过哪个？”

　　关若飞脸红的时候，好比春睡海棠，连苏梦枕都有些晃神。他低头看着饭碗定了定神，再抬头的时候已经如常了。

　　“还有，我们先说回关七，我听说他现在已经疯了，这是真的么？”

　　苏梦枕点点头，说：“他已经神智不清，否则也不可能放任迷天盟的地盘被人蚕食。”

　　这事其实是很奇怪的，关若飞觉得，在武学上，武功越是高强的人，心智越是坚定，越是不容易受刺激，更不要说疯掉了。除非那人走火入魔，但走火入魔的人武功也未必会很好，因为自身受到反噬，应该内伤严重才对。

　　关若飞继续问：“关七现在还在迷天盟？”

　　苏梦枕点点头。

　　关若飞却是不信，她说：“不会吧，一般来说，疯了的人不可能会乖乖呆在一块地盘上。他们不知自己是谁，不知自己身处何处，最容易暴动。”

　　苏梦枕也面有疑虑，他说：“可颜鹤发朱小腰都确定他还在迷天盟。”

　　关若飞仰头，稍微想了一会儿，说：“他不会是被囚禁起来了吧？”

　　她这么一说，越发觉得自己说对了方向，她说：“也只有把一个疯子拘役起来才能留住他。迷天盟真有意思，居然能把自己的七圣主关起来。”

　　说到这里她脸上又露出了调皮的神色，苏梦枕笑着摇了摇头，似奈何不得她。

　　但她笑到一半，脸上的笑容就顿时僵住了，像是石头开裂一样，一寸一寸从她脸上掉落了下来。

　　关若飞有些不确定地说：“其实，也未必是迷天盟把关七关了起来。”

　　她刚说完，苏梦枕拿筷子的手就顿住了。

　　他沉默了良久，看着她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

　　关若飞低头想了想，然后越发确定地说：“迷天盟已经名存实亡了，最有权势的前六大圣主被你，六分半堂，还有方应看全数瓜分。那能囚禁关七的，必然是他们六个中的人了？”

　　她继续说：“而且你手上没有关七，也就是说不是你的人监管的，那会不会是六分半堂？我看也未必，因为如果雷损有这么一个大杀器，直接送到风雨楼来杀你不就得了么？他也大可以吞并迷天盟全部的势力。”

　　“那有什么人，最乐意隐而不发，让迷天盟存留，让你们两个帮派都不能因为吞并它而引发势力的失衡呢？”

　　苏梦枕接过了她地话茬，说：“只有方应看。”

　　关若飞点头，说：“对，只有他。他向来代表有桥集团，有桥集团跟朝廷又牵扯不清，朝廷其实最不应该看到风雨楼或者六分半堂一家独大，囚禁关七，对他们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其实他们还有一条路，就是干脆放弃两派制衡的局面，先让你们打起来，就算你和六分半堂真的争出了个高下，必然想不到他们手里还有一个关七等着对付剩下的那个。”

　　说完，关若飞长叹一声，两眼精光，说：“方应看真是好聪明，好恶毒啊。”

　　苏梦枕似乎已经陷入了极大的困难中，他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右手也早就放下了筷子，在袖子中不自觉的摩挲着红袖小刀。

　　他冷然出声说：“其实关七也还有一种用法，比如在我和雷损都打算分出高下时，我们第一步一定是争夺迷天盟。因为我们不可能让迷天盟看着我们鹬蚌相争，坐守渔翁之利。而在我们都打算争夺迷天盟的时候，方应看放出关七。以关七的实力，完全能够重伤我和雷损，最好还能打死一个。接着朝廷的人就可以在这个时候拿捏我们两个了，而且没人知道这是有桥集团的阴谋，若是我死了，估计无邪他们宁愿把风雨楼交给方应看，也不会交给雷损。”

　　关若飞点头，说：“对，坏事做尽了还能不招人恨，方应看真的很聪明。”

　　苏梦枕似乎已经坐不住了，他整个人都隐隐散发出不悦和焦躁，关若飞见状，用筷子敲了敲他的饭碗，说：“干什么呢？好好吃饭。”

　　她夹了一筷子藕片在他碗里，说：“这个糯米蒸藕啊，清脆爽口，我费了不少功夫的，给点面子，吃完。”

　　苏梦枕没有动作，又隐隐跟她对峙了起来。关若飞心里翻了个白眼，她夹起藕片，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说：“你不会还是娃娃吧？要我喂你啊？”

　　苏梦枕屈服了，他无法想象她喂他吃饭的情状，而他也不可能对她用武推开她，更何况她是一片好意。关若飞看他乖乖吃饭，于是说：“话可以吃完饭再说。这事还没发生，你都已经知道了，后面必然不会傻乎乎地中计，现在急什么？”

　　苏梦枕摇了摇头，他咽下一口汤，说：“你不懂，前些日子方应看就来楼中传达过官家的意思。大宋打仗在即，官家希望京中分裂的局势结束。这话方应看必然跟雷损也说过。风雨楼和六分半堂势大，若真要出手，先争夺到迷天盟才能抢占先机。若是雷损要抢夺迷天盟，我不可能不去。若我去了，真的死了怎么办？风雨楼没有人能给我保下来——”

　　说到这里，他顿住了。

　　下一秒，关若飞就感觉到一道炙热的目光落到了她身上，她有些莫名，问：“你干嘛？”

　　苏梦枕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关若飞细弱的手腕，他的身体微微向她倾斜过来，用着无比诚恳的口吻说：“我把中神位给你可好？”

　　他的姿态弱势又强硬，弱在那双绝世的眼里，但手上的动作却牢牢地将她桎梏住，容不得她后退。关若飞其实一直很奇怪，一个病鬼，病了快三十年的人，是怎么长那么高，力气又那么大的？

　　关若飞说：“我很弱的。”

　　苏梦枕笑了，他笑这个女人嘴上说柔弱，眼睛里却露出了强硬。

　　会反抗苏梦枕的人怎么可能弱呢？

　　关若飞挣扎了一下手，但没得逞，她只听苏梦枕说：“但你很聪明，你能分析出关七和方应看之间的联系。我让你进白楼果然没有错，你能发挥出白楼最大的价值。其实不止这次，戚少商那件事，也是你说出了刘独峰背后的人是官家。我那个时候就感觉出来了，你有智谋，也有胆气。”

　　关若飞也不挣扎了，她直勾勾地盯着他，说：“你不会是想让我帮你守住风雨楼吧？你这么自信我不是什么坏人？说不定我现在都在演戏呢？说不定我是方应看的人呢？毕竟我跟他见过一面，我们到底说了什么，达成了什么协议你都不知道吧？”

　　苏梦枕手上的力量突然加大，一把扯过纸风筝一样的关若飞，关若飞一时失衡，从凳子上掉下来，掉到了他身上。

　　苏梦枕说：“绝不可能。”

　　“你若对我存了坏心，根本没必要跟我说这番话，假模假样受命就可以了。”

　　关若飞气定神闲地摇了摇头，说：“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放长线钓大鱼？我现在不答应，说不定是为了更长远的利益，毕竟你知道中神位满足不了我，以后会不会拿更有价值的东西给我呢？”

　　苏梦枕都被她一番强词夺理气笑了，他说：“你还想要什么，不用放长线了，直接说出来，我给你。”

　　这个男人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很耀眼的，一双狭长的眼睛死锁定关若飞的双眼，那里头熊熊燃烧的寒焰像是要驱散她眼里的烟雾，挖出她面目底下的真相来。

　　关若飞都被看地微微失神，心脏像被什么人的手猛地攥了一下。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察觉自己失态了。她恼羞成怒地抽了抽手，说：“你是流氓么？松手！”

　　苏梦枕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放开了她。他毕竟不是想惹怒她，或者逼迫她。

　　关若飞从他身上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裙，然后颐指气使地指着他的饭碗，说：“给你一刻钟，立刻吃完。”

　　苏梦枕没反抗，他乖乖照做了。等他吃完，关若飞跟小旋风一样收拾完了桌子上的餐盘，然后又跟大旋风一样刮出了他的房间。

　　苏梦枕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攥紧了拳头，他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不急于一时，她迟早会心甘情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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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若飞回到房间，心里把苏梦枕一顿痛骂：好你个苏梦枕，我伺候你就算了，还要我卖身给你？鱼与熊掌都想要？天底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真的烦死了，当初要是救她的是一个普通老百姓，如今哪来那么多麻烦？

　　关若飞无语地站起身去查看自己的制药情况。

　　她的人首分离这次又自己私自昧了一些下来，炼成了指甲油，涂在指甲上。

　　这种指甲油，可以用内力蒸腾，挥发空气中，无色无味，吸入后会骤然昏迷。虽然在打群架的时候会误伤友军，但是用来保全自己是再好不过的了。

　　至于存留下来的药液，浓度很高，可以用来放在她那个瓶子里保存。她准备自己留一瓶，在多装三瓶给树大夫，可是她装到最后，第三瓶居然只装到一半。

　　她皱了皱眉。

　　照理她那个瓶子里还有一些存余的，加上新做的，应该能凑出四瓶的，难不成她原本的存货挥发掉了？

　　她有些不确定，可是她的房间少有人进来，而且，本来她就要送给风雨楼的，楼里的人又何必来偷？

　　难不成是有奸细？

　　她脑子略过了很多人的名字，在师无愧，杨无邪，花无错身上顿了顿。这三个人都知道她这个柜子是用来放药材的。师无愧不像是那么灵光的人，杨无邪，如果真的是他也太可怕了，毕竟苏梦枕那么相信他。花无错的话，早三天前就已经出去执行任务了。

　　她想不出个所以然，便在心里安慰自己，有可能真的是挥发掉了，于是按下此事不提。

　　但她忘记了，一个小小的漏洞，有时能演化成恐怖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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