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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缘聚
白骨精每天都到大树下来等。
一天又一天。日出月落。雨雪风霜。秋叶落。春花开。
孙悟空总是没有来。
草儿一季又一季在她脚下发芽长叶开花。
蝶儿在她裙边飞舞,化蛹成虫又作蝶。反反复复。
鸟儿从树上飞过,春来了,冬又走了。
孙悟空总是没有来。
白骨精有时候气闷,随手捉几个人来吃。
一点都不香。根本不像孙悟空那天站在她旁边时吃唐僧的滋味。
因为不是白萝卜做的吗?
白骨精又去偷萝卜吃。
那段时间于是山下的村子里总是失窃。一地一地的白萝卜被挖出来。又白又胖的被挑走,满地狼狈。
白骨精坐在树下吃白萝卜。
一个又一个。
咯吱咯吱咯吱。
可是不香。一点也找不到孙悟空在时的那种味道。
吃了很多季的白萝卜。
白骨精终于坐倒在树底下,痛哭失声。
她哭了好几年。以至于这棵树底下的山岭被人取名叫哭女崖。
可是孙悟空也没被她哭出来。
大树都被她哭成了精。有一天终于忍不得,站出来说,你不要哭了呀。哭有什么用呢?
---不哭怎么办?
白骨精泪眼朦胧地问。
你打听一下吧。多打听打听,总会知道一些消息的。
大树仍旧变成大树。白骨精便开始问。
有鸟飞过来,她就问:你看见孙悟空了吗?
有老鹰盘旋,她就问:你看见孙悟空了吗?
有萤火虫挑着灯笼匆匆忙忙,她也拉住它的灯笼问:你看见孙悟空了吗?
有时候西风东风北风南风吹过来的时候,她也要在风里问:你看见孙悟空了吗?
甚至有一回,一个樵夫上来打柴,她也拉着人家的斧子问:你看见孙悟空了吗?
可怜樵夫吓得一魂出窍,两魄升天。眼一翻就迷瞪过去了。
从此哭女崖上上下下远远近近前前后后里里外外都知道老树下有个痴女白骨精。逢人逢物逢怪只会问一句话。问了几百年,从没变过。
这一年,树下竟爬过一个老龟。壳大得如一间屋子。
白骨精敲着他的壳子问:你看见孙悟空了吗?
她都问成习惯了。本不期望得到什么回答。
老龟竟然停下来,翻着绿豆大的眼,翻白眼再翻白眼,嗡声嗡气地说:孙悟空!孙悟空!我被他白骑了一回!失了我老龟做人的贞操呀!他们一行人,却不记得帮我问佛祖!我的问题!我为什么不能成仙?
他仿佛就传染了白骨精逢人就问的毛病,一路地问人,不停地问:我为什么不能成仙?我为什么不能成仙?
白骨精放了手,呆呆看他走远。
老树又忍不得,现了身,目瞪口呆,摇头叹息:原来,孙悟空竟还好这一口?男女通吃?连个老龟也不放过?
再看看老龟蹒跚远去的身影,忍不得又摇头:不是我说他。他这眼光,啧啧啧……
白骨精似乎突然就被老龟把那问人的毛病给带走了。听着老树的话,突然声嘶力竭叫了一声:孙悟空不会这样的!
老树不敢吱声。依旧变回去默默立着。在风里夜里站成一团浓厚的黑影。
白骨精仍旧日日到树下来站着。这一回,却不言不语了。似乎该说的该问的都已经在前几百年都说完了问完了。只是不时地流下眼泪来。又用自己的衣袖擦干。
她恍惚记得,曾经痛痛快快地哭过一场。那会儿,哭得真是大声又痛快。那会儿,身边站着个尖嘴猴腮眼泛金光肩扛金棍的人。那会儿,哭得真是过瘾啊。
再过了许多年,白骨精仍旧日日到树下来,却连眼泪都不流了。
她几乎要忘记自己来这树下做什么了。只是觉着,总要来才好。不然,心里有些不舒坦。
有一天。
她照旧站在树下。如今她一站就站上许久,久得快要站成一座雕塑。
天边忽然飞来一朵七彩祥云。
云上站着一只猴子。
孙悟空站在她面前,安静地看着她。
白骨精愣了一会儿,也看着他。没有说话。
老树太激动了,摇得树叶哗哗直响。
白骨精看了孙悟空一会儿,忽然说道:我在这儿。我一直都在这儿。
孙悟空静静看着她,点着头:我知道。我知道。我陪着师傅取完了经。我就回来了。如来说我成不了佛。因为有一段牵挂。情缘万丈,红尘千里。
白骨精眼睛红了一红:那么久,我又不能长生不老,我都快老得什么都不记得了。
孙悟空又看了她一会儿,安静地说:其实你那天吃的白萝卜,是我师傅亲自去高老庄拔的,又亲手洗干净的。有着高僧的气息。受过圣洁的祈祷。比唐僧肉还唐僧肉。
白骨精点着头,明白过来:怪不得那么香。香得普天下再也找不到。
孙悟空柔声说:找得到。我以后天天给你削一个。比那个还香。
白骨精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又看了他一眼。再低下头。然后抬起头,闭着眼睛说:我们成亲吧!
好。我们成亲。
孙悟空的声音很轻,像棉絮飞散在空气里。却重得如大铁锤般敲在白骨精的耳畔。
她微微笑起来。似乎这一天早已料到,不过是早上见到孙悟空扛着金箍棒看她吃萝卜变的唐僧,晚上孙悟空就说,好,我们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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