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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君娇
《望君娇》
一缕檀烟起,烟下一人手持佛珠。
朦胧间,一女子坐于前,目带好奇地打量面前的人。
都说梵素大师少时就是整个佛门天赋最高的,一手推演能力更是满朝上下无人能敌,每年只挑一位有缘人为他推算卦象。
她不过是试试,居然被选中了。
本以为梵素大师是一位垂暮老人,不曾想竟如此的年轻。
“施主要算什么?”他目光地直视着她。
这干净的目光不禁让她生出几分亵渎的愧疚之意。
“贫僧因药物而保持少时容貌,还请施主见谅。”她被这突兀的声音一惊,赶紧回神,带着几分不好意思。
但一想到自己即将出嫁,不禁脸上飘上几丝红晕,略带羞涩地问道:“大师,我想算算我以后和我相公是否可以和和美美。”
语落,“吧啦”声连续响起,珠线断裂,佛珠掉落在地上,滚出一段距离。
他的手不禁紧握成拳,手中的佛珠被碾成粉末,飘洒在衣袍上。
她,竟是要出嫁了吗?眼前一阵恍惚,似乎回到那一年。
———
处处是郁郁葱葱,一只洁白的鸽子穿梭而来,轻轻地落在石桌上。
细若青葱的手指拂了拂它的头,便轻轻取下它脚边的小信筒。
将纸抽出一看,嘴角微勾,泛出几丝得逞的笑意。
纸条在火光下化为灰烬,一吹即散,几朵杏花砸在石桌上。
她一愣,突然出言:“阁下远道而来,便不必躲藏。”
石桌前忽然出现一位僧袍男子,他向前作揖,“贫僧在这山间迷了路,还请……”
她的手轻轻抬起,取下头上的发钗,青丝散落在肩上,带着一股妩媚。
杏花瓣在空中飞舞几个弧度,伴着钗子的锋利,破空而来。
他站在原地不曾移动一步,就在钗尖要闯过白纱,突然在他面前停下了。
高手过招,招招致命。
他的两指尖赫然夹着她的发钗。
“借住一晚。”
平淡无波的声音传到她的耳里,柳叶眉轻轻皱起,似是有些许不满。
一阵清风徐来,吹起纱帐,露出他清隽的脸。
空气似乎安静了下来,唯有钗上的吊坠在晃动。
她喉咙一紧,“梵素。”
“我们又见面了。”
他抬头看向前方,仔细分辨她的声音。
“你是嘉乐。”
她的指尖微微颤抖,随后轻轻抬手,摸了摸颈间的玉坠,冰凉的触感似乎可以给她带来安慰。
“久违。”他收回手指。
她便将发丝重新挽起。
“许久未见,可要对弈一盘。”
她轻柔地牵着他的衣袖,来到石桌前入座。
他将帷幄摘下,放在一旁。行云流水地执起一子,黑子落下,与棋盘分毫不差,他自幼便学会了盲下,棋艺精湛。
“这次从青州回来,可还要走?”她小心翼翼地问。
“嘉乐,边境的战况不容乐观。我被召回,参加国祭,即日返回。”他摸起一子。
有些许失落在她的心头散开,她又问:“你的眼睛可寻到医治之法?”
只听他释然一笑,“这世间万物,早已在贫僧心里,看不看的见与否,于贫僧,并无干系。”
她抬眼去看他的神色淡然,心中却爬上苦涩,“梵素,我一定会找到治疗你眼睛的方法。”
他一愣,“恭候佳音。”
—————
他将玉冠戴起,整了整衣袖,缓步走出宫门。
今日,便是国祭,一场恶战。
前几场国祭皆由摄政王,也就是他主持,这是新帝首次执掌国祭,那些个老顽固生怕他参与,便设了几个局。
他“啪”一下打开折扇,遮住眼里的趣性。
整场国祭平淡无奇,他正狐疑着,只见一纸圣旨,竟是让他尚公主!
他狠厉的目光直直射向新帝,只见新帝目光不慌不忙与他正对上,似是有什么倚仗。
“先皇曾言,微臣的婚事可自行做主。”他收回目光,向底下的人扫去。
只见新帝坐于高位,“郦国答应休战,只不过要求送一位贵女和一位质子前往。”
“摄政王是位高权重之人,自是要担起这保护自己妻子的责任。”
真是好算盘啊……
皇室最尊贵的只有一位谷凝公主,一位嘉乐郡主,可惜多年前那场大火……
外界传嘉乐郡主为救其兄长嘉安,大伤元气,一代佳人就此陨落。
他嘴角勾起凉意,看的跪在下面的臣子们脊背发凉。
夜幕降临,这注定是不安宁的一晚。
摄政王的铁骑踏开了宫门,漫天的大火席卷整个皇宫。
本和那皇位只有一步之遥,金骑军的副官竟转身投向新皇。
他,败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宫变,落下帷幕。
新皇给他喂下一种药,号称三日醉,便是像醉酒一般昏迷三日。
浑浑噩噩地结亲,送到边境。
只见那队伍浩浩荡荡地驶向边境,百姓们都向那去向磕头。
摄政王为政期间所做一切皆为民,他们百姓无论谁是乱臣贼子,他们只认对他们好的人。
马车里坐着两位少女,高挑者比纤弱者容貌更胜一筹。
纤弱者将高挑者的发丝挽成男子发式,轻柔地说:“嘉乐,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你挽发了。”
纤弱者压下喉头的哽咽,“平安归来。来年,我们还一起去青石山祭拜嘉安哥哥。”
她的指尖狠狠颤抖了一下,“好。”
“保重。”谷凝替她,哦不是他,戴上玉冠。
交接仪式上,侍卫撕去伪装,露出他们的战甲。
敌方大喊,“这是金骑军!摄政王的金骑君!”
一位公子从马车里走出来,跃身上马,赫然就是那摄政王。
“你们中原使诈!”敌方将领恼羞成怒。
为了显示与中原交好的决心他们带的人不多,可个个都是身份尊贵的人。
只听那人道,“战场嘛,讲什么狡诈。”
“杀!”他大手一挥,便身先士卒,向前杀去。
———
几月前,书房里,新帝褪下疲惫,揉了揉眉心,看着下面的一身英气的女子。
“不行,这个方法太险了。你哥哥临终前交托我一定要把你照顾好。”他深陷纠结中。
只见她一鞠躬,“陛下,我与你相交二十几载,你便应当明白,既然当日选择辅佐你,便是死也为国。”
他看着她,她已经不再是那个扯着他的衣袖叫哥哥的少女。她步步为营,替他谋得这天下,假意掌权,却是在替他做,他做不得的事。
人人皆知,摄政王与新帝剑拔弩张,却不明白那两人间无人可断的情谊。
“你,下去罢。”他望着窗外,不再看她。
“还有一事,望我死后,将我的心头血作为那一药方的药材。”她笃定地看着他。
许久后,空气中飘来一声叹息,“嘉乐,多少年了,你还是不放弃吗?”
她深深地鞠了一躬,身形便隐入黑暗。
———
那年初雪,下得很晚。
定安侯夫人的丧事却开始办了起来。
一位随师父来化缘的小和尚无意迷路,听到假山后有小女孩的哭声。
“你是谁啊?你怎么在哭呀?”
她抬头看见他的微笑,便放松了几分,哽咽地说:“我是嘉乐,我再也见不到她了,她对我很好。”
“佛曰,渡人则渡己。人死后要是被人的哭声缠住,就没有办□□回了。所以,你越开心,她越容易轮回,就不会在世间受苦了。”他鬼迷心窍地撒了谎。
他将玉坠在她眼前晃了晃,拍了拍她的头说,“给你,它开过光,会代替你口中的她一直保佑你的。”
听言,她连忙擦去眼泪,接过玉坠,看向面前的人。“你说的是真的吗?”
“嗯,真的。”他发出温暖的笑容。
那笑容如一道光照入她的昏暗世界。
每逢大日子,她便寻着机会去找他,有疑问也找他解惑。
两人岁数相差不大,可他总能悟透这人生万事。
直到……
她慌慌张张地翻墙过来,坐在他面前大哭,“我什么也没有了……什么也没有了。”
她忘不了那个时常欺负她的双胞胎哥哥,在那火柱掉下来之前,用尽全力地一推。
被救出来,却只剩下几日光景,嘉安拉着她的手,“嘉乐,从今往后,无人护着你了,你要保护好自己,保护好殿下。”
她扯着梵素的衣袖,像一个孩子般号啕大哭,仿佛失去了全世界。
那晚后,她褪去衣裙,洗净铅华,戴起发冠。
世人只知定安侯痛失爱女,定安侯世子入朝为政,以铁血手段赢得帝心,被封为摄政王。
她暗地里辅佐新帝,明面上却营造内斗的假象,引诱俪国倾尽全力攻打。
先假意败退求和,再趁其不察,让其大伤元气。
———
她为求高强的武艺,修炼一种阴法,以自己的精血来作催化剂,身体早已亏空,这次大战便是她最后一次催动精血。
对方将领的头颅被她一刀砍下,鲜血溅了她一身。她却释然了,向后挥了挥手,示意大军撤退。
赶尽杀绝于他们并无任何好处,剩下的都是些破兵残将,不成气候。
她把一切都安排好了,被安顿在驿站的谷凝会被带回去,新帝便会趁机收回兵权。战前她划下的心头血早已足了那药引,梵素便要重见天日。这一战,足以保下中原百年和平,剩下的……便让后生去努力吧。
一切,都会好起来。
“王上,何时返回?”一位副官恭敬地问。
她跪坐在战场上,看着眼前的荒芜,“我军伤亡人数?”
“金骑军死十人,步兵等共死三千一百八十六人,伤两万一千七百三十五 人。”副军抱拳。
“你回去罢,好好安顿他们。”她没有要走的意思,“我的帅印就交予你了。”
她站起来,大声说:“听我口令,金骑军听令于当今圣上,违背者,杀无赦!”
“是!”那震天的声响,冲击着每一个人的耳膜。
———
京城太远,她怕是赶不回去见到他重见天日的那一日了……
她来到士兵们埋葬的地方坐下,拿着一坛杏花酿。
朦胧间突然听到有人说,“师父,我们来这做什么?”
只听他说,“将这些冤魂超度了。”
她不禁摸了摸颈间的玉坠,笑了,临死前还能听到他的声音,知足了。
只见有人在她面前蹲下,来人对另一个人说,“你去看看那边的。”
“是。”那小弟子乖乖应到。
他凝视着她,抚了抚她的脸,“嘉乐,你不是一直希望我的眼睛好起来吗?”
她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看眼前人的面容,笑着说,“谷凝提前告诉你了?”
“是陛下给我的。”他抿了抿嘴角,压下涩意。
“你那院子的杏花又开了吧,你一定得好好看看,杏花酿你一定得试一试,长安街的繁华要到登高台去看,青州的玲珑膏特别有名,醉红楼的烤鸭隔着几条街都能闻到它的香……”她一脸兴奋地对他讲。
他认真地看着她,仿佛眼里的世界只剩下她。
“可惜啊,我没那个福气陪你一点点去看啦……”说到最后,她都带上了几分哽咽。“我这一生啊,杀戮太重,也不知佛渡不渡我?”
那自嘲的声音落在他耳里,刺的他的心脏生疼。
“梵素,下一世,你不要做和尚啦好不好?做一个普通人。”她眉目温柔地看着他。“我也不做定安侯的郡主。”
这样,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她想。
他眨了眨眼睛,看着她缓缓合上的眼帘,“好。”
———
“大师?大师?”面前的女子将他的心神叫唤回来。
他看着她的容颜微微出神,“是个好姻缘,你们会有一段幸福美满的生活。”
他渡了她一世,怎会不幸福美满?
她听了,连忙道谢,带着笑意离开了。
他对着她离开的背影说了一句,“小骗子。”
随即将地下的佛珠一颗颗捡起,心想,那就,下一世吧。
第二日,梵音寺传出消息,梵素大师圆寂了。
石桌旁的杏花树,开开落落,又有一子下在棋盘上。
“呀,你输啦!”少女笑着拍手。
他拍了拍她的头,将黑子白子都藏在身后。
是啊,他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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