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落

　　顾筱的茫然之感更加强烈。
　　“说什么对不起？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浔翊没再回复他，抱了一会就松开了。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顾筱坐在他旁边，也用手撑着身体，抬起头：“好啊。”
　　浔翊：“以前有个王国，紧挨着一个神秘的种族，落神族。”
　　顾筱一愣：“有这么个种族吗？”
　　浔翊：“说了是故事嘛。”
　　“那个王国里的人都很幸福，也很不幸，因为他们都有安定的生活，却有一个残暴无度的国主。”
　　“对比住在城里的呢，住野外就比较自由了，但是吃的什么就是可以与生死相论的大事，主要原因还是因为从那个国主登位开始举国上下就开始闹饥荒。”
　　顾筱感觉这个故事好像有点熟悉，但是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浔翊继续道：“饿急了的人什么都吃，包括同类。”
　　“在那种时候，钱财都没有吃的重要，有钱也买不到食物。”
　　“没过多久，那些官差就挨家挨户搜查食物，他们也饿，倒是不难理解，可是百姓家本就贫穷，耕种的东西，九成都上交了，留给自己吃的都不够，怎么可能搜查得出来？”
　　顾筱：“所以？”
　　浔翊：“找不出来就打，打死了，就可以吃了。”
　　顾筱呼吸一滞，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脸上一瞬间闪过惊恐。
　　浔翊：“就是那样，残暴无度。”
　　“首先开始的是城里那些人，搜到最后实在找不到了就轮到野外那些人，可是富裕的时候那些人都没有吃食，何况闹饥荒？”
　　“就那样眼睁睁看着人被打死，你就躲在屋子后面的小洞里，看着至亲布满鲜血的面庞和瞪大的眼睛冲着你微笑。”
　　顾筱似乎可以想象到这样一副诡异的画面，不禁打了一个寒战，只觉得浑身都不怎么舒服了。
　　只是凭空看着一个和你毫无关联的人露出那样的表情都让人不寒而栗，何况那人还是至亲啊！
　　浔翊察觉出顾筱的情绪变化，可他还是接着说到：“打死了不算完，我说了，他们的目的是找食物，所以接下来，你可以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语气丝毫没有波澜，仍旧淡淡的，说完便微微一笑，月光下，这样的笑脸给人的感觉绝对不会美妙。
　　仿佛在说今日天气如何的轻松语气透露出这样的话语，露出这样的表情。若有人看见，那简直可以和被雷劈了化为一个等级。
　　顾筱：“可以……”
　　“然后呢。”
　　浔翊：“你觉得一个孩子可以做什么？遇到这样的事，若是你，会首先想到怎么做？”
　　顾筱想了想：“若是不知道那国主是个怎样的人，而且为官的人做出这种事，我想，我首先就会去找国主帮忙。”
　　浔翊：“不错，所以，他去了。”
　　顾筱觉得这应该不是什么好事，但却没有打断他，听着他继续道来：“他去找了王上，宫人们甚至连宫门都不让他进，许是被闹的烦了，国主还是见了他，他当时心里可开心了。”
　　浔翊：“于是他向国主阐明了前因后果，他以为国主会帮助他。”
　　顾筱：“其实没有，对吧。”
　　浔翊：“怎么可能呢？孩子笑了，殷切的看着国主，但是下一刻只觉得周身像遭雷劈了一般。”
　　“只听那仿佛天神一般的国主，藐视地说道‘把他乱棍打出去，现在真是什么东西都可以随便在王宫外面晃吗？那些个守卫都是干什么吃的？’”
　　顾筱感觉有些闷，急促的喘了几口气，周身似乎有一种无形的立场狠狠地压着他。
　　浔翊：“出了正殿，小孩就被两根棍子打趴下了，没办法，太弱了。”
　　听着他讲故事还不忘评论两句，顾筱不知作何感想，但浔翊却不管他怎么想，接着就来“太弱了，就是连爬起来都做不到，刚要站起来就被打趴下，一路连滚带爬跑到了殿外，但却断了腿。”
　　“这下子就真的完蛋了，五脏被撕裂的感觉、头骨被敲碎的感觉同时袭来，连缓一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就直接断了气。”
　　说着，浔翊又笑了，还是他那万年不变的语气：“那天，就跟今天一样，天气阴沉沉的，不过后来下了雨，血水混着雨水还有四周雷电轰鸣的声音，似乎连天公都觉得不公，可是，又能怎么样呢？”
　　顾筱沉默了，半响才道：“所以你是因为这个故事才如此痛恨帝王以及他身边的人吗？”
　　浔翊：“算是吧，我讨厌的，是那些视百姓于不顾的人。”
　　顾筱没再说话，二人之间陷入了沉默，许久，顾筱觉得周身一阵冰凉。
　　下雨了。
　　浔翊：“下去吧。”
　　还未待顾筱反应过来，便被抓着安稳的落到了地面。
　　·
　　三天后，祭祀台。
　　那个国师当真是个年轻的小姑娘，年龄不大，却很沉稳。
　　楚然走到季承御面前，一手搭在肩上，微微躬身。
　　季承御：“开始吧。”
　　台中央是个石栏围成的四方形坑，里面燃着熊熊大火，通常用于王国普通祭祀仪式供奉祭品，但今日却不同。
　　楚然站在祭台上，面对炸起的火光，嘴里念念有词，手上打出一些奇怪的手势，地上也出现了一个奇怪的阵法。
　　说来奇怪，其实本来是风和日丽的，她做完这些，天气反而阴郁了起来，接着，面前那堆火花里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
　　那种声音越来越大，但是却看不见任何东西在里面，此情此景，不禁让人有些恐慌。
　　一旁的浔翊斜靠在石栏上微微眯着眼，抄着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顾筱：“她……真的有冤魂？”
　　浔翊见他发问，回答道：“有的。”
　　“其实四处都有，只是他们不会害人，别人也不会知道罢了。”
　　闻言，顾筱一愣，接着双手抱拳，向前鞠了一躬。
　　浔翊：“你做什么？”
　　顾筱：“他们本无害人之心，我们的一个借口却害的他们魂飞魄散，不觉感到心中有愧。”
　　听完，浔翊反而一怔：“你知道？”
　　顾筱：“嗯……虽然当初说的是渡魂，本来应该是去轮回的，可是这个阵法，不是那样的。”
　　浔翊：“你怎么知道。”
　　顾筱：“普通的阵法，消耗的是灵力，所以散发出来的也是灵气，而带有攻击性的阵法所散发出来的却是杀气，这二者给人感觉还是非常不同的。”
　　浔翊：“有人擅自做主改了阵法呢……”
　　他的话语陡然转冷，手上拳头紧攥，看上去蓄势待发。
　　顾筱的感觉是非常灵敏的，也总能知道别人在想什么，想做什么，也可以对此作出相应的反应，可是对于这个少年，他的能力似乎受限制了，只能感觉他有些不对劲，可就是不知这个孩子究竟在想什么。
　　他的身上，总是充满了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深沉，以至于四周都有了不近人情的气场。
　　这么多次都猜不透，干脆也就放弃了，直接问，一般都会得到答案。
　　顾筱：“有事？”
　　浔翊：“无论是人还是鬼，既无错处，为何白白遭罪。”
　　他眼睛有些微微的红，说完也学着刚刚顾筱的样子，冲着空中道了一句：“对不起啊，我的错……”
　　闻言，顾筱拉了拉他的袖子，握住了他的手：“不是你的错，他们留在这里也很久了，这样，或许是解脱吧。”
　　浔翊：“可是他们不会去轮回了，他们的魂都不完整了，他们没有下辈子了，本来只是执念而已，现在却是什么都没有了。”
　　顾筱不说话了，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没用，这个少年遇事总有独特的见解，有时候觉得他像是个活了几百年的老者，有时候却觉得他只是个没有及冠的孩子。
　　此刻，他必定充满了愧疚，定是觉得要不是自己多嘴提了一句就不会发生这件事。
　　本身的好意希望有个人送冤魂去轮回，却变成亲手了解了冤魂，好心做坏事的愧疚感，顾筱明白，也深有体会。
　　阵法结束了，阴郁的天气在慢慢转晴，待乌云全部散开之后，的确比先前晴朗了不少。
　　久违了，太阳。
　　光芒撒在脸上，暖暖的，可浔翊却好像更不对劲了，拉了顾筱，径直走下祭台。
　　顾筱：“怎么了？别难受了，不是你的错，王上还在上面，这样不合规矩。”
　　浔翊却没说话，好像在极力忍耐什么，见无果，顾筱也不说了，罢了，他们做的不合规矩的事还少吗。
　　木良见他们离开，立刻起身挡住二人的身影，生怕季承御动怒，毕竟这场祭典说起来并没有什么作用，若是日后水患再袭，联系今日他们的举动，畏罪潜逃的罪名，还是担当不起的。
　　前几日浔翊的话，木良想了很多，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觉得说的没错，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他还是对季承御提了。
　　“王上，臣想接公主到府上小住几天。”
　　季承御看了他一眼，似乎不明白为什么突然说这个，但因为心情不错，又一想，木良也不会伤害墨江染，便准了。
　　墨江染自然是开心的，但木良心情却有些复杂，就是这样啊，好像他们之间，缺了什么东西，再也回不去当年了。
　　而楚然呢，自始至终表情都没有过任何的变化，最后，目光却锁在了顾筱和浔翊身上。
　　“落神族，有意思。”
　　“嗯……那个少年，哈哈，我们以后会再见的，拭目以待吧。”
　　她的声音很清脆，属于那种听起来便能让人感到很舒服的嗓音，但却多了一抹清冷在里面，于是就带了些让人想要退避三舍的气场。
　　一边，另一个女子双目无神的对她道：“然然，结束了，走吧。”
　　楚然看了她一眼，那似有寒冰的眸子立刻软了下来。
　　“知道了，殃池，阿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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