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做梦

　　姜尚吩咐老管家在院子里搭起棚子，然后在草坪上铺开一张餐布，放上水果和零食，说是要野餐。
　　阳光暖暖地照在草地上，花匠打开喷水器洒水，水珠反射着光，闪亮得像是洒在地上的珠宝。
　　姜尚窝在顾离怀里，他们一起靠着摇椅，分享一本书。
　　顾离一手揽着姜尚，像是抱着一只小奶猫，手指轻柔地抚摸，一手拿着书，在她耳边低语。读着读着，他低头亲了一下怀里人的头顶，姜尚抬头看他，他们就这样相视而笑，注视着对方。
　　“一眼万年”。
　　林渺渺突然想到这个词。
　　在姜尚心里，可能她会真的希望这样的时间有万年这么长。
　　可是留给他们的也不过是短短三个月，三个月后就是那个死期了。
　　醒来，姜尚怕是不会好过。
　　因为留给她的是下半辈子的思念和孤独。

　　林渺渺坐在餐布上，伸直两条腿，无意识地摇摆着脚丫，脚指甲上酒红色像是指甲划开肌肤流出的鲜血，在阳光下闪着光。
　　她咬着吸管，磨着牙，把吸管头咬扁后，吸着瓶里的果汁。
　　黄色吸管上留下一圈淡淡的红色，是被她无意蹭上的，斑斑点点的红色可以想象吸管贴上柔软的唇肉后，是怎么摩擦蹭下一圈口红的。
　　顾长霖看着她发呆的模样，不禁也开始胡思乱想，他想要用手把那一圈口红印擦掉，或者说，他想尝尝从这根吸管吸上来的果汁是不是比他的好喝。
　　突然林渺渺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吸管上的口红印，转瞬即逝的舌尖出现又缩了回去，却像是重重舐舔过他的心尖，一阵发麻。
　　顾长霖无意识地也伸出舌头舔舔干燥的嘴唇。

　　“像梦一样，是不是”林渺渺突然发出感慨，“如果这些是真的多好。”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如果那场车祸不会发生，如果他们不会分开，多好。
　　林渺渺觉得织梦师这个工作一点也不好，你只能帮人做梦，却不能帮他们美梦成真。这样不对，客户只会越来越沉迷于虚假的世界，可是假的就是假的，有多少人能看清楚呢？
　　织梦师，美名其曰织梦，帮你实现现实里不可能完成的事，实际上它何尝不是编织了另一个网，诱你沉沦呢
　　可是现实太残酷了，残酷到让人没有勇气面对。
　　姜尚是得需要多勇敢，多坚强，才可以忍着看着自己的爱人一次次在梦里死去，然后醒来再接受爱人已逝的事实。
　　既然现实不可爱，那么为什么不在梦里的留一片温柔乡呢？
　　至少梦里他还在啊。
　　她突然理解姜尚每次看向顾离的眼神，藏着一眼就是一辈子的害怕以及沦陷。
　　“不好，一点也不好。”像突然响起的旧唱片般低沉，顾长霖兀地出声，他一字一句地说着，“人有很多弱点，他们习惯自我欺骗，他们宁可相信谎言。因为，这个谎言，编织得太美了，太接近天堂了，人们一旦有欲望，就拒绝不了。”
　　“而这弱点一旦被不怀好意的利用，那将是多大的灾难？所有人，自甘堕落，活在虚假的世界里，这时候还会有人在意现实世界吗？”
　　不会了。
　　因为真实对于他们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他们只愿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林渺渺在他出声的时候就转头看他，顾长霖低垂着眼，像是指导，沉稳得让她想起了叶殊平时教导她的时候的样子，但也不全是，语气中偶尔跃起的语调，以及时不时凹陷的酒窝、微微上扬的嘴角，是那种桀骜不驯，少年自在的洒脱，让他这一番话更像是朋友的交心。

　　“所以你不要这么想啊，梦是人编织的，那是建立在现实基础上的，所以梦的极点是你想象力的极限。”他认真地看着她，慢慢开口，“可是，现实是不会有极限的。”
　　“梦再美好，也不会比现实中的林渺渺可爱一分，那是复制品，对不对？”他带着哄人的语气，却是一本正经地劝她，林渺渺感到会心一击。
　　不知道这人是随口说说的，还是成心逗她玩，不管是哪种，都太不负责任了吧！
　　林渺渺也不知道是想他为哪句话负责，反正她要被他哄得找不着北了。
　　“你……”她小声嘀咕，“鬼话连篇。”
　　“就对你说过哦，这些鬼话。”他伸出手指放在嘴边，露齿一笑，她看见了那可爱的虎牙，“要保密，好吗？”
　　行叭，你说啥是啥。
　　林渺渺把吸管重新塞回嘴里，磨起牙来。

　　不过她后来才反应过来，顾长霖为什么会顺着她的话说呢？对于梦里的他来说，梦是“现实”啊。

　　几天后，林渺渺打车来到总部，今天是能力检测。
　　想罢工但是不可以，林渺渺想起早上叶殊逼她起床的样子抖了一抖，太恐怖了，简直魔鬼本鬼了。
　　她不情愿地臭这张脸走进总部，今天总部来了不少人，他们在大厅里零散地坐着，她草草扫视一眼，都是些排名前几的大佬，大抵也是来能力检测的吧？
　　其实排名也不是那么重要，都是些噱头，只有刚入行的新人比较看重这些，但能力检测只是针对排名前几的织梦师。
　　林渺渺提着包走进大厅，和几个熟面孔打过招呼后，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静静地开始发呆。

　　“渺渺!!!”
　　一股风从后面扑来，然后林渺渺没回过神就被熊抱住。
　　后方的女子昂昂直叫，仿佛八百年没见自己亲生父母似的。
　　“想死我了嗷!”楚涵像个八爪鱼黏在林渺渺背后，林渺渺冷着脸，在大家的注视下把她扒了下来。
　　“坐好。”这人怎么在梦里还是这德行，甚至比现实还夸张
　　不过她是见惯不惯了。
　　楚涵，她穿一个裤子长大的发小，间歇性精神振奋选手。
　　“你今天也来能力检测”林渺渺问她。
　　“姑奶奶，你也不看看我排名不是吊车尾的吗？我哪有这个资格噻。”楚涵嗔她一眼，“我就是来陪你的嘛！怕你等会儿累到不行。”
　　林渺渺一脸不信任地看着她，不说一句话。
　　“好吧，”楚涵举起手表示投降，她贴近林渺渺耳边，红着脸小声嘀咕，“我换男神啦。”
　　林渺渺挑眉。
　　对哦，顾离结婚后，她可不就单方面失恋了。
　　“这次又是哪个可怜的小宝宝入了您的眼”
　　“嗯……这个，”楚涵嚅嗫，“他是顾离的弟弟。”
　　唔，顾长霖
　　现实中她可没和她说过这些。
　　林渺渺来了兴趣，示意她继续。
　　“那人好像也是顾淮的弟弟。顾淮，你知道吧”楚涵润了润嘴唇，开始眉飞色舞地吹彩虹屁，“顾淮当年可是和林眠一样是组织元老，他们俩再加上你养父，就是我们织梦师的三巨头啊！那风光无限，F3秒杀一群迷妹。不过可惜啊……”
　　她叹了口气：“那件事过后，三个人走的走，散的散。”
　　还有一个不在人世。
　　“更恐怖的是，”她神秘兮兮地瞪大眼凑过来，像是玻璃缸里的金鱼，“有小道消息在传，顾淮去做审判者了，听说还是头头，你说可气不可气，这么帅一男的，偏偏脑子不好使去做反派昂！”
　　“要不是看在他是我男神和前男神的哥哥，他一定在我黑名单上。”
　　林渺渺迟迟没有回应，楚涵疑惑地看向她，却发现她面色沉沉，以为是自己提起她养父，惹她不快了。
　　楚涵气得打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渺渺，你别不说话呀，我好方张。”
　　林渺渺是在想事情，她很意外梦里得到这些信息，但也正因为是梦里的，它的可信度值得考量。
　　她伸手拍了拍楚涵的手，对她摇摇头：“没事，我就是想多了。”
　　“嗯，你可千万别胡思乱想啊，别和你小叔一样魔怔了嗷。”
　　大厅里人走得差不多了，大概都已经上去检测然后回家了，林渺渺这才起身，回头对楚涵挥挥手说：“我上去了。”
　　“嗯嗯，你可注意点，别太用力，等会儿会虚脱的。”楚涵有点担心，毕竟每次测完，林渺渺都要瘫在床上几天，几乎半条命没了。
　　“知道了。”
　　她还没试过在梦里测能力呢，不知道会怎样。
　　林渺渺坐着电梯来到顶层，这里一般是不让员工进的，因为里面摆满了精密的仪器。
　　穿过走廊，她熟门熟路地来到指定房间。
　　房间很大，但被一个玻璃门隔成两间，林眠和工作人员站在玻璃门里侧，看见她进来，示意她躺在玻璃门外侧的巨大仪器上。
　　林渺渺嘟嘟嘴，不耐地看了他们一眼，走到仪器上躺下。
　　不一会儿，耳边传来电磁振动的声音，检测开始。
　　像是被抽干血液，虽然没有现实中的那么疼，但也很难受，就像被打了麻药，仍然感觉刀在身体里穿梭一样。
　　林渺渺力气渐渐消失，她觉得一分一秒都十分漫长，她只想这个过程快点过去。

　　“好了，起来了。”林眠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从麦克风里传来，林渺渺艰难起身，透过湿漉漉的刘海，她隐约看到，厚厚的玻璃门后，林眠对着手里的文件露出满意的微笑，像是父母看到孩子满分的成绩单。
　　只不过不会有奖励的。
　　林眠眼里迸发着喜悦，近似疯狂地走出房间，不见身影。

　　“需要帮忙吗”工作人员关心地上前，看来有些心疼小姑娘遭这些罪。
　　林渺渺摆手，她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但她现在只想离开这里。
　　林渺渺艰难地爬下仪器，慢吞吞地挪了出去。
　　眼前一会儿是黑幕，一会儿一片白光，她仅凭记忆在楼里摸索着。
　　越走人越少，她也不太清楚自己走到哪了，只能拼命睁眼，想撑开沉重的眼皮。
　　突然她脚下不稳，眼前天旋地转，她要摔倒了。
　　林渺渺闭上眼。
　　不过出乎她的意料，她没有撞到地面，而是投入了一个温暖而安全的怀抱。

　　这个感觉太熟悉了，以至于她一接触那人的温度和味道就下意识回抱过去，尽可能把自己埋进那人的身体里。
　　她轻轻摩擦着，想起了那反复出现的缠绵的梦。
　　梦里还会再做梦吗？
　　真好啊。
　　林渺渺闭着眼想。
　　带我走吧，离开这里。
　　离开这个噩梦工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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