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风酒馆

　　接连好几天，苏洛伊没有再来，倒是那个女人每天都来酒馆坐许久，送上酒和小食，她便自斟自酌，到我关店她也不用我催，自觉的离开。
　　第五天晚上，客人稀稀落落走的差不多了，我调上两杯酒，在女人面前坐下来。她诧异的挑了挑眉，不明白我为何意。
　　“我调的新酒，免费请你尝尝。”我摆出请的姿势。
　　她端起来喝了一口，眉头一皱，随即又舒展开来，“一丝苦，一丝甜。不错。”
　　“还没起名字。”我也喝着酒，同时打量着对面的女人。
　　她兀自的品着酒，我也不说话，就这样陷入了沉默。
　　“叫‘看透’吧。”
　　“道理何其多，人短短一生又能看透多少呢。”我替她续上酒，“怎么称呼？”
　　“你可以叫我，阮阮。现在公司里的后辈都叫我阮姐，路上的小孩也叫我阿姨。”
　　她喝着酒，凝望着被霓虹灯点缀的夜空，“人呐，有时候不是慢慢变老的，而是一瞬间老去，虽不至于一夜白了头，但是再也不是当年。你这儿，是个好地方，安静。”
　　“小柒。”
　　她不再搭话，我也不再说话，我们就默默的喝着酒。
　　“他今夜，就搬走了。”阮阮说出这句话，窝在沙发里，眼睛红红的，像个小孩子，“我们大学认识，十年的恋爱长跑，步入婚姻五年，今天下午，离婚了。”她自嘲的笑着，一口干掉杯中的酒，起身付钱。
　　她今日醉的有些厉害，我不由得有些担心她。她去卫生间补了个妆再出来，又变回那个坚强独立的女强人，照例潇洒的挥挥手，步伐虽然歪歪斜斜，但是依旧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我目送她搭上出租车离去，抱着皮特结束一天的营业。今晚的客人有些多，我泡着澡，差点就这样迷迷糊糊的睡着了，还是皮特又是挠门又是叫的惊醒我。
　　自己一个人，免不得有些孤单吧。
　　第二天下午，阮阮来了。我正在吧台上趴着昏昏欲睡，风铃响了，皮特也叫了起来——阮阮连续来这么多天，皮特已经认识她了。
　　“来一杯‘看透’。”
　　“稍等。”
　　她依旧在她的老位置坐下，我端上酒，问道：“今天怎么来这么早？”
　　“周末，一个人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她满意的喝着酒，今天化的淡妆并不能掩住她很深的黑眼圈，“我昨天看了酒馆里的留厅，作为交换，想不想听听我的故事？”
　　“当然，我的荣幸。”我又提了一些酒来，皮特自己去拉门帘去了。
　　“我们的故事啊，太久远了，久远到，有些我自己都记不清了。”

　　时间回到2002年。那一年，阮阮十八岁，刚上大学，和成创相识于金麦克主持人社团。阮阮学的是文学，成旻学的是旅游管理。大家大多叫他旻哥，至于为什么叫旻哥，大概是因为他单字“旻”，又很特立独行，一身的霸道范，大家都尊他大哥。
　　社团招新时，阮阮一眼就在人群里看到了他，普通的白T黑裤，不同于当时男孩子爱留刘海，他的板寸头很干爽利落，一米八七的个头使他显得有些鹤立鸡群，格格不入，他就在那静静的听着歌，自成一幅画。
　　“公子世无双。”阮阮在心里感叹，看到他边上的女孩子想靠近搭讪又被吓回来的样子，阮阮也有些怯了。
　　阮阮本以为她也只能像其他女孩子一样跟他的交集也仅限于此了，结果之后缘分奇妙的发生变化，两人有了更深的交集。
　　尽管部分面试官认为他面部表情不丰富，但成旻还是以高颜值和绝佳的气质进入了金麦克。阮阮那个时候活泼可爱，获得了面试官的一致好评，顺利的进入金麦克。
　　成旻很少来训练，据说是高中主持过节目，有舞台功底，再加上他还有学生会的工作，金麦克的学长学姐也就特赦他不用参加统一的训练了。两人课程时间不一样，即使在同一个社团，碰上面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
　　新生训练半年后，就有机会主持校级元旦晚会。但是十个新生，只能挑选出六个来。成旻虽然没怎么参加训练，但是人家优秀呀，在学校里又有那么多粉丝，直接内定了。剩余九个人通过一个小测试选拔。
　　测试前几天，阮阮都在社团的练习室待到很晚，她很想得到这次上台的机会，为了自己，也为了能够与他比肩。“你怎么还不回去？”成旻低沉的声音响起，阮阮吓了一跳。
　　“我...我再练练。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落个东西在这了。”他取完东西，就离开了练习室。将近十一点，阮阮才锁好练习室的门，准备回去，却看到在练习室外面长椅上睡着的成旻。
　　四处无人，这里就他们两个。阮阮偷偷的掏出手机，拍了好几张他的睡颜照片。见他没反应，阮阮胆子又大了些，凑近去看，他的睫毛很长很弯，鼻梁高挺，薄薄的嘴唇很......成旻的睫毛动了动，阮阮连忙直起身子。心砰砰乱跳。
　　“练完了？”他站起来活动几下，十一月份的天已经有些冷了，“走吧，我送你回寝室。”
　　“你...你说什么？”
　　他眉头一皱，“说话结结巴巴的怎么当主持人？社团离女生宿舍太远，不安全。”
　　原来他等在这里，是为了送我回去啊。阮阮高兴的都要跳起来，不过她还是不动声色，“麻烦你了。”
　　成旻双手插兜，大步走在前面，阮阮一路小跑，竟有些出汗喘气。他穿一身黑，黑色风衣衬出他高大的身形，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全感。似乎察觉到她有些跟不上，成旻默默的放慢了步伐。前面的一段路一片漆黑，路灯竟然坏掉了。
　　幸好今天有他。“跟上。”
　　阮阮不敢说话，四周很安静，夜风微凉，听着他沉稳的脚步声，这段路好像都变短了。
　　“谢谢你，我到了。”阮阮低头踢着脚边的石子，第一次感到自己嘴笨，不知道说什么。
　　“以后别一个人在外面待那么晚，不安全。”
　　他还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阮阮看着他离开，其实他，是一个面冷心热的人吧。
　　小测试那天，阮阮发挥的很好，因为轮到她的时候，成旻来了。我要让他知道，他很优秀，我也不差。
　　然而选拔结果出来，并没有阮阮的名字。阮阮对着结果，心里憋着气，小正她，明明在测试时出现了明显的失误。
　　“小正出现了明显的失误，而且没有及时挽回。”成旻一下一下的敲着桌子，“我认为，这次测试她并不合格。”
　　“可是她整体来说表现不错。”阿杰学长说：“这是我们几个领导层商讨的结果。”言外之意，成创只不过是个小小组员，改变不了什么。
　　成创盯着阿杰，嘴角带着似笑非笑的笑容，盯得阿杰直发毛。“整体来说表现不错的意思就是，丝毫不出彩，而且很平庸。”
　　小正在旁边死死的抠这衣角，低声嘟囔：“长得好看了不起？真当自己是回事儿了？”
　　“学长对组员们的要求未免太低了些。”成创扫了一眼小正，并不把她放在眼里。
　　“我觉得阮阮表现的更好些，台风很稳，语言表情管理的也十分到位。”社长发话了，“今年的元旦晚会就让阮阮上吧，小正，再练练，毕竟是校级节目，不允许出现失误。阿杰，你跟我来。散会。”
　　大家收拾着东西离开，阮阮追上成旻，问他：“你为什么要帮我？”
　　成旻并不理会她，阮阮又说：“小正她......”
　　“她是阿杰的女朋友。还有，我并没有帮你。如果你自己表现的不好，谁也帮不了你。”他有些不耐烦，戴上了耳机，往学生会去了。
　　阮阮怔在那里。原来，是阿杰学长暗箱操作啊，他，是不是看到了自己的努力呢？那一个晚上的细心照顾就好像一场梦。
　　不过，阮阮并没有时间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元旦晚会的排练让她开始忙碌起来。
　　六个主持人，三男三女，除了开场和结束时时一起出现的，其他节目就是一男一女搭档主持。所以关于这个搭档，大家又商讨了许久。另外两个女生很想和成旻搭档，但是又害怕他的冷漠。成旻一开始忙学生会，并没有参与讨论，最后他干脆不来了，直接发信息说：“我和阮阮一组，其他几个人自己安排吧。”
　　几个人面面相觑，阮阮也更是不明白为什么他要和自己一组。
　　分好组后，除了大排练，其余时间就是小组两人自己安排时间对台本。成旻很忙，每次都是晚上才有时间排练。阮阮扶额，该不会是因为他上次晚上在练习室碰到了自己，就以为自己也跟他一样很晚回去吧？
　　不过，吐槽归吐槽，阮阮每次都还是很期待晚上跟他一起排练的时间，然后他送自己回宿舍，就像男女朋友一样。
　　晚会前一天，最后一次大排练结束后，阮阮和成旻又独自排练了一个小时，成旻才送她回宿舍。成旻话少，阮阮本来话多，但是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也变得话少，因为不知道说什么。
　　“你最期待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
　　阮阮低头走路，成旻的突然问话让她惊了一下，不明白他为何突然主动跟自己说话，还是这么正经的问题。
　　“嗯...开一间咖啡馆，种满院子的花，养一只可爱的小狗，闲暇的午后，搬个摇椅坐在花园里，看看书，睡睡觉。”
　　“在阳光下看书对眼睛不好。”成旻没有回头，依旧保持着快她两步的距离走在前面。
　　阮阮有些哭笑不得，“别那么较真嘛。反正就是要舒舒服服，无拘无束，随心随性的生活状态。”当初觉得最简单的愿望，现在却是最难实现的梦。
　　“嗯。不紧张了？”
　　阮阮被转移注意力，才发现自己真的不紧张了，今晚的大排练，阮阮一直神经紧绷，感觉发挥的不是很好。原来他注意到了啊。
　　“紧张的时候就想想令自己舒服的画面。”
　　“嗯，知道了，谢谢你。”
　　“你是我的搭档，台上你出了问题，还要连累我。”
　　关心人也不肯说句好话，这人呐，矛盾的很。
　　第二天晚上的元旦晚会前，成旻一身黑色西装出现在化妆室，化妆室的女孩子简直都两眼放光，西装是学校提供的，但是意外的很合身，正装衬的他的气质更加高冷。阮阮换好礼服出来看到他，也有一瞬间的失神，过了今晚，他应该就会闻名全校了。阮阮的身材高挑，抹胸礼服收腰蝴蝶结勾勒出她完美的曲线，平常不化妆的她化上淡妆，长发盘起，气质竟然与成旻相差无几了。
　　成旻不掩赞赏的点点头，“走吧，再过十分钟就要上场了。”
　　晚会开场很顺利。聚光灯打到身上的那一刻，阮阮就一点也不紧张了，取而代之的是努力获得回报的喜悦。成旻在她身边，让她很安心。
　　之后就是轮流上场了，中途可以短暂的休息，阮阮可以缓一缓穿高跟鞋走路疼的双脚。
　　“平常不穿高跟鞋吗？”
　　“嗯。”阮阮揉着脚，“放心，我没事。”
　　不一会儿又到他们出场了，成旻抬起胳膊，示意她挽着他。阮阮有些迟疑不定。
　　“快点。”他有些不耐烦，阮阮赶忙绕过他的胳膊，调整微笑，两人相携出场。感受到他胳膊上的力量，阮阮的脚也没那么疼了。站在他身边，她可以瞥见他高挺的鼻梁，聚光灯打下来，他似乎在发光。阮阮没听见他说什么，突然，他侧过头来看着他，眉眼含笑，灿若星河。这个世界，好像只剩下她和她了。
　　只有一秒，阮阮瞬间反应过来该她接话了，幸好那些台词在她脑海里记得滚瓜烂熟，没出什么差错。退下场的那一刻，阮阮松了口气。
　　元旦晚会顺利的结束了，不出所料，成旻果然霸占了校园榜榜首，成为新晋校草。没有想到的是，阮阮也凭此收获了不少关注。
　　不过，这些都不是阮阮在意的，她在意的，是她和成旻之间唯一的联系，断了，以后她再也没有理由去找他了。元旦过后，社团活动也减少了，开始进入期末复习期。阮阮的生活，又开始单调起来，每天的食堂教室寝室的三点一线。偶尔会在学校论坛上看到成旻的消息，那些晚上一起走路聊天，就像梦境一样不真实。
　　考完试阮阮宿舍出去聚餐，在火锅店里碰到了成旻宿舍聚餐。阮阮彳亍着要不要过去打声招呼，万一他根本就不搭理那多尴尬？舍友正在点餐，从他们桌过来一个男生，“你是元旦晚会的主持人阮阮？”
　　“是我。”阮阮瞥了一眼成旻，他专心的涮着火锅，并未朝这边看。
　　男生热情的自我介绍说：“你好，我叫阿南。你们还没叫菜吧？来和我们凑一桌吧，我们也才刚吃上。”
　　“额，不用......”
　　舍友小琪抢着说：“帅哥相邀，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咯。”
　　八个人围成一桌，成旻和阮阮之间隔了好几个人，阿南坐在阮阮旁边，不停地说：“阮阮，你简直就是我的女神啊，元旦晚会主持的简直太棒了。 ”
　　阿南的热情让阮阮有点不习惯，“哪里，是成旻帮了我很多。”话说出口，她又有些后悔，干嘛提他，看他一脸我们不熟的样子，阮阮有些挫败。
　　“你别管他，他就是那个样子，大家接着吃，我去拿些啤酒来。”阿南倒是见怪不怪，招呼着添菜，买喝的。小琪是她们宿舍唯一一个会打游戏的，于是很快就和男生们打成一片。若然是个吃货，只要有吃的，便是天塌下来也不会动摇她分毫。简艺一边涮火锅一边和男朋友聊天，她是高中谈的，大学异地恋，宿舍几个已经习惯她每天煲电话粥。阮阮不知该说些什么，但是阿南是个话痨，从历史人文说到旅游现状，充分发挥了他的专业优势，阮阮中间时不时的插两句：“原来是这样啊”“我都没听说过”阿南就能滔滔不绝的讲下去。
　　一顿饭散场，已经是晚上十点。阿南他们宿舍几个喝的都有些醉了，连成旻也撑着下巴，脸微红，闭着眼睛打盹，不似平常的冷情。阿南因为一直在说话，没喝多少酒。
　　几人结完账，小琪推着若然和简艺笑眯眯的走了，“阮阮，我们还有事就先走啦，你帮阿南送他们几个回宿舍吧。”临了附到她耳边说：“我看阿南有戏，加油哦~”阮阮被她一声跌宕起伏的“哦~”肉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转过身无奈的对阿南摊了摊手，“我来帮你。”
　　实际上她是有私心的，阿南大大咧咧的也没多想，不过他说：“别看他们喝醉了，能走路，只不过找不清方向，林晓是个一杯倒的，这次他表白我们的系花失败，竟然喝了三瓶。小北曾经还喝醉酒闯了女生宿舍嘞。”
　　“没被宿管大妈打啊”阮阮有些哭笑不得，突然记起了这位小北同学的英雄事迹，在开学不久便以醉酒闯女生宿舍闻名全校，最后只挨了个批评教育，也没什么其他处分。
　　阿南一手扶起林晓，一手扶起小北，成旻醉的不是很厉害，便自己慢悠悠的走着，路上阿南不断的吐槽两个酒鬼，成旻手插进大衣口袋，一路上不说话。
　　“小北，来，再干一杯。”林晓大喊一声，阿南手一松，他一个失力差点摔倒在地。阿南无奈又拉着他，“以后老子再也不跟你一起喝酒了。”
　　“因为梦见你离开，我从哭泣中醒来，看夜风吹过窗台，你能否感受，我的爱”林晓勾搭着阿南的背，又开始吼起歌来，好在现在夜深人静，路上并没有什么行人。
　　“等到老去那一天，你是否还在我身边，看那些誓言谎言，随往事慢慢飘散”小北也跟着轻轻的哼起来，三个男孩相互搀扶着，阮阮和成旻落在后面，听着他们不成调的歌曲。
　　多少人曾爱慕你年轻时的容颜，可知谁愿承受岁月无情的变迁
　　多少人曾在你生命中来了又还，可知一生有你我都陪在你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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