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正好

　　窗外，春光明媚，鸟语花香。
　　一个身着明黄服色的男子正低头伏案疾书。
　　有人在外面轻轻敲了三下门。
　　“进来。”他头也不抬，沉声道。
　　门“吱呀”一声推开，是一个白衣的男子，长发披散下来，及腰。
　　黄衣男子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来，继续写。
　　“我已经把它喝了。”来人轻轻地说，声音温润却没有中气。
　　“嗯。”
　　然后没有了声音。
　　他静静地走到书桌边，先摸了摸茶盏，是温的。他扬手把杯中的茶往窗外泼去，重新捻取了炕上小桌抽屉里的茶叶，用白汗巾包住红泥火炉上的铜壶的曲柄，往里冲了热水，盖上盖子放在男子右手边。然后在脸盆架上的水盆里湿了手，往砚台里弹了几滴水，在汗巾上抹干了手后敛袖磨墨。
　　两个人都静静的，只有纸张的翻动声，和磨墨声。阳光透过半开的窗，照在两人的身上，逆光看，是幅美丽的剪影。
　　磨完墨，白衣男子静静地坐在桌边的木制筒凳上。
　　又过了一会儿，他开口：“皇上，我的家人您打算如何处置？”
　　原来那是皇帝，他维持写字的速度不变，说：“朕发配他们去了云州。”
　　沉默了一会儿，白衣男子说：“我也想去那里。”
　　“不行！你只能留在皇宫，哪儿都不许去。”皇帝厉声说，有点儿气急败坏。
　　白衣男子一怔，然后苦笑着低下头，过了一会儿，他说：“那……我喜欢你勤政殿外的杏花树。”
　　“嗯。”皇帝的笔难得地停了一下。
　　窗外传来几声鸟叫，北地的春天总是格外明朗宁静的，尤其在午后，仿佛能听到时间汩汩流淌的声音。
　　“炀？”白衣男子深深望着皇帝。
　　“嗯？”他仍旧奋笔疾书，一叠批好的奏章堆在书桌边，红红蓝蓝的色彩鲜明。
　　又过了一会儿。
　　“我不怨你，”白衣男子无声地笑着，“你莫怕。”
　　——皇帝的笔悬空，微微颤着。
　　“我走喽？”声音里仿佛带着笑，令人舒心。他站起身，可是似乎站不稳，他想揉揉额角，却因为抬手这个动作失了重心，晃了晃倒在地上，“砰”的一声，不动了……
　　“哒”皇帝笔尖上的墨滴在纸上，洇开了一大团。
　　他稳稳地坐在红木椅上，视线落在那个白衣男子身上：白衣铺开，黑发散开，只看得到他那尖尖的下巴，泛着青，几乎和地上铺的青灰色水磨石地板同色。使他有一种他会消失在地上的错觉。
　　默默地收回视线，抬笔继续书写。一本又一本，越写越快，越写越乱，终于，不知从何处滴落下的两滴水，花开了纸上的字，他放下笔，直起身。
　　“何善。”
　　一个生硬的声音在外低应了一声。
　　“带几个人进来。”
　　皇帝在他进来前背过身。他往身后一指说：“把它埋在朕南书房外最靠窗的杏花树下。”
　　“是。”
　　待身后的动静都停了，他才转身，已是一脸平静，怔怔地看了看地上，仿佛觉得有什么东西，一个关乎他灵魂的东西，丢了，也许就埋在那块水磨石地板下。空气中的扬尘在日光里静静飘着，好像在这屋子里只有它们还是活的。
　　走回案边，将那乱七八糟的纸揉成一团，扔到地上。他端起茶盏，掀开茶盖，却不急着喝，大拇指摩挲着杯沿，触手温热，好像暖到了心里，“你莫怕，莫怕，莫、怕。”他轻轻地说给自己听。
　　耳边一阵空灵，低低一声：“桓儿——”好像叹息。
　　窗外，春光明媚，鸟语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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