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有佳卿

　　那女人冲着走山灵喝道：“沉絮大人等待多时了，还不快快将那几人放下！”

　　也怪，这女人身上没有任何强横的煞气，走山灵却畏惧得不停颤抖，忙不迭地将几人从身上甩了下来。

　　刚走到山腰地陆南卿景慕二人突然感到身体一轻，整个人便落在了尸血河前面。

　　“滚。”女人骂了一声，走山灵抖了两下，直接跑没影了。

　　“啧。”陆南卿看着飞快消失的走山灵，无语道：“没想到这走山灵还能跑这么快。”

　　女人似乎在回应他，道：“跑得再快，也只不过是低级灵体罢了。”

　　两人这才注意到尸血河上的女人，一袭红衣，左手执桨，右手执一柄墨红油纸伞，头戴斗笠，红纱遮面，立在那小舟之上，周围便是煞气凝成的血雾，河水亦是人血汇成，却在这时莫名显得美艳。

　　“姑娘，你是……”陆南卿双眼微眯，道。

　　女人轻笑道：“二位公子，我家主人还在庙里等着呢，何必多言。”

　　言外之意颇为明显。

　　都是要死的人了，何必问那么多？

　　陆南卿干笑两声，拉着景慕上了小舟，靠得近些，才发现这女人执伞的右手白净如玉，五指修长，可执桨的那只手却像被火灼烧过一样，暗红色的疤痕从指尖一直延伸到手腕，又从手腕延伸到袖中，不知还有多长。

　　像是感受到陆南卿的目光，女人丢掉桨，长袖一甩，将左手遮住。

　　“公子，刻意盯着别人的手看可一点都不礼貌。”女人道。

　　陆南卿尴尬地笑了几声，转移话题道：“姑娘何必把那桨一并丢掉，现在去也不是回也不是，咱们怎么去见沉絮……大人。”

　　好歹也是在人家的地盘，还是别太嚣张了。

　　“不需要，自会有东西过来。”女人倒是无所谓，道：“本来那桨也只是个装饰。”

　　啊……是吗。

　　陆南卿觉得一定是破军那小子在背后给他改运了，一句一尴尬。

　　不过……

　　陆南卿向河面上望了望，完全想象不到这粘稠稠的液体下面有什么东西回过来，还好心地帮他们推船。

　　正这样想着，三人脚下的小舟便兀自动了起来，不快不慢地向着远方驶去。

　　“什么？”陆南卿皱眉道。

　　“冤魂渡川。”景慕道。

　　所谓冤魂渡川，起源于九州的一个传说，传说在河中溺死的人会变成野魂，藏匿在水面下，若有人过河，这些野魂便会倾巢而出，争先恐后地去摇动那人乘的船，直到船靠岸或者那人从船上掉下来，代替他们成为野魂，自己则踏入六道轮回。

　　不知道是真是假，可在那些鬼气极重的河中行舟确实会遇到这种情况。

　　不过现在三人脚下的小舟行驶得很稳当，完全不像冤魂渡川的情形。

　　“他们不敢。”女人突然说道。

　　整条尸血河都是那赤般若造出来的，里面的冤魂可想而知，基本上都死在了赤般若手上，被杀之后魂魄囚禁在尸血河中，永生不得踏入轮回半步。

　　血河中的冤魂对赤般若害怕到了极点，这女人本是赤般若手下，身上或有或无的沾上了几分赤般若的气息，那些冤魂自然不敢动这小舟。

　　陆南卿捏着下巴沉思了一会，嘴角上扬了几分。

　　周围血雾愈来愈浓，小舟悠悠驶过第一座尸镇，满地皆可见腐朽的骸骨，还不时有几道黑影从雾中蹿出，咬住半截尸骨又重新隐在血雾之中。

　　“那么多尸狼，沉絮也不管管？”陆南卿道。

　　女人淡淡地说：“为何要管？这群人本就是要下地狱的，挫骨扬灰都算仁慈，现在只是几只尸狼而已，很便宜他们了。”

　　“听姑娘这口气，这尸镇当中，莫非都是十恶不赦之人？”陆南卿道。

　　女人看了他一眼，道：“公子这是在套我的话吗？”

　　陆南卿眨了眨眼，看向景慕，道：“我很明显吗？”

　　景慕毫无同情心地瞥着他，道：“嗯，很明显。”

　　女人拿伞的手似乎颤了两颤，浅笑一声，道：“公子这人，也算是有趣，也罢，既然公子都这么大方地承认了，我便跟二位讲讲这镇上的事。”

　　“大约是千年前吧，雍州鬼患四起，扰得各城池都乱哄哄的，就算千影阁亲自派出修士，依然止不住浪潮一般的鬼物，很多百姓都从有鬼物作乱的城池中逃了出来，却不知要逃到哪儿去，只能四处流浪，大部分的结局只有客死他乡一种，很不幸，有一位女子带着自己的孩子逃进了这里。”

　　女子顿了顿，问道：“公子可知道罪城。”

　　陆南卿点头道：“九州之内关押犯人的地方即为罪城……莫非？”

　　看着女人笑了笑，陆南卿的心瞬间凉下去半截。

　　罪城，虽然名字有个城字，可规模大概也只有几座镇子的大小。

　　那么，三座尸镇呈环状分布，中间又奇怪地建了一座鬼神庙……

　　恐怕里面供奉的是一位煞神吧，用来压制关押在这里的修士。

　　女人接着道：“如公子的猜想，这三座你们口中的尸镇便是当年的罪城，那女人逃到这里的时候并不是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便带着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四处乞讨，想要找一处定居。可这罪城里乌烟瘴气，男人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女人了，现在正好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带着孩子，无依无靠，也没有人护着，下场可想而知。”

　　景慕的脸色顿时由晴转阴。

　　女人看着景慕，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但随之又被无穷无尽的冰冷取代。

　　“公子这就沉不住气了？别急，继续听啊。”女人笑道，“那女人的清白被糟践地不知道成了什么样子，可已经逃不出去，自己也没有什么实力，又能怎么样呢？只好带着个孩子一路游荡，今天住这家，明天住那家，女人自己还可以忍受，可孩子不行。本就颠沛多日，再加上一直没有好好休息过，孩子一路连哭带闹，罪城里的男人们又岂能忍受得了，终于有一天晚上，趁着女人睡着的时候，把那孩子抢走了，头颅割下来，脸皮糊在鬼神庙的神像上，身体用大锅煮成肉汤，边笑边喝了下去。”

　　“女人醒来之后发现孩子不见，吓得魂都飞了，把罪城里所有人家的门都敲了一遍，先前带头把孩子抢走的那个人带她去了一处火堆，用来焚烧尸体的那种，然后告诉她孩子在里面，女人差点疯了，想都没想就把手伸了进去。那男人见女人神志不清，便揪住她的头发，一口啐在她脸上，道：‘你不是想见孩子吗？我让你见。’就把那女人扔进了鬼神庙，把门从外面反锁，起先还能听到那女人的哭嚎声咒骂声，再后来，声音越来越低，以至消失不见。”

　　“那女人，便是沉絮。”女人道。

　　小舟已经停了，远方隐隐可见一座漆黑的庙宇，便是曾经关那赤般若的鬼神庙。

　　“二位公子，上路吧。”女人指了指庙宇，道。

　　陆南卿笑道：“若是姑娘不随我们一起去，有客无主，岂不怪哉？对吧，沉絮大人。”

　　沉絮似乎一点都不觉得惊讶，道：“那便一起去吧，杀二位的时候，我会轻一些。”

　　她一开始见陆南卿注意到自己的手的时候就已经明白眼前这二人和自己先前遇到的那些一味求饶的杂碎不一样，于是也就不加隐藏地讲了自己的故事。

　　明明杀了那么多人，见了那么多丑相，却还是会希望遇见几个不一样的。

　　遇见了又能怎么样，还不是要亲手把对方杀了。

　　简直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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