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钟声为谁而鸣

　　巴黎的街上倏然下起雨来，雨不大，只险险淋湿了屋檐下那人的袍角。
　　那是一个连发梢都透着忧郁的青年教士，他一身教袍，作为一个教士可以说是年轻得有些过分，身材颀长，一双眼睛严肃深邃，大理石般质感的眉宇间虬结的一缕忧思和微微压平的嘴角相呼应，仿佛在宣告着他良好的教养和多舛的命运。
　　天不久就放晴了，青年却仿佛在那浅浅的彩虹里迷了心神，他眨眨眼，将臂弯间的一摞书夹紧，这才迈开步去，走入了阳光中间。
　　街上还稍有些潮气，圣母院的门前却一反常态地聚集起许多人来，修女、小商贩、家庭妇女糅杂成一团，闹哄哄地围成一圈，像是在看什么东方来的新奇把戏。
　　青年敏锐捕捉到了几个字眼：弃婴、恶魔、烧死。他敛了敛眉，又紧了紧手中的书，接近了人群。邻居瓦丽莎大嫂见他过来，朝他招了招手，又让出一个空档，示意他过来。
　　青年点了点头，生涩地弯了一下嘴角，几步到了她跟前，“早上好，这里发生了什么吗？”
　　“喏，一个小怪物，上帝保佑，这是哪来的恶魔？”
　　他顺着她手指指着的方向看去，目光一接触到目标——弃儿木榻上的一个小襁褓，瞳孔就不由得微微缩了一下，那襁褓里包裹着的，与其说是一个婴儿，的确更像一个怪兽，他的面孔奇丑无比，红色的毛发因了下雨的缘故紧紧贴在身上，当他睁开眼看着你时，直教人脊背发凉，活像是被什么恶心东西缠住了似的。
　　“他，是从哪儿来的？”青年斟酌了一下用词，小心翼翼地问道。
　　“啊，这东西，早弥撒过后我发现他的时候就在这了，说不定真是什么恶魔。”身旁的诺森雅大嫂后怕似的拍了拍胸，退后了几步。
　　青年的眉头凝得更紧：“没人收养他吗？”
　　瓦丽莎摇了摇头：“愿意收养孩子的人家都来看过了，只是……”
　　青年再没说话，天边太阳已经近当中，浅灰色的云彩底部都被烙上了金色花边，他不禁出了神，是时候回家了，小若望还在家里等着他呢。
　　瓦丽莎见他面色有些焦急，心知克洛德多半是担心弟弟，可怜的孩子，十九岁就被瘟疫夺去了双亲，只有刚出生没多久的弟弟与他相依为命，使他只能一人承担起家庭的重担，依靠中产阶级家庭仅存的家底过活。
　　“孩子，你还是早点回家吧，别担心，小若望多半在磨坊里，奶妈正照看着。”
　　迎上她关切的目光，克洛德的眼睛变得明亮起来，他真心实意地说道：“谢谢您的照顾，愿上帝保佑您。”他朝人群中心看去，也希望上帝保佑这个可怜的孩子。
　　“也愿上帝保佑你。”瓦丽莎笑着回答道。
　　克洛德走出人群前，忍不住回头看了那个小小的襁褓一眼，他看起来是那么得无助可怜，虚弱得连哭声都几不可闻，就像……他不禁回想起了那天——得知瘟疫席卷了蒂尔夏浦街，他匆匆从学校赶回家，却只发现父母的尸体，他们头天晚上就断了气，小若望独自在摇篮里发出小猫一样沙哑微弱的哭声，巴掌大的小脸皱缩成一团，他抱起这个小襁褓，把他紧贴在心口，迷迷瞪瞪地走出家门，自那时起，小若望就成了他生命的二分之一。
　　他的眼神突然柔软了很多，记忆里的小若望，有着金黄耀眼的鬈发，一双明亮透彻的眼睛，白里透红的漂亮脸蛋和咯咯的笑声，是个快乐活泼的小天使。
　　他嘴角勾起一抹微笑，随即快步向磨坊走去，小若望一定等他等急了。
　　身后响亮的哭声却不期然地止住了他的脚步，那孩子哭得撕心裂肺，边哭还边咳嗽，光听声音就够让人揪心的。
　　他不由得调转了头，孩子的哭声一声比一声嘶哑，上气不接下气，人群蠢蠢欲动起来，本来兴致勃勃的观众大半都散了开去，瞧那神色倒像是怕被传染瘟疫似的，毕竟，去年那场灾难的伤疤至今仍横亘在几乎每一个巴黎市民的心上。
　　“克洛德，你怎么还不回家？”瓦丽莎看到他折返又吃了一惊，无论如何，她是打算打道回府了，毕竟家里的中饭还得靠她张罗呢。
　　“回来看看。”克洛德抿唇道，“那孩子看着快不行了。”他瞧着那孩子愈发黑紫的皮肤道。
　　“谁说不是呢？不过也许对于他来说，早点投入主的怀抱才是件好事，愿上帝宽恕他的罪孽。”瓦丽莎应和着，却愕然注视着克洛德调整了一下书的位置，把那个小家伙从麻袋里抱了出来，不顾他左眼的肉瘤，缩在两肩当中的脑袋，扭曲的驼背，凸起的胸骨，蜷曲的双腿，以一种温柔的眼神注视着他，走出了喧哗的人群。人群此时迅速地被转移了注意力，正用怪异的眼神瞧着他，嘟囔着巫师什么的字眼。
　　克洛德说：“我收养这个孩子。”
　　奇迹般地，在克洛德怀里，那孩子慢慢安静了下来，虽然看着也还是怪恐怖的，比起方才却好了不少。
　　瓦丽莎愣了愣神，劝阻道：“孩子，难道你真要收养这个……”恶魔？
　　“我会抚养他长大成人，我想，也许小若望会需要一个玩伴，而且，希望看在收养的这个孩子份上，无论将来小若望犯下什么过错，都有这桩善事来填补。”克洛德的目光复又变得坚毅起来。善良，是通往去天堂关卡的唯一资财。
　　“嗯，待会你可以去我家拿点牛奶，我们最近喝不完。”瓦丽莎沉默许久道，“上帝不会让好心错付。”
　　“希望如此吧，”克洛德感激一笑，“莱纳夫人，上帝也一定会庇佑你这样的好心人。”
　　“那么，你为他取好名字了吗？”
　　“伽西莫多，今天是复活节后的第一个星期日，就叫他伽西莫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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