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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见
天入了夜，皇宫里派了人来，几乎一整个太医院的太医，各轮各的上前把脉，探息。
无一不得出一个结果————这位程家二小姐，未来铁板钉钉的宠妃，已经气息断绝。
方嬷嬷送走最后一个太医，正了正自己头上的白绫。“银环，别哭了！再哭叫人赶你出去！”
“等会就抬进棺材了，你能多看就多看一眼。”方嬷嬷甩着帕子，仿佛大发慈悲似的。银环再一次红了眼。
刘氏给的命令是快办早办。毕竟二小姐逝世了对大小姐程如月说亲还是有些影响。总不能叫媒婆来满是白绫的府里说亲？
方嬷嬷将哭的死去活来的银环赶了出去，看着她心烦。“抬吧诸位。”
几个看起来孔武有力的婆子将程笙抬进棺材里，几人合力准备将棺材合起。
灵堂角落出现一道白影，清冷的声音传来，“等等！”
“人死了？”沈羿坐在龙椅之上，轻轻皱起眉。本想早些完成任务早完事，没成想，半路除了这档子事。
随后，宣示殿内静了一会，沈羿浅淡的声音慢慢传开，“人已死，任务该怎么算？失败了？”
良久，那个沉寂许久的系统终于从脑内传来声音，“没死。”
沈羿手中的笔一顿，没有惊讶，反而微挑了挑剑眉，眼底终于露出一点很短的笑意。
“有趣。”
春末的京城，夜里还有些许冷风，春衫轻薄，夜风一阵一阵凉。
方嬷嬷缩了缩脖子，对那个和她一起推车的婆子说道：“还有多久能到？”
那婆子吹了那阵风，有些怵：“快了快了！要不咱们把人丢到城郊就算了吧？乱葬岗太远了。”
“不行！”方嬷嬷瞪她，丢到城郊万一被人认出来，岂不是暴露了。她没找府里的婆子，可不就是因为这个。
程大小姐托她办这事，花了大银子，再加上她给程笙做白事昧下来的那些银子，几乎让她后半辈子都不愁了！
说来，方嬷嬷也有些感慨，没成想程大小姐表面上清高至极，背地里这般怨恨二小姐，连个入土的地儿都不给。
两人不再闲话，将推车一直往前推，一直走到城外，远看乱葬岗就在前方。
乌鸦呜呜叫着飞过，阴森森的，方嬷嬷和婆子对视一眼。
“要不…咱们把人放在这？”那婆子提议道。
方嬷嬷看了看前方，“行！”
左右这地儿离城内不知道多远，和乱葬岗又极近，应该也没什么人能认出来程笙这个一直被养在乡下的小姐。
两人合力将程笙抬下车，方嬷嬷看着那张脸，昨日还是活生生的人，如今变成了尸体，连她这个大字不识得几个的人也有些感怀。
“二小姐哟，好歹我伺候过你，也是主仆一场。虽说你算计了我，但也因你我攒下不少银子，你这辈子没福气享受皇宫富贵，下辈子记得投个好胎。”
说完，她盖上了白布。“好好安息吧。希望你之后还有个全尸。”
那婆子被阴风阵阵刮得心里打鼓，催着方嬷嬷：“快些吧嬷嬷。”
“来了来了。”
连推车也没要，为了提快脚程，很快消失在郊外这片荒野中。两人都没有看到，那盖在白布下那张脸，唇角微微勾起点弧度。
风还是在刮，白布被风卷起，露出底下苍白的脸。随后，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眼。
“咳咳……”
程笙终于从地上坐起身，太久未曾正常呼吸，开口前不住地咳嗽。
她目光落在撑住地的手掌指尖，要是方嬷嬷没有说那些话，此时的她，连回程府的路都踏不上。指尖带的毒，足以让她下半辈子不得任何安宁。
也许程如月好奇自己为何有那种古怪的药，她一个无依无靠的乡下丫头，要是不学点本事，早就被村子里那些流氓给欺负尽了。
医术是她跟村子里一个行脚大夫学的，她不知道他的医术如何，反正她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总是能鼓捣不少出来。
服药之前让程如月在乱葬岗旁边埋下细软银钱，得抓紧些时间挖出来。
药丸子是程笙自己捣鼓出来的，她胆子大，没试过药效便吞了下去。
想到此，程笙又忍不住在心底狠狠骂了一声那个色欲熏心且瞎了眼的皇帝。若不是他下的旨，自己怎么会沦落到乱葬岗的地步？！
好在，没出什么大乱子。但还是有许多弊端，醒来之后脚步虚浮，体力大不如前，连挖东西的力气几乎都没有。
东西还是要挖，没有银子，处处掣肘。
此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出来，落到她好不容易挖出来的小小坑上。
深更半夜，乱葬岗，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一只手。浑身是胆的人都能吓得失色。
程笙浑身一僵，缓缓抬头。
夜色浓的像墨，眼前的人却如玉一样，散着柔光，她只看见那双清淡的眸盯着她。
他唇角微动，似乎说了什么，风声哗啦啦乱刮，程笙听不清楚。
“你好啊，程笙。”
身后是乌鸦长长的鸣叫，程笙眨了下眼睛，迅速将自己的手抽回，站起来转身就跑。
没跑几步，就被人扯住衣领子，往回拉。
“姑娘不要你的东西了？”
要什么啊！大半夜的乱葬岗突然一个人，不知道是人是鬼的东西，她怎么还敢留在此地！
身后扯领子的力道有些大，她一时之间挣不开，旋即停下来，“公子。”
一转身，又恢复了那个楚楚可怜的程家二小姐的模样。眼角含了包泪，在不甚明朗的夜色下竟然显得格外亮。
“公子…小女一时间走失了，不知道回家的路。还望…”说罢眼睛落在衣领那只手上，眼中无限委屈哀怨。
给她放开啊！否则休怪她动手了。这男人身上应该还有些功夫，也不知道手里的毒能不能一击必中。
面上柔弱之色不减一分，心中念头转的飞快，指尖微屈。
“宿主，你应该帮她挖东西。”
若是他的手还不从衣服上放开，靠着这段距离，她也能一把让他的眼睛暂时瞎上一段时间。
程笙心中默念，三，二…
一。
手领子上的力道骤然松开，男人蹲下身子，“姑娘要找些什么东西？”
“……”程笙盯着男人圆润漆黑的后脑勺，沉默了一会。
运气不错。
只见那双一看就养尊处优的手，伸进了脏污的泥土里，不断地挖着。按这个速度，很快就能挖到。
他抬头，对上她的眼，“找到了。”
沈羿扫开泥土，十颗被埋在土里的金元宝露出来，散着点光。
此人衣着看起来不像是个穷苦的，也不知道他为何会出现在乱葬岗，但那些金元宝，既然他看到了，就是见者有份。程笙此时只想早点离开，不想再多节外生枝。
“既然是一起看到的，那就是见者有份，不如公子与我对半分，如何？”她脸上又浮起柔弱的笑，怯怯生生。
沈羿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话，只是低头将金元宝继续挖出来，“姑娘既然是走失，怎么会知道乱葬岗旁埋着金元宝？”
金元宝一颗接着一颗地从土里出来，沈羿撕拉一声，将衣角扯下块布料，将元宝包了起来。
若是程笙识货些，心中定然要骂，他这身衣裳就已经比那十枚金元宝贵重许多了。
程笙咬咬牙，“实不相瞒，我并非走失，而是知道了有人将元宝埋在此地，这才趁着夜色偷偷前往的。”
天快亮了，她身上还有些碎银子和银票，找辆马车离开京城郊外不是问题。要是这人纠缠着不放，金元宝全数给他也无妨。
若是他还不识好歹，就别怪她不客气了。体力稍稍恢复了一些，下了毒之后跑对她来说，也并非做不到。
“哦。”沈羿站起身，问：“拿了元宝之后呢？”
“自然是找辆马车回家了。”程笙笑笑。
“你家在哪？”
“青影山。”那是她之前住的屋子。她才不会那般蠢，报出自己要去的地点。
沈羿点点头，在程笙眼前将元宝拿走，向树林走去。程笙松了口气，这男人没有对她动手动脚，少了许多麻烦。她现在的体力宛如一个垂暮老人。
“来。”
树林草叶刷刷地动，骏马身形矫健，线条流畅，从夜色中隐约显现出身形。
男子翻身上了马，将元宝绑在鞍边，沉甸甸地招她的眼。
他居高临下地对她说道：“我送你。”
程笙樱唇微张，显露出几分受宠若惊的神色，“不…”
果然是登徒子！深更半夜地将女子哄上马，说是送人，背地不知道有什么龌龊思想。
沈羿皱皱眉，天快亮了，他从皇宫出来不能耽误了早朝，况且她这么不想入宫，也不想勉强勉强。她在城郊不安全，先把人送回去再说。
马蹄向前走了几步，程笙警觉地往后退了几步。
“……”
正要开口时，地面传来轰隆隆的一阵马蹄声，浩浩荡荡一群骑兵由远及尽。
程笙一愣，怎么回事？！难不成是自己棺材板被人掀了？可，程家一个文官府邸，如何能动用这样的骑兵？
不对。是他！那个人的身份不简单。
面上虽然不显神色，心中的焦急却渐增，天际已有了微茫的蓝。
天要亮了。
骑兵为首之人停下马，翻身下来，“臣凌顾，参见陛下。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程笙瞪圆了眼睛。
皇帝？！怎么又是他！！
她觉得自己一辈子的运气都没有那么差过，做什么事情都不顺利。
素衫白衣少女僵着身子，礼也没行，立在一众漆黑盔甲的骑兵前。反倒和坐在马上的锦衣白底绣金纹男人显现出奇异的和谐出来。
马上的男子仿佛叹了口气，望向满脸呆滞的少女。他向她伸出手，居高临下，对她说，“来。”
少女没动，“什么？去哪？”
沈羿突然想到什么，将手往自己身上擦了擦，抖落泥土。
重新向她伸出手，“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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