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弄1号

　　姨婆那通电话，使元泉心绪越发缠乱，思来想去还是联系外婆问个清楚安心一些，而外婆的号码居然是停机的状态。

　　事情好像向离奇的方向发展了。

　　以往春节，元泉和元泽还是会相约到合肥老家看望一次外婆，之后就各过各的。今年这仅有的团聚之日也省了。元泽正在美国读博，实习医院有重症患者脱不开身。元泉大四那年没能“拿下”外婆安排的相亲对象，自此最后一点利用价值消失殆尽，外婆才不想看到她。元泽不在身边，元泉没必要装什么家庭和睦，众禾又不太平，元泉根本没心思顾及外婆。
　　外婆的人生目标是富且贵，她已经拥有了相当坚实的经济基础，也坚持不懈维护着生活格调，欠钱不还，毫无道理。

　　眼下只有元礼能说上话，元泉也就鬼使神差去敲了她房门，此时元礼已在去义乌的路上。元泉扑空后反倒松了一口气，仔细一想，元礼并没义务参与这种家事，何必说给人家听。懊恼中，电话又震了，元！泽！来！电！

　　夭寿啦！夭寿啦！上次通话还是去年圣诞节，春节只是微信留言拜年，元宵节也过了，为什么现在打来？莫不是知道众禾被阴？外婆失联？
　　元泉：“阿泽？”
　　元泽：“元泉姐……”
　　元泽向来对公司的事情不感兴趣，元泉也从不会主动提及，她希望元泽安心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至于目前外婆失联，也有自己思虑不周的成分。元泉这通电话接得心虚，她深知自己不是弟弟理想的姐姐，但是她绝不想做个不称职的姐姐。
　　此时的元泽，声音无力而冷淡，这没什么，向来如此，只是元泉还听出一抹隐约的哀伤。
　　元泉：“怎……怎么了吗？”
　　元泽：“过得好吗？”
　　夭寿啦！夭寿啦！怎么问出这么有人性的问题？他是下凡历劫结束，写总结报告，在收集人间疾苦？
　　元泉：“好呀，从初一到十五哪天都好。”
　　元泽：“是呀，元宵节过了，她也算是过了一个完整的年。”
　　元泉听到“她”，一个激灵，她不自觉把这个“她”联系到靳元礼身上。虽然早在十年前，元泉姐弟就得知父亲初婚时有一双女儿，但是这么久以来，姐弟俩没有正面聊过相关的人和事，像是发送阿公的书信、劝元礼认祖归宗这些事，全然是元泉个人行为，她拿不准元泽是晴是雨，也没做好和盘托出的准备。元泉心悸，这小子莫不是开了天眼，知道自己跟靳元礼同居了？

　　此“她”非彼她。

　　元泽又接着自说自话，“我打来是想听听你的声音。春假吧，春假回上海一趟。嘟~嘟~”
　　就这？来电毫无预兆，挂断绝不留情。元泉仿佛经历了一场英语听力考试，有好好听题吗？有，一字不差！有会答的题吗？无，一分不得！

　　元泉即将冲破脑容量上限，苦恼得哼哼唧唧，小狗充满灵性，过来宽慰主人，“汪！汪！汪！”

　　元礼这两日喜不自胜，甘贝拉已答应到上海工作，元礼正风风火火想给甘贝拉找个住处。她想起之前极尽周到的房管员小周，要来一份众禾附近的房源报告并相约实地看房。在去找小周会合之前，靳元礼洋洋得意，说什么都要让宋玘然知道知道，也不是离了他就不行，自己在哪里都可以拉起一支队伍！
　　微信电话通了好久，宋玘然才接。
　　元礼：“我要去庙里还愿，宋玘然居然重拾电话了！”
　　宋玘然：“少机车，有话快说。”
　　元礼：“没吃饭吗？干嘛有气无力的？”
　　宋玘然：“哼！”
　　元礼权当宋玘然是不耐烦，实则他是虚弱。
　　元礼忍不住炫耀起来，“你知道吗？甘贝拉，那个黑人交换生，她要来上海当我的特助。”
　　宋玘然：“特助？你自己先找到工作吧，少唬烂人家。”
　　元礼：“我是不是还没告诉你？我要进众禾，就是我父亲生前经营的公司。”
　　宋玘然稍迟疑了一下，蹦出来一句话气得元礼差点吐血，“你不会又是去复仇的吧？类似于搞垮你爸的公司，顺便整整他的儿女……”
　　元礼：“我就不能良心发现一次吗？”

　　小周开始带着元礼有计划地进行房源参观。JS集团是靠给亚洲人置办美国房产起家的，元礼对物业的评估也相对专业一些，她能充分感知到小周做了十足的功课。
　　元礼看中一套离众禾步行不到15分钟的小复式公寓，一层是客厅和厨房，二层是卧室，周围没有太高的建筑，市区难得的长时间自然采光。
　　元礼：“就这套吧，离公司近，装潢也很温馨。”
　　小周：“那我这就准备手续，这套小复式是刚空出来，也是与靳小姐有缘分。”
　　元礼：“是跟我那位朋友有缘分吧。”
　　小周：“靳小姐近来过得不错吧，红光满面的。”
　　元礼：“嗯，算是吧，忙点累点，倒也能吃能睡，烦心事也不琢磨了。”
　　小周：“跟您同住的小姐，是会一直住下去？”
　　靳元礼从来没跟小周说过元泉暂住8弄1号，本能地警惕起来。
　　元礼：“什么同住？你在讲什么？”
　　小周感到问题不妥，尴尬地笑了笑，“前关街那片别墅，不止一处物业是我们在照看，我看到另一位小姐在院子里挖坑了。”
　　元泉：“就我亲戚家的女儿，陪我住两天而已。她也是偶尔刨个坑，不经常这样。”
　　小周：“很亲近？你很喜欢她？”
　　元礼回想起上次想歪的司机师傅，她决意终止小周的大型迷惑行为，几句话敲定签约时间便和小周就地解散。

　　急匆匆下楼的元礼长舒一口气，就在要叫车的时候，她无意间瞥见一个熟悉的头部轮廓，在对面轿车的后座上，隔着隐私玻璃看不大清，但是艳阳下仍能透出六七分形状。
　　后座那人或许发现元礼盯着他，能看到明显的转头动作，司机紧接着就把车开走了。

　　元礼内心喃喃道，不会是崔允旭，也别再想崔允旭了。

　　操纵众禾甲醛事件的幕后黑手还未被揪出，但是显然没有之前那么剑拔弩张，元泉已经把搬离元礼家提上日程，她那失联的外婆，还有无法解释的债务，都等着她自己去调查和解决。

　　元泉从没断过报答元礼的念头，即便挖坑种花、水煮元宵都接连落败，她还是要打一次翻身仗——元礼还没见过阿公亲笔信的实物。

　　元泉下楼时，元礼已经做好早饭，两碗面还有几碟小菜摆在客厅茶几上。
　　元泉：“不在餐厅吃？”
　　元礼：“这样看电视方便，你不习惯就挪去餐厅吧。”
　　元泉：“没事，也挺好的。你还看《还珠格格》？”
　　元礼：“认个爹那么麻烦，帮我推荐个别的吧。”
　　元泉也不清楚元礼的喜好，就顺手点了关联推荐的第一部剧《新月格格》，只有26集，希望元礼不要再半途而废。

　　简单吃过早饭，元泉很是郑重地讲：“这段时间谢谢你，我打算下午就回家住了。”
　　元礼停下收拾碗筷的动作，略有失落地说：“甲醛的事也还没完全解决，是不是没必要这么急？”
　　元泉：“胡婶帮我观察过了，周围早就没有记者围堵了。”
　　元礼：“喔。”
　　元泉：“我有一份礼物给你，一会儿快递就到。”
　　元礼打趣道：“妇女节礼物？”
　　元泉：“其实也不算什么礼物，阿公的信本该交付到你手里。”

　　等快递的间隙，元泉开始打包小狗的东西，这才意识到，短短五六天，元礼已经置办了不少宠物用品。
　　临走前，还要把院子里失算的坑填上。元泉走到院里，发现元礼正在往土里栽大葱。
　　元泉：“你这是在干什么？”
　　元礼：“种葱啊，反正土都松了。”
　　元泉：“有没有搞错啊，这么高档的小区，你不觉得自己跟隔壁院子格格不入吗？”
　　元礼：“种植是我们的种族天赋，发扬一下优良传统不好吗？”
　　元泉：“我劝你想清楚，不要等葱比人高的时候再后悔。”
　　元礼：“怎么会后悔，食物在我眼中都很圣洁好吗？”
　　正说着，快递到了。元礼很自觉地放下武器，洗了手乖乖坐回客厅。

　　快递拆开，是六沓保存完好，按照时间排序的书信，共计99封，从元征豪去世，到阿公离世，时间跨度长达七年之久。阿公儿时没读过什么书，文化底子很薄，但是能从手写信件的字迹和内容看出，阿公有练字，文采还进步了。

　　被人遥相思念是什么滋味？
　　吾知千峦可平川，吾误万家寥烟火。

　　元礼算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她事先知道元泉生于建党节，她自己又生于建军节，两个人的生日又专又红。等得知元征豪是自己和元义的亲生父亲，元礼第一反应就是婚内出轨，这样母亲靳旃多年以来对这段婚姻只字不提也就有了解释。元礼和元义遵从外公的安排，没有跟元征豪有任何接触，直奔美国。这批信件最初是寄往旧金山JS集团，元礼也是调查后才发现外公为了隐瞒往事，拒收了泉州来的信件。

　　元礼转念一想，要不是外公去世，自己在纽约另立门户，元泉的电子邮件很可能也被拦截，包括她这次发现元泉的邮件都很偶然，如果不是涉及离职交接，她的邮件都是助理在看。
　　元礼：“如果我没回来，对你的邮件也没有任何答复，你会怎么做？”
　　元泉：“能怎么做？继续发，实在不行，到你们公司门口堵人啰。”
　　元礼：“就为了抓我回泉州，到老人家墓前上柱香？”
　　元泉：“在泉州老家发现这个包裹的时候，我觉得，你和元义有这么好的阿公阿嬷，而你们浑然不知，对你们也不公平。”
　　元礼：“处理完众禾的事，我跟你回泉州。”
　　元泉：“好啊，正好还有很多东西给你看，你要叫上元义啊。”
　　元礼：“其实，我姥爷去世后，我就没见过元义。我们到美国后，姥爷给元义安排了自闭症治疗，好转后她就自己读艺校，我们都不怎么见面的。”
　　元泉：“我以为我和元泽疏离是血脉不够相承，没想到双胞胎也这样……”
　　元礼：“异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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