剖面

　　几人目睹了一场看似某人十分冷静的处理方式，除了苏念城外，皆神色异样。

　　张易渊感觉现在已经冷静多了，他转头对苏念城说：“这家伙不肯开口的话，就直接去周围搜索一下，剩下那几个研究员在枪口在准能问出点什么来。”

　　苏念城没有多说一句话，只是一摆手示意，后面的两个兄弟照着张易渊的话去做，剩下的人则看着这些被迫缴械投降的私兵，毕竟这伙人徒手搏斗的能力也不一般。

　　张易渊不再去看这个乱七八糟的现场，反而转身过去，慢慢渡步到楼梯间大门对面的那扇看起来简陋但厚重的推拉式铁门前。

　　这道门也换过了新的，一眼看过去就像个仓库门，它最近似乎被人打开过，并没有完全闭合，中间留了一条一指宽的小缝，张易渊小心地将手覆上去，从上一直划拉到中间。

　　在印象里，这门后的不是好东西。

　　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开门看看的时候，他耳朵捕捉到了里面突然发出的一点声响，像是什么人碰倒了什么，又慌张地试图掩盖。

　　...里面有人？！

　　由于二层太安静，从这闹出的小动静以及张易渊的表情都让精神本就紧绷的众人一下子警醒。

　　苏念城迈开步子走到铁门前，将张易渊挡在身后，手枪稳稳地指着门，屏息凝视。

　　两人静默了半分钟，里面的人没有再发出一点声响，张易渊侧头和苏念城对视了一眼，前者就自动自觉地走到一边去拉铁门。

　　苏念城悄然往后挪了一步。

　　铁门的一侧被缓缓拉开，这扇门很是有点重量，张易渊这么一个成年男子的力度，双手用上居然还有点吃力。

　　门后没有开灯，走廊头顶的灯光丝丝地渗透进去，也只是力所能及地划开了浓黑色中单薄的一层，细碎的灰尘粒扑楞着飘落下来，反出微乎其微的光。

　　里头摆着的是一排排小瓦罐和数字名牌，一层一层地往里延伸，看不到尽头。

　　不知多久没见过光的房间内隐隐约约摆着一排排的号码名牌，再往里看已经数不清，这一瞬间连苏念城这个对生死俨然看得已经算淡的人都忍不住皱眉。

　　房间散发着一种宁静氛围，是任何人都不敢随意破坏的死后的沉寂。

　　这里是他们放置实验体骨灰的地方，怎会有活人混进去了都没人看见？

　　刚好搜索完了一个房间正准备转移阵地的一个兄弟走了出来，这莫名安静的感觉让他忍不住凑过来好奇地看了一眼，兴许这兄弟直白，开口评了一句：“这啥品味？！还起了个墓园吗？！这鬼地方的白大褂研究员的怪物还要吃多少人？！”

　　这位兄弟嗓门太大了，他还没完全发表完意见，房间的一角忽然有个白色的物体迅速地移动起来，一一种看似常人所不能及的速度直接朝门外三人扑来！

　　这一米八的大汉顿时应景地鬼叫了一声，硬是把本来还算淡定的苏念城和张易渊给吓了一跳。

　　就这一愣神的功夫，那白色的物体已经冲到了三人面前，苏念城挡在最前面，刹那几乎就要开一枪将这个目的不明的玩意儿給击毙，但是在白色物体暴露在灯光之下后，他又停住了。

　　“小渊哥哥！”那白色的物体非但移动速度快，还长了一张清秀美人的脸，一双眼睛激动地看着张易渊，脸上的喜悦之意无法遮掩，张口就来了个听起来就很亲昵的称呼。

　　张易渊脑中空白了一瞬，与苏念城惊疑地对视一眼，前者随即惊讶道：“...你是帘子？”

　　“这是谁？”苏念城迅速地插了一句，虽然放下了枪，却依然挡在张易渊面前，戒备非常。

　　那叫帘子的女人却没给他们交谈的机会，一只手已经越过苏念城这座人墙，准确地拉住了张易渊的衣服，神色很是着急道：“小渊哥哥快走！外面有人要封住这里的入口，有，有很大很大的车！很多很多人！”

　　这女人的说话语气和方式有着与其年纪的不符，但不影响意思的表达，听到此话的三人皆是一惊，仿佛为了印证她话的可信度一般，脚下的地面猛地晃动了起来，一阵巨大的爆炸声从上面传来，充斥在他们脑中，连同精神都恍惚了。

　　墙壁开始从上面划拉出一条条裂缝，像是活物一样飞快地在墙上分散开来，头顶上的灯闪了又闪，层层灰烬开始从墙面脱落。

　　通往一层的大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挤压变形，这条出路已经完全被堵死了。

　　“长官！出路被封死了！我们要不要...”站在苏念城他们身后的哥们果断从兜里摸出了一颗手榴弹，这可是个真家伙，也算是应对这种突发情况。

　　“不行！这东西只会让这一层塌陷得更快！”苏念城很清楚这颗黑蛋的威力，便一口否决，他看了看周围朝他靠过来的兄弟们，最后将那锐利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叫帘子的女人身上，“你是怎么进来的？”

　　那女人顿时一惊，迅速往张易渊身后一缩，不知在什么时候她已经黏在了她唯一一个认识的人边上，并鼓起勇气喊：“不行！我只带小渊哥哥走！”

　　“好帘子！”张易渊忙抓住对方，在石头夹杂泥沙不断下落的嘈杂环境中指着苏念城喊道，“这个，你小渊哥哥的情人！那边那些是你小渊哥哥情人的兄弟！等于我兄弟！要走一起走！”

　　一群大老爷儿们在这晃动的地下室中听得一清二楚，一时间神色各异，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好。

　　帘子疑惑地看着这一圈围着她的男人们，似乎有些难以理解，但还是点了点头，转身就扯着张易渊往牢房里面走：“...好吧！都跟我来！这边！”

　　这个房间的大门也因为上面的塌陷而被挤压得发出咯吱这种让人牙酸的声音，听着十分可怕，众人没有多想，直接跟上那个女人的步伐。

　　房间内的地面上全是密密麻麻而整齐有序的管子，每个罐子都有对应的号码牌子，张易渊记得当年他来的时候还只有三百多个，现在最后的名牌竟然已经到了八百多。

　　一些被掉下来的石头砸开的罐子碎片飞射开来，洒出森白色的骨灰，让人异常心寒。

　　这数十个汉子一路走来一路骂骂咧咧，都忍受不了这群打着研究救人药物，却做着禽兽不如实验的所谓研究人员。

　　不过这注定了不是他们最为震惊的事情，让他们说不出话来的是，帘子把他们带进去停在了角落一个巨大的炉子面前，结合这满地的罐子，不难想象这炉子是干什么用的。

　　“焚化炉？！”张易渊难以置信道，他见过这炉子，却没仔细看过。

　　帘子却特别自然地打开了焚化炉的们，率先爬了进去，在里面朝目瞪口呆的众人挥了挥手，催促道：“快点啊！小渊哥哥！”

　　张易渊先是感觉自己的嗅觉和神经串联在冒着火花，最后也只能咬牙对苏念城使了个眼色，跟着一脚踏进焚化炉内，一股子难以言喻的恶心气味顿时从四面八方扑面而来，双手所触和双脚所到之处都铺了一层油脂。

　　他清楚那是什么玩意儿，确实在不想去细想。

　　这往上应该是焚化炉的通风口，墙壁用的是大块的厚石板镶嵌入内，倒使得这条通道十分结实，且向上的坡度还算平缓，数十个人就这么接连踩着石板缝隙一点一点地爬上去。

　　张易渊注意到帘子爬得轻车熟路，显然多次从这里进出，他一直以为帘子在三年前自己离开后就走了，却没想到一直在这附近。

　　从背后传来的坍塌声响不断，却无一人敢回头去看，阵阵气流在后头追赶上来，带着许多灰白色的粉末。张易渊一个劲地往上爬，甚至尝试屏住呼吸，还是觉得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吸了大半，他们这群人完全像个吭哧吭哧疯狂运作的大型空气清理机。

　　反正也就这么一条路进出，倒没有人去拿着手电照路了，摸黑闷头往前爬就是，直到前面的人一停，原来有了点光。

　　帘子伸长了胳膊往上顶了顶，一个圆形的盖子被推开来，更大的黄色光芒带着暖意打在了张易渊的脸上，他微微眯眼：这是安徽三月的太阳。

　　他们浑身恶臭地陆续从通风管道里爬出来，张易渊才有空去细看这个很久不见的姑娘：“你在这里这么久，他们没有发现你吗？”

　　帘子摇摇头，脏兮兮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帘子没地方可去！更何况我知道小渊哥哥一定会回来！”

　　张易渊无奈地用还算干净的手背蹭了蹭帘子的头，带着温和与爱惜：“傻丫头。”

　　一行人左右观察了一下环境后才发现，这里其实和他们藏车的地方就隔了一个小树林，真真是巧得让他们集体在心中大呼祖宗保佑。

　　他们不敢含糊，抓紧时间穿过小树林，开着车子飞快往码头那边赶去。

　　“这毫无疑问是个陷阱。”张易渊拉下车窗，一车子的臭味总算散去了一些，他一脸嫌弃地揪住自己的衣服抖了抖，“他知道我们回去疯人院，但他没能算到的是我们不是什么孤胆英雄。”

　　“长官，他们炸塌了实验室，死的可不会只有我们，他们辛辛苦苦研究出来的东西就这么埋了？”刚才那大嗓门兄弟在后座说道，别的车子慢了，他只能厚着脸皮过来挤一挤。

　　“三年前的大火其实已经毁了一切，那里也不剩什么了，他们只是重头再来。”苏念城淡淡说到，眼角余光扫到了张易渊，“但这次动静这么大，北京城那位想必也会收到消息，这道疤被揭开，相关人员就脱不了干系了。”

　　张易渊知道苏念城是在暗示他以后的处境会步步惊险，如果是来疯人院之前他可能会十分不安，但是现在他，反而觉得心里那一直堵着的石头消失了。

　　轻快的如梦如幻，他忍不住笑了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反正一个疯子做什么事儿都不算出格，在那群人眼里，他早就不算是个人了。

　　只要他本人不会成为实验室里的‘无价之宝’躺在那儿失去自由，他做什么都可以。

　　只要...能作为一个人，活着。

　　苏念城专心开车，却也在张易渊的回答中察觉到一点不同寻常，现在人多他不好细问，只能微微侧头示意在后座上和自己属下玩闹起来的女人：“她是什么来头？”

　　张易渊抬眸，透过后视镜看到后座上因为那大汉给了一颗糖而安静乖巧起来的女人，温和地笑了笑，稍微凑过去压低了声音：“她就是当年帮我逃出来的‘原住民’，心理年龄大概在十一二岁，不过实际的年龄嘛...怕是你我都要叫她一声姐。”

　　“那天我们在林子里看到的脚印会不会就是她的？她居然说知道你会回来。”

　　“帘子很机灵的，大概是看见你的兄弟探路，故意避开他们的视线了。”张易渊又想起了以前的事，“这丫头运气好，刚被打上编号，没来得及安排实验就碰上了我这逃命的愣头青，不然留在那里挨上一针，指不定智商得落到还没出娘胎的时候。”

　　“接下来你怎么安排她？带给张小姐？”

　　“我姐应该挺高兴多了个妹妹，怎么也比我这个三天两头不着家，只知道在外面惹事的弟弟强。”张易渊看得很开，他姐自己一个人在家里是冷清了些。

　　张易渊和苏念城连夜乘上了往上海的船，其他的几人各自分散开撤走。

　　张易渊把帘子带去了饭店，本来还想着先让她自己梳洗打理一番再去见张锦玲，但是到了地方又开始为难：这姑娘知不知道怎么洗澡？这身恶臭和油脂...可真不是轻易能弄干净的。

　　他俩大老爷们也不好插手帮忙，买衣服还好说，这梳妆打扮就...

　　于是三个人在饭店前面一阵诡异沉默，帘子看了看张易渊又看看苏念城，也不出声。

　　“先进去吧。”苏念城终于开口道。

　　三人在服务员的带领下上楼，苏念城只开了两个房间，其中一个当然是给帘子一个人的，他在前面开门，后面的帘子就趁机和张易渊小声说起话来。

　　帘子待在那种地方太久了，外面又都是深山野林，她没有机会看过大的城镇里什么样子，一路上都瞪着眼睛四处看，怕看少了什么，在仔细观察完饭店后，心情激动又紧张。

　　“小渊哥哥要帘子做你的家人吗？”

　　“那当然，你会多一个姐姐...”张易渊正准备陈述一下帘子以后的富家小姐生活，就被帘子抢了白。

　　“...还会多个...嫂子？”

　　张易渊被自己的唾沫噎住，咳了两声，再看那小机灵鬼正眨着眼睛看着苏念城的背影。

　　“你不是说，这个是你的情人吗？”帘子姑娘一本正经地问。

　　“啊...嗯...”张易渊打着哈哈没有正面回答，从各种方面来说都不方便正面回答，特别是还站在议论主角的背后时。

　　苏念城却在这时转过身来，微微一笑：“你先去隔壁房间洗澡吧，帘子小姐有我看着，我打电话叫人过来帮忙。”

　　张易渊一挑眉：“你找哪位冤大头？”

　　“席小姐。”苏念城说完就去桌案上拿电话了，张易渊大概能猜到远在北京城却依然逃脱不了苏大科长使唤命运的席燕桐接到这通电话，会是个什么表情。

　　但很可惜的是，在他们俩个所认识的人当中，大概只有席家大小姐在这方面颇有造诣又值得信任的了。

　　“那你就好好跟...”张易渊顿了顿，目光移到苏念城那修长的身姿上，脱口而出，“你嫂子待在这里，我先去洗澡，待会儿再过来看你。”

　　帘子本来挺认生，但看张易渊和苏念城一点都不见外，便应了一声，在前者的吩咐下捏着自己脏兮兮的裙子，小心翼翼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苏念城恰好在此时打完了电话，回过头就看见房间里剩下看着成熟实际智商只有十一二岁的帘子，两人目光相对，他犹豫了一下问道：“你的名字叫帘子？”

　　“嗯，帘子本来只有号码，是小渊哥哥给我取的名字。”

　　“...”苏念城对张少爷取名字的功力不敢苟同，就扯了别的话题，“你从前...是怎么跟张先生认识的？我看你们似乎都被隔离在不同的房间里，平时应该没办法见面的。”

　　帘子眼珠子转了转，用一种害怕的口吻说：“小渊哥哥的房间就在我对面，所以我每天都可以从门上的小窗上看见他...他每天都会被拉出去‘工作’，回来时衣服都是脏的，也睡着了。”

　　“...睡着了？”苏念城皱眉。

　　“他眼睛闭着让人送回来，的确是睡着了。”帘子一撇嘴，“虽然小渊哥哥从来不会像别的那些大喊大叫，但我知道...他也是很害怕的。”

　　帘子手里还握着刚才那大汉送她的一个糖果，十分珍惜地摸了摸：“直到有一次，小渊哥哥不小心打伤了让那个要拉他去工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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