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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现在已经是深夜,办公室里一片寂静。
我坐在自己的电脑前,用键盘敲着一个又一个参数。中央的吊灯早已经按时熄灭,屏幕里反射出的微弱白光,仿佛是这个深夜房间里唯一的光源。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的状态,面色苍白,下巴上长出零碎的互查,眼睛里满是血丝。
桌子上的茶杯里盛着凉透的绿茶,我喝了一口,敲下了最后一个参数键。
我长舒了一口气,关掉了电脑的显示器。
月光皎洁清冷,从窗口撒进房间里,我用脚蹬了一下桌子,转椅的滚轴顺着地板滑行,撞在窗边的墙上。差点碰到了应如意放在窗边的花盆,里面是不知道她从哪里捡来的种子,几个月了仍是没有发芽。
我把头向后靠了靠,枕在椅子的靠背上,这样正好能沐浴在月光里。
“疲惫。”这是我现在唯一的想法,自从那天在医院里见过成婧欢后,我就一直逼迫自己进入这种狂热的工作状态。每天面对着庞大驳杂的数据,也不与人交流。
不管是精神还是身体都被压榨到极限,好像只有这样做,我才没有时间去回想那天发生的事情。
只要不去触碰,也就不会觉得难过与失落。
我慢慢地闭上眼睛,夜里微微有一丝凉意。有时候我也在想,最近我这是怎么了,生活逐渐被一个女人填满,而那些原本的工作、使命通通都在我心里的排序表中向后挪了几步。命名现在对于人类来说已经到了最艰难的时刻,我却还在想着那些哪怕是在和平年代里对我来说都算奢望的感情。
“真是本末倒置啊宁毅,你所追求的,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我自嘲的笑了笑,笑容里满是苦涩。
应如意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我的身边,她晃了晃我的肩膀,我抬眼,只见她穿了一身浅绿色的绵阳睡袍,手里捧着一杯热茶。
“你怎么来了?”我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现在已经凌晨两点了。”
“你这几天看起来很不对劲,每天不是坐在办公室就是在检查各种仪器,见面了也死气沉沉的不说话,我有点担心你。”应如意拉了一个椅子坐在我旁边,把茶杯递给我。“石峰说你有好几天没有回去休息了,晚上的时候在休息室没看见你,想着你可能还在办公室,就过来看一看,到门口的时候听见你敲键盘的声音,你果然在这里。”
“傻丫头,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我看着睡眼稀松的应如意,声音难得的温柔。
“可是我,就是很担心啊。”
我把茶杯捧在手里,一股暖意顺着杯壁流过手心,传递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这是被感动了吗,这个丫头天天以调戏我为乐,整天蹦蹦跳跳吵吵闹闹。也许是因为认识的时间太久了我很少会关注到应如意好的那一面,仔细想想,她漂亮、机灵又细心,最关键的是她很听你的话,至少是在你给她买冰淇淋的情况下。
这样不是挺好的吗,你总觉得自己在追逐遥远又触不可及的东西,转眼回头,有个人一直在路口等着你,前方充满曲折和迷雾,你只要掉个头,就能握住身后人的手。她总是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为你担心,她在家中为你泡好热茶,帮你分担肩上的重担,她会温柔的望着你,告诉你回来吧,别再让自己受伤了。
可是你真的会回头吗?
你真的有全身而退的机会吗?
这就是你依然是个孩子的原因,你的心中还怀揣着那一点点炽热的梦,你还没有经历过很多的世事。所以你明明知道南墙就在面前,不撞到自己头破血流再也爬不起来的那一刻,永远都不会回头。
“走吧。”我拍了拍应如意的脑袋,她趴在桌子上,睡眼朦胧的样子。
“嗯。”她揉了揉眼睛,发出像梦一样的呢喃。
回去的时候我并没有倒头就睡,而是去冲了一个澡,把胡茬刮得干干净净。
做完这些之后,我躺在床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一个月很快就过去,在这个月里,碧落海那里难得的沉寂,在宣传委的引导下,军民都深刻的相信胜利的曙光即将到来。大批的市民走向接头,就连府前路关门许久的天府国际广场也重新开业,门前巨大的广告屏上妆容精致的主持人正在播报着蓝色血月的新闻。
偌大的新城里,好像也只有寥寥的数人明白,在这和平繁荣下,隐藏着多少暗流涌动。
半个月前中央发来了指令,镜系统进入准备使用阶段,我是总负责人。
镜系统是和射月同一时期研发出来的防御系统。如果说射月是目前科技中最锋利的矛,那镜系统则是守护人类的最后一面盾。
它被研发的主要目的是为了预防碧落海动用类似射月这样的超级武器。而镜系统一直没有投入使用的原因,一是它的耗能太大,分布在新城内的64根能量发生器每天所消耗的电力是个天文数字。
二是碧落海至今为止在战争中一直使用相对原始的手段,并没用动用过那种能够造成大规模破坏的武器。
人类和碧落海像是达成某种协议一般,各个国家都没有动用过核弹去砸太平洋,碧落海的母舰也同样安静的沉在海底,没有开过一炮。
碧落海虽然占领人类的领土,但思想上却和人类一样不想破坏这颗蔚蓝的星球。
今天的阳光正好,我买了一束花,开车前往墓地。应如意本来准备陪我一起去,但是我没让她跟着。
齐刚铁和武装部的人跟着我一起执行任务,却永远的留在那片荒野上。将军后来派了一个小队去帮他们收敛遗物,却只带回了几块刻满数字的身份牌。
一个活生生的人为了世界献出生命,到最后却只剩下一串数字,生命在这个年代,真的很脆弱。
我把车子停在墓园的门口,抱着花向深处走去。路边的野草在春风的鼓动下长得茂盛,明明是安息的地方,却焕发着生机。墓碑在路旁不起眼的地方,只有一块,因为参与的是机密性的任务,他们的功绩也不会写在上面。墓碑的底座是用大理石板铺成的,被打扫的异常干净,墓碑前放了一束花。是和我手中一样的白色菊花。
“是谁?”我想着,眼睛朝着四周望去。在墓碑的旁边有一块斜坡,一个人抱着双腿坐在草里。长发倾泻,帽子被放在膝盖上。
“你怎么在这。”我和她对视,又是这种古井无波的双眼。成婧欢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上个星期就已经出院。自从医院见过一次之后我也没有给她发过短信。在这种地方相遇,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
“来这里看看,打扫一下。”
我在成婧欢的身边坐下,从这个斜坡上正好能看到山下的风景,墓园的左侧,有一条小路,尽头是一片空地,上面插满了无名的石碑。
“看到那里没有。”成婧欢指着那一片碑林,“那些都是战场上死掉的人,他们没有姓名,没有尸首,为了国家和人民献出生命,死了的时候连个扫墓的人都没有。”
“看着有些难过。”我说。
“对于军人来说,这就好像是宿命一样,当你穿上制服的那一天起,就已经做好了战死的准备。”成婧欢把帽子戴上,帽檐压低盖住了眼睛。
“我啊,有很多个晚上会梦到在饮马湖的那一天,如果不是为了保护我,可能那些人就不会牺牲。每次梦到这里我都会惊醒。我特别想在见到他们一次,好好的说一声对不起。”我的声音有些哽咽。“我总是在想,如果我当时能坚强一点,不拖大家的后腿的话,能自己保护自己的话。他们就不会死。齐刚铁的女儿才两岁啊,他不该死掉的。”
“宁毅你为什么能活的那么单纯,为什么都已经到了现在你还不能成熟一点。生死有命,人死了哪里分应不应该,我们只是碰巧活下来了你明不明白。”她的拳头紧握,手指骨节发白。“既然活下来了,就要好好的活下去。有这个时间自责,不如想想怎么打赢战争赶走外星人。让更多无辜的人活下来。”
“我...”我想辩解,却不知的该说什么。
成婧欢也不说话了,风划过树叶传来沙沙的声音。
“你听说过鲸落没有。当鲸鱼死掉的时候,尸体会换换坠入深海,并形成一种独特的生态系统,一只鲸鱼的尸体能供养以分解者为主的生态系统长达百年,这是鲸鱼对大海最后的温柔。”我打破沉默。
“听说过。”她的表情莫名其妙。
“这是我在杂志上读到的,当时觉得鲸鱼真的是一个很温柔的生物,就连生命的尽头也为别的生物做出了最后的馈赠。”我揪着地上的野草,“当我真正去了解鲸落的时候却发现这种现象并不是杂志里描写的那种美好。”
“在超过1000米的深海,阳光照射不进来,因此那些深海里的生物生存的能量来自于其他生命的遗体。当鲸鱼死掉的时候,尸体下沉,首先会被各种鱼类啃食□□,当肉被啃食的差不多了,还会有一种叫做食骨蠕虫的动物,从深海中飘来,附着在鲸鱼的骨头上,像树一样长出骨质的根,从骨头里吸取养分。当我想到有无数的蠕虫细菌靠着鲸鱼的遗骸活着的时候,我突然就不觉得这件事温柔了。”
“嗯。”
“其实我并不是畏惧生死,我只是害怕哪一天你为了正义为了世界牺牲了自己,至少还有一些人能记住你。而不是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把你的牺牲当做一件理所应当的事。
如果我今天认为齐上尉他们的牺牲是理所应当,可能我很快就会忘记他们了吧。”我把杂草丢向前方。
“你是知道的,参与这种任务,他们的姓名、档案和在社会上经历的一切都会被销毁。没人会记得他们是谁,就算是某一天战争赢了,他们的的牺牲也不会被刊登出来,没人知道他们是谁,除了我。如果连我都忘记了他们的姓名,那他们就真的死了。”
成婧欢看了我一眼,她的嘴巴微微张开。这是什么表情,惊讶吗?我总是被成婧欢严重的低估年龄,明明只比我大了两岁,但在她的心里我就是个思想幼稚又没长大的孩子。没想到吧,幼稚的人也有自己的思想。换做平时,我可能会得意洋洋,但是现在还真的提不起那种兴趣。
“不说这些了,伤口还疼吗?”我指了指她的手,这让我想到她死死拽住触手的时刻。
“已经没事了。”成婧欢低着头,有些心不在焉。
“我一直想问,在那个时候,明明是你都要死了,却还是想着让我快跑,当时不害怕吗?”
“当然害怕了。”她从草地上站起来,拍了拍制服上的土,“可能只有你自己不清楚,你的身份和我们这些普通军人比,差别真的很大。你一个人活着,要比我们所有人都活着的作用都大,所以就算是我们全部死在那里,也要让你活着。你活着,就是全人类的希望。”
“所以,下一次,不管什么样的情况,都别再回头了。”成婧欢恶狠狠的看着我,眼睛对着眼睛,那种眼神好像下定了决心,我想躲闪却被死死的按住,“你保证,一切以自己的生命优先。”
“我保证。”我拗不过她,只能勉强答应。
“走吧。”她说。
“回基地吗?我开车送你。”
“好。”
我跟着她的步子,小跑下山。我看着她的背影,长发垂在腰间,乌黑柔顺,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洗发水味道,每一次见到成婧欢都是一种干净整洁的样子。军装笔挺,一丝不苟的模样。有好几次我都想要询问那天在病房里那个男人的事,但是怎么也没说出口。
车子在街道上穿梭,畅通无阻。我刻意的把速度放缓,好像这样就能让回去的这段路变得长一点。
成婧欢坐在副驾驶的位置,手托着下巴,望着窗外不断后退的风景,嘴里哼着曲调不明的歌。我偷偷地望着她,成婧欢总能给你带来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眼睛像大雾笼罩下的湖水,好像对一切都漫不经心似的,在她的身边悄然的长满荆棘,把自己牢牢地裹在里面。但有时她也很安静,像一个穿着连衣裙孤单的望着星星的女孩。
前方的红绿灯亮起红灯,我把车子缓缓地停在路口。
“你喜欢看星星吗?”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问。
“挺喜欢的。”她头也不回,“小的时候总是一个人,没什么朋友,无聊的时候就坐在阁楼上,看外面星光闪耀,挺美的。”
“你小时候很孤单吗?”我有些触动,好像大雾散去,一个陌生的成婧欢站在湖边,身影单薄。
“不该问的话就别问。”她转过头瞪着我,眼神凶巴巴。
“抱歉。”我及时的闭嘴。
成婧欢将双腿放到座椅上,抱着膝盖,帽檐压低,整个人蜷缩在阴影里。大雾笼罩,荆棘疯长,在荆棘闭合的那一瞬间我好像看到了那个女孩的眼神,孤单寂寞,她的嘴巴张开,好像要跟我说些什么,但是我听不到了。一切回归原本的模样。在刚刚的瞬间我是有机会了解成婧欢藏在心里的那些事,但是我没把握住。
人这一辈子事与愿违的情况太多了,你就不该看她的,因为你看了,心里有了幻想,就再也忘不掉了。
路口亮起绿灯,我深吸一口气,轰下了油门。
成婧欢已经下车了,我把车子停在路边,车载收音机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了,里面正在播放着新闻报道。
“本月31号即将迎来一次千载难逢的天文奇观超级蓝色血月,预计月全食将在晚间七点出现,天文台将对本市市民全面开放,请广大天文爱好者不要错过这次天文奇观...”
还有两天就是月全食的日子,我还要邀请成婧欢吗?或者说我还能邀请成婧欢吗
我闭上眼睛。过去发生的一切向幻灯片一样,一帧一帧的在我眼前播放,医院里削苹果的男人温柔认真的样子,他也同你一样小心翼翼的喜欢着一个人;实验室里张老头落寞的望着相框的样子。;应如意紫色的眼睛,眉眼中带着挑衅的色泽,“小宁哥,你敢说爱我吗?”;还有石峰,平时懦弱没有主见的石峰,在我的询问下,能回答的那么坚定。“我爱她,所以我得牢牢地握住她。”;最后是成婧欢死死抓住异族触手的那一刻,“快跑啊,别在那愣着了。”
烦躁,我关上广播。躺在座椅里,大口大口的喘气。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仿佛有一根刺狠狠的扎了上去。有一个声音一直在你耳边回响。
“已经够了,回去吧,别再让自己受伤了。”
你他妈的,能不能闭嘴,这可是爱情,哪有全身而退的机会。
我掏出手机,找到成婧欢的号码。第一次拨了出去。
手机里传来嘟...嘟的声音,我像热锅上的蚂蚁,死死的盯住手机屏幕。
通了,我用最快的速度放到耳边。
“过两天会出现一次很难得的月全食,一起去看吗?”我的心跳加快。
电话的那头沉默了一会儿。
“好。”
我挂掉电话,手机屏幕的光照的我脸色苍白,封闭的车里只剩下我心跳的声音。我保持着现在的姿势,直到天完全黑了,才重新发动车子,开回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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