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于北南

　　/害怕

　　从剧组回来之后纪栾便进入繁忙的学习中。

　　时间不紧不慢地走着，转眼纪栾的高一第一学期生活就过去了一大半，天气一天天地凉下来，温度也在日渐下降。

　　纪栾从南方来的姑娘，被这直直下降的温度打了个猝手不及，为此还感冒了好几次，反反复复地咳嗽和发烧，让冉思担心了好一段时间。

　　终于熬过初期的不适应，天气也越来越冷起来。

　　“你说过几天会不会下雪呢？”穆琯竹看着窗外，十一月末的天，已经能很清晰地感受到层层寒意，窗外的榕树树叶在迅速地变黄，寒风一吹便有不少叶子窸窸窣窣从枝头间掉落，说不定等一阵大风刮过就会剩下光秃秃的枝干了。

　　纪栾停下转笔的手，认认真真地看了看最后的那道数学大题，皱着眉头想了半晌还是无果，扔了笔目光转至窗外，她一个从小长在南方的姑娘，最多能感受到冬日里一天比一天冷，怎么会知道北方什么时候会下雪。

　　“应该会吧。”纪栾已经期待初雪很久了，早几天就有几个地方下了初雪，可把纪栾羡慕坏了。

　　穆琯竹转过身，瞥了一眼讲台上侃侃而谈的数学老师，悄咪咪地问：“你期待下雪吗？”

　　纪栾点点头。

　　记忆中第一次看到雪还是上小学的时候。

　　早上一觉醒来妈妈告诉她外面在下雪，她迫不及待地从暖烘烘的被窝里蹿出来，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蹦到门口去看雪，目光所及之处全是白皑皑的一片，脚下的青石板路上、头顶的房檐上、还有门前高大的垂柳树和榕树上都是一层又一层的雪，世界在那一刻变得格外安静。

　　“我也期待。”穆琯竹支着下巴，整个脑袋里全是初雪时候的想象，不禁弯了弯眉眼，她凑近告诉纪栾：“等初雪的时候我要约他去看电影。”

　　“方桓会答应？”

　　虽说两人关系较之那段时间要缓和了些，但是初雪时候约去看电影这种比较适合情侣的事情，方桓不会答应吧。

　　穆琯竹咬牙，“不管，软磨硬泡都要让他和我一起去。”

　　纪栾笑了笑，是穆琯竹能干得出来的事情。

　　教室里蓦地安静下来，大家都在埋头写着数学老师刚布置的数学题目，穆琯竹四处张望，眼角瞥到教室门口不知何时站着的黑影，吓了一跳，赶紧坐直，刚想提醒纪栾班主任来了，不想就听见班主任叫了纪栾的名字。

　　“纪栾，你出来一下。”

　　突兀的声音吓到了不少人，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落在纪栾身上。

　　纪栾眼角一跳，一道道炙热的眼光让她红了脸，不好的感觉很快蔓延，很快起身往外走。

　　穆琯竹紧张死了，心里懊悔，都是她上课带着纪栾讲话，不然纪栾也不会被喊出去了。

　　过了几分钟纪栾红着眼回来，刚坐下就掏桌肚子里的书包，挑挑拣拣地将桌上的一些东西塞进去，穆琯竹看傻眼了，不会吧，讲个话就让回家反省啊？

　　“怎么回事啊？班主任让你回家反省？”穆琯竹都快急死了。

　　周围不断投来探究的目光，纪栾呼出一口气，哽声道：“爷爷生病进医院了，我得回去。”

　　——

　　季脩梵眯眼看着底下坐着的一群人，眉峰微凌，“是我最近太放纵你们了吗？”

　　清冷的声音在偌大的会议室里响起，坐在下方靠得近点儿的阿May抖抖身子，大BOSS发起火来简直是要命，明明生气的要死还刻意压着怒气不惩罚他们，还偏偏要他们一点一点的抖清楚才罢休。

　　“阿May你说呢？”季脩梵问。

　　阿May痛苦地抬头，变脸似的给自己换上一张虚伪的沉痛的面孔，深刻反省自己：“大BOSS，我最近真的是太混了，我真的应该给我自己两巴掌，领着大BOSS给的高额薪水还不认真工作，我……”

　　“嗯。”季脩梵认同地点头，“确实该给自己两巴掌。”

　　“……”阿May瞪眼，不是吧？这么狠？她就是开开玩笑，客气一下啊！

　　季脩梵刚要开口，会议室的门就被沈珉推开，众人不约而同地舒了口气。

　　沈珉歉意地鞠了鞠身子，拿着手里的手机快步到季脩梵跟前，俯身耳语几句。

　　季脩梵目光一滞，接过沈珉手里的手机，很快起身大步往外走，“剩下的事情你来处理，放水的话你明儿就可以收拾东西走人了。”

　　沈珉：“……”

　　季脩梵赶到医院的时候手术还没结束，凌姨正陪着冉思在外等候，整个人都发懵，看样子是受了刺激还没缓过神来。

　　“大嫂你没事吧？”

　　冉思眼神涣散，等季脩梵走近才反应过来，“林医生说爸这次是凶多吉少，阿梵，这怎么办啊……”

　　中午吃饭的时候季英澜都还是好好的，不曾想老爷子上楼午休时突然倒在房门口，冉思和凌姨听到动静急忙跑上去，一看才发现老爷子昏倒了，两人忙叫门口的勤卫兵进来背着老爷子把人送来医院。

　　“大嫂先不要担心，爸他吉人自有天相，会没事儿的。”季脩梵揉揉发胀的太阳穴，安慰冉思。

　　这个时候容不得冉思再有个什么闪失了。

　　凌姨一边安抚冉思，一边开口：“老爷子这次怕是要在医院待上一阵子，我先回去拿点换洗衣物，你就在这陪陪她，别让她情绪太波动。”

　　手术持续了三个多小时才结束，护士推着老爷子往病房去，主治医师林医生走出来，看到季脩梵，示意他一旁说话。

　　“老季这次是凶多吉少，要是挺过去就没事，要是挺不过去的话……”顿了顿，看向一旁的冉思，叹了口气，“让家里人多陪在身边吧，万一有个好歹也好都在身边，老大那边你还是通知他赶回来守着吧，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老爷子这次是突发脑溢血，幸亏发现得及时，要是送来医院晚点儿估计就没啥事儿了，但现在的情况也算不得好，能不能熬过去还是全看老爷子自己个儿。

　　季脩梵知道季英澜身体一直不好，可是怎么也没料想到这天会来得这么快，裤兜里的手紧紧攥成拳，一手按按眉眼，沉声道：“谢谢林叔。”

　　季英澜被安置进病房，冉思在一旁守着，季脩梵退出房门，想了想还是打电话通知了季子澜，然后又打电话给纪栾班主任，不管什么样都还是先让家里人守在身边比较好。

　　他不信他征战沙场半生的爸爸会就这么挺不过来了。

　　明天和意外总有一个会来，而他相信一定是明天先来。

　　——

　　纪栾在医院待过很长一段时间，那段时间医院就差不多是她的家。

　　吃饭、睡觉、写作业、温书……都是在医院完成的。

　　要问纪栾最讨厌的地方是哪里，那一定是医院。

　　人们常说医院是最能看尽世间冷暖的地方，可是纪栾已经害怕进医院了。

　　白天班主任告诉她老爷子进医院了，那一瞬她感觉自己像是从云端坠落一般，耳边是呼呼的风声，脑海里全是那日送走妈妈的可怖回忆。

　　老爷子一直昏迷不醒，季脩梵开车送冉思和凌姨回去。纪栾在病床边上守着执意要留下来不肯回去。

　　季脩梵从大院一路赶回来已经是半夜十二点了，医院里静悄悄的，偶尔能听见有值班护士的说话声，从电梯出来，季脩梵抄着兜往老爷子在的病房走。

　　路过一边的安全出口，季脩梵耳尖地听见从里边传来的几声啜泣，脚步一顿，抬手戳了戳眉眼，推开楼梯间的门便看见坐在地上的纪栾。

　　小姑娘躲在楼梯间里，靠在墙边一动不动，眼睛定定地盯着转拐处的应急灯，眼底还含着一汪水波。

　　季脩梵眼尾微挑，往前走了两步在她身边坐下。

　　“饿了吗？”

　　纪栾回神，错愕地看着他，哑着嗓子：“……小叔。”

　　有风从开着的窗户吹进来，带着凉意，季脩梵目光落在纪栾那单薄的身子上，将身上的大衣搭在她肩上。

　　纪栾抬手就想要脱下来，季脩梵拍掉她的手，低声斥责：“穿上，别着凉了。”

　　“谢谢小叔。”纪栾抿抿唇，没再想要脱下衣服，带着温度的大衣让她感受到温暖，冻僵的手渐渐有了知觉。

　　“不睡觉跑这儿来做什么？”季脩梵歪着头，低声问。

　　“睡不着。”纪栾盯着从门缝里泻出来的一道光。

　　从知道季英澜生病住院到现在她感觉就像是一场梦，似乎前面那么多的美好记忆都是一场梦，梦醒之后存在着的只是一场虚无。

　　她还是那个和叔叔婶婶住在一起的叶栾，没遇上疼爱她的爷爷和冉姨，也没遇上她一直很崇拜的小叔……

　　“小叔……爷爷会有事儿吗？”纪栾抬眼，直直地看进他的眼底，小心翼翼地问。

　　她怕极了，她害怕一觉醒来，又会有一个噩耗在等着她。

　　“阿栾，人有生老病死，这只是时间问题。”季脩梵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所在，纪栾的身世他有所了解，对于死亡她比别人更敏感，遇上今日之事，她在害怕，但是他不能欺瞒她说老爷子一定会没事，如果最后结果不理想，那样反而会伤害她。

　　楼梯间里的声控灯因为外头的走动声而亮起，白光洒下来，晃得她眼睛生疼，纪栾终于还是忍不住哭出声来。

　　她低低地抽噎着。

　　季脩梵一怔，没想到小姑娘会这么难过，半晌才抬手将小姑娘拥入怀里，大手轻轻拍打她的背脊安慰：“阿栾别哭。”

　　他不擅长安慰人，连安慰的话都是苍白无力的。

　　小姑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脸儿埋着季脩梵胸前，滚烫的泪水渗进毛衣最终令他感受到丝丝灼热。

　　“傻姑娘，人生不就是不断经历分别和相遇吗？”季脩梵无奈，抬手将她乱糟糟的短发捋顺，“人的一生会遇上很多的人，不管是否亲近，总是有分离的那一刻，将来等你再大些，还有更多的分别不是吗？”

　　纪栾抬头，眼尾红红的，还有未干的泪痕，她打着嗝，小声道：“……小叔难道不害怕吗？”

　　季脩梵微怔，“阿栾，人总要学着长大不是吗？”

　　害怕是一种情绪，在面对这些事实的时候没有丝毫的用处。

　　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平日里面上显得不在意、不害怕，可是真的遇上事儿的时候还是不免会怯懦。

　　“可是……”

　　“没有可是。”季脩梵打断她，粗粝的拇指将她眼角的泪水擦干，“阿栾，你要相信自己，不管遇上什么事情都要坚定的相信自己的内心，不要去做无谓的假设。”

　　纪栾怔怔地看着他，点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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