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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张先生挥挥手，孩子们陆续躬身告退离开。只有郭德纲与于谦坐在原处没有动作。
空荡荡的正堂屋蓦然安静了下来，张文顺满身疲惫的坐在太师椅里，皱着眉揉着胀痛的太阳穴。即使如此，老先生的脊背仍然挺直傲然，如松如竹。举止仍然优雅漂亮，不见丝毫懈怠。这是怎样可怕的一种自律啊……
哪怕是没有任何外人在的时候，先生仍旧对自己苛刻至此。似乎，无懈可击的行动举止已然是他身体的一部分，成为了他的习惯。
郭德纲心内感慨，古人云“君子慎独”，张先生是真正的君子啊……可是有几个人能真正做到这种极致的程度呢？
于谦借着茶盏的掩饰，递了个眼神给郭德纲。郭德纲心有灵犀的略一点头，起身挪了个小脚凳便蹭到了张文顺腿边亲昵的坐下，一边不轻不重的帮张先生捏着腿，一边低眉顺眼细声细语的给老先生顺气。
“先生，您也别太生气了。李菁毕竟才20岁，还是个孩子呢。尤其现在有了点名气，人心浮躁也是正常事，您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唉……其实说白了这是咱们曲艺行风气的问题，大环境如此。”
说话间郭德纲向上努了努嘴，“不说远的，您老人家就看曲协那帮吃皇粮的，哪个屁股干净了？那都快睡出花儿来了。您对李菁也是太严苛了些，他还小，孩子咱慢慢管！一定给他掰成个直溜溜的小青松！”
张文顺看着郭德纲满脸堆笑的讨着自己欢心，不由得心头的郁气平白就消散了两分。
“德纲啊……你以为我太严厉了吗？爸爸我并不是危言耸听啊……”
“爸爸您说！小子们在跟前认认真真的听着！”郭德纲笑嘻嘻的厚着脸皮凑过去打趣道。
张先生笑得温柔，抬起头看向门外月光下灿白如霜的槐花树，眼神里满是浓到化不开的怀恋……
“在我年轻学艺的时候，有两个师哥跟我最是要好。小……小二哥是个最最温柔稳妥的人，对我们两个弟弟都极为照顾。小五哥最是调皮捣蛋，师父在他身上抽得鞭子也最多。
我们一同学艺，感情顶顶要好。从五岁开始，我的世界里就只有师父和两个师哥。青梅竹马，日夜相随，我们是比亲兄弟还要更亲更近……
小五哥天赋最好，他很早就可以跟着师父上台演出了，我们都羡慕的不得了。小五哥长得英俊不凡，成名又早，为小五哥痴迷的人数不胜数。师父说，小五哥将来一定会成为北京城里数得上数的名角儿！小五哥的……嗯……以前叫捧角儿，现在叫粉丝，数目极庞大，是真的有大把大把扔金条珠宝的富家太太小姐的。
你也知道，曲艺圈的风气一直如此。身边很多的演员，甚至龙套跟包的都有倒贴的女人，大家都习以为常贯了。
小五哥啊……当时太火了！追捧他的人太多太多，小五哥的心啊，也便跟着浮躁了……
他拒绝了第一个写着房间号的小字条，拒绝了第二个，第三个……到不知道第几个的时候，那个姑娘太漂亮了，小五哥就去了……
然后，就有了第二个姑娘，第三个姑娘，燕瘦环肥。本来，这也没什么，因为大家都这个样子。可是，这世界上有个东西叫偶然性，也有个东西叫必然性。
你做过的事，总会留下痕迹……
有一天，小五哥夜会名媛的新闻上了新闻头报。小报的狗仔详细的扒皮了名媛睡过的所有戏子，其中最近的一个就是小五哥。
德纲啊……你猜后来怎么样了？”
郭德纲听的入神，呆呆的摇头，“我不知道……总之……也不算多大的事吧……”
张文顺摇头苦笑，“不……小五哥他……死了。”
于谦与郭德纲面面相觑，不懂这故事怎么会突然这么跳跃？
“那些为小五哥痴迷的粉丝们大受打击，疯狂的扒小五哥的过往，结果越扒这个洞就越大，她们发现，原来小五哥不止被一个女人睡过，而是数不胜数，有男有女……
最后，这件事失控了……牵扯出了很多很多人……小五哥受不了这么大的心理压力，自杀了……”
郭德纲张着嘴愣在当场，不懂为什么一件小小的事，怎么能发酵到这种无法收拾的地步。
张文顺收回视线，低着头摇头苦笑。手里盘玩的湘妃竹扇釉色清润，泪痕斑驳又鲜艳。
“德纲啊……你们都太年轻……你们不知道疯狂的粉丝有多可怕……而我，我亲眼见过……”
“她们爱着小五哥的时候，恭恭敬敬的尊他‘先生’‘五老板’，跟他说话都是细声细气，躬着身子。有疯狂的粉丝想去触碰小五哥的手，都会被严厉的训诫，生怕小五哥被激进的粉丝唐突冒犯了。
她们是如此的恭敬尊重着小五哥，把他放在一个极高的位置，近乎于神。可以说，小五哥就是她们的信仰，她们的光！……我永远记得一个女学生说的话……”
张文顺沉浸在古旧斑驳的回忆里，眼神空洞。
“她说‘我放在心尖上尊敬爱重的人，没想到居然是个谁都能睡的鸭！我现在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嘴巴！我是有多贱啊！我居然尊重一个鸭？！这太荒谬了！’……”
“最可怕的不是神格的崩塌，而是反噬。你毁了她们心目中的神明，那么她们必定会拼死也要毁了你！！哪怕，从前的她们爱你爱到恨不得把命都给你……”
张文顺看着郭德纲苦涩的笑道，“德纲啊……我不希望我的身边再出现另一个小五哥了……你懂吗？”
郭德纲站起身深深的朝张文顺鞠了一个躬，珍而重之，一字一顿的对张先生起誓道，“先生您放心！只要有我郭德纲一日，我就不会让德云社里出现这种事！！我会把这一条写进十大班规！只要犯了这条，我必定把他扫地出门，清出家谱！”
张文顺盯着郭德纲的眼睛，爷儿俩对视良久。郭德纲目光坚定，毫不退让，没有一丝犹豫退缩。于谦站起身默默来到郭德纲身边，与郭德纲并肩而立。
“张先生放心！有我在！必不辜负先生这番良苦用心！！”
张文顺看着并肩而立，目光坚定的两个年轻人，突然就笑了。
“好爷们儿，爸爸信你们……”
张先生挥了挥手，于谦看着张先生脸色露出的疲态，躬身牵着郭德纲的手，退步离开了前厅正堂。
张文顺借着暖暖的灯烛光，看着门外盛放的槐花树笑得温柔缱绻。
“小二哥……今年的槐花开的特别漂亮……你……看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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