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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摘下面具透口气不好吗”(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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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人趁机诱哄周钰恒。
染落抢先发问道:“断袖也会对女孩子感兴趣吗?”
周钰恒迷迷瞪瞪且认认真真地思索着:“不知道啊。”
几个人背过身扎堆私语。
“他说他不知道。难道他不是吗?”“或许应该问:他真的是吗?”“我看不像。他又不是那种翘起兰花指说话妖里妖气的怪人。”“那他干嘛要往自己身上泼脏水啊?为了恶心别人?”“我看像。”“我也赞同。”“如果是他,绝对做得出来嘛。你们看,他本来就是那种别人越烦他他越开心的性子。”“也或许真如染楼师兄他们剖析的,他只想制造出些不同,获取父母的关心罢了。”“这样想想倒觉得他怪可怜的。我宁愿我的父母不要记挂我,也不想通过这种怪异的方式引起重视。”“你说得轻巧,我们又没在那样的大家族中长大,怎么会知道他们的想法?听长辈们无意间提起过,以前的周家,内里倾轧得厉害。像他这种什么都没能继承到的,都不知道是怎么长大的。”“咳,不要多嘴。你还想招来大师兄的训导吗?”“多猜并无意义,咱们还是继续盘问他吧。”
再看向周钰恒的眼神,不免都带了些同情:“你不是宣扬你是断袖吗,怎么会不知道?”
周钰恒不说话了。他双手可爱的托起脸腮,盯着杯子中的倒影,看入迷了般的恍惚着,忽然醉眼朦胧的扬脸笑,答非所问道:“哎呀,上哪儿找得到像本公子这样完美无缺的人啊?我的完美称得上是一种罪过。必须自罚一杯。”
罚酒过后,一个接一个挨个看过去:“这么在意这件事,还需要讨论这么久?放心。我对你们,提不起什么兴趣。”转念一想,弯眼笑,“哦,本公子懂了。其实是因为——你们全都钟意我吧?”
周钰恒说完,在一众人等面现微妙的诡异氛围中,得意地频频点头,晃了两晃:“能理解。毕竟像你们这种的,也不是什么先例了。唉,为什么只想与世无争的安静呆着,偏有数不尽的浮蜂浪蝶硬要往本公子身上扑?本公子也很为难啊。”
浅吟微笑,宽袖一遮,他在袖后饮酒,颇有魏晋遗风。
言行相较,只能令他的言语显得格外的欠揍:“恕本公子残忍,为了你们门派内部的团结。只能忍痛统统拒绝你们了。——你们没希望的。下辈子吧,记得提早排队候着……”
有人忍无可忍的握紧了拳头;有人指指脑子“他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回应的人立刻点头,指着心窝补充“也可能是缺心眼”;有人表示“我要收回我无用的体谅与同情”;有人犯恶心道“哪个瞎了眼的会喜欢你?光想着就怄死了”……
更多的人先后败下阵来,纷纷到李染枫面前告饶道:“大师兄,你行行好,给我们痛快点儿的得了!从没见过这种臭不要脸的厚脸皮,灌醉了,问出来的也只有源源不断的自吹自擂。想要克制住不对他动粗已属不易,更何况还要被他变着花样踩住痛处不放。太缺德了!快忍不住了!”
如映证诸人的话般,隔着桌子的正对面,传来了周钰恒彬彬有礼的奉劝染镇喝酒的声音:“……我愿意跟你换,真的。你走向哪里哪里清净太平,哪像本公子,长了张招摇过市的桃花脸。如果不公开择偶上的小小挑剔,怕是撑不到十五岁,已被吃干抹净、力竭而亡了。烦啊——掷果盈车之类的,应该是你梦中都难以遇到的烦恼吧?我很羡慕你啊,来,本公子敬你一杯。”
染镇在染落染宣的联手拖抱下,好歹没把座椅抡拍在周钰恒的“桃花脸”上。他气到口不择言:“你是不是跟我有仇?忍让你一次又一次,你仍没完没了。你到底是活得多自卑才会靠贬低他人抬高自己来获得满足感?对啊,我是长得丑,你是长得好——我长得再丑那也是我自己的脸。你长得再好别人也只会认为你长得像白元奉!”
手松开,酒杯“嗙”得一声坠桌,骨碌碌空转,酒水污了桌面也无暇去管,周钰恒脸上挂不住了:“为什么每个见过我的人都要这么说?你们见过魔教教主了?他长什么样子?真的跟我很像吗?有多像?”舌头都不灵便了,仍要连珠炮似的追问,十分醉意消散了五分,分明是恼了。
众人马上来了兴致,重新振奋精神,偏不肯如他的意:“咦?除了我们,还有谁这么说过你呀?”
“没有谁,记不住了。”
乌糟糟的一哄而上:“记不住?他没与你互通名讳吗?你们是怎么遇见的?在哪儿遇见的?他对你说过什么?是他向你搭的话还是你先去邀请的对方?是魔教的人吗?男的女的?后来呢……”
“别问了,没什么后来。”周钰恒勃然作色,“不过是个青皮面壳的丑八怪!敢说本公子长得像其他人?!哼,哼,简直岂有此理!像他这样的人也配劳烦本公子记住他的名字?不可能。自然是没给他什么好果子吃,挥挥手,随便让人把他给轰走了。”
“青色面具。是指青色的龙兽面具吗?”一道声音横空插入,“陈欺霜。就是你口中戴着青色面具的人,他应该还佩戴着江湖人称‘霜刃雪鞘’的傲雪剑。你不可能认不出他来。他是魔教的青龙使,也是个嗜杀道连孩子都不肯放过的恶鬼。你被他盯上了,竟然有办法脱身,其间究竟还发生了什么?”语气虽是平淡木然,但不知怎的,总有种大白天遇见鬼的感觉,阴涔涔,透着森森的冷意,令人止不住的发寒战、打哆嗦。
众人都在李染枫看不见的杀意下各自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喘。只有周钰恒像什么也没有意识到一般,借着酒劲儿逞英雄,嗖得一声站了起来:“是啊,本公子知道他是魔教青龙使怎么了?”他说话间,忆起什么似的,双手双脚已不受控的颤栗了起来,一滴冷汗也顺着挣红的光洁脸颊流淌至下颌,仍嘴硬道,“怎么了?管他是饕餮还是狴犴,甭管他什么来偷,过后还不是要乖乖地低头向本公子赔礼道歉?”
众人整齐划一的嘶了一声。顶着李染枫寒气的压迫,仍像撒了气似的,噗噗嗤嗤,由偷笑转为爆笑,哈哈嘎嘎,侮辱味十足。
周钰恒站着晃荡了几下。他因懊悔而脸红出汗,神智比之前更清醒了些。在众人大小不一的笑声中,他略别扭的微提高声音辩解道:“本公子没说大话。魔教的圣女病了,查不出病因。我不是‘周家人’吗?对方邀我上门诊治。医者替病人看病,病患家属以礼相待,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你们笑什么笑?”
“当然是笑你牛皮吹上天了呗。”三五人立马接茬刻意羞臊周钰恒,“周家的名医数不胜数,随便挑哪个不好,干嘛偏偏挑上你?你莫不是专程送上门想为武林除害的?不过魔教的人也不是傻子吧?哈哈哈哈哈哈。”
越描越黑,周钰恒极端愤怒的嘀嘀咕咕了一长串,五迷三道的说些有的没的,也听不清究竟是在骂人还是在默背什么锦绣华章。突然间,声音大了起来:“都给本公子——住口!不要再笑了。凭本公子的才智,以本公子的长相,观本公子的手段,自然是——”声音越来越小,音量越压越低,最后低得像是裹在喉咙里,“自然是被抓走的。”
“什么?大点儿声!听不清——”墙倒众人推,众人乐不颠。
“是被抓走的。毫无抵抗。束手就擒。听清楚了吧?”似乎开了一个艰难又难堪的头,后续也没那么难说了。周钰恒生怕他人再次插嘴嘲笑般,一口气没有停,“也不是一下子住到我的,是逐层抓人问到我这里来的。不单是为了治病,更是为了替他们辨认一粒药丸——他们说这粒药中有周氏一族不外传的秘方。不信你们瞧,我偷拿出来了。不,也算不得偷,是物归原主吧。”
摇摇晃晃地从内衣袋的香囊中倒出一粒红色的小丸药。药丸现身,朴实无华却异香扑鼻。周钰恒将它举得高高的,煞有其事的介绍道:“蠲髅丹。是我家小阿叔专门替前魔尊研制的保命药。有延年益寿美容养颜增长功力……起死回生等种种神奇功效。”
医圣周君离!一个江湖多年视为禁忌的名字。
周君离的蠲髅丹竟然重返人间了?
所有人心照不宣地悄然打量着这粒隐在指间几乎看不见行迹的小药丸,同时默然不语。怀璧之罪。诸般的纷争豁然开朗,找到了解释的缘由。
只有染落依旧天真执着的追问周钰恒道:“能借我看看吗?——这么小的一粒药就可以起死回生?真的假的?前魔尊不是早就死了吗?哦,也对,或许他死前没能及时服下这粒药呢?所以呢,这个能救醒他们魔教的圣女吗?”
周钰恒嗤笑一声:“你要送你了。”他揉捻指尖,像酒劲重新上头般,一屁股仰倒在靠椅上,“起死回生?包治百病?呵呵,呵呵,一群蠢人,药岂是能随便吃的?动脑筋想想,我小阿叔还不是照样死了?”说着说着,扶住额头吃吃的笑,“若据实以告,本公子的坟头木怕是已合围矣。还好灵巧机智聪慧才情博学兼备,仅凭几句软语,便从容的从虎穴中脱险,花叶无损觅归秋……”
“照实说吧。”李染枫从染落手中接过不知真假的蠲髅丹,收进纳物袋,打断周钰恒悬若长河般绵绵无尽的自卖自夸,“事已至此,也没必要再遮掩什么了吧?”
周钰恒手揉太阳穴呜呼哀哉痛不欲生:“我只是单纯想给你们留个好印象,知道本公子不是好欺负的。这下好了,本公子苦心经营的形俊其外才蕴其中的光辉形象,都被你这个森森然如千丈松的实心木锤子给捣毁了。”他头重脚轻的晃着起身,走向李染枫,貌似要去扒李染枫的脸,“你莫不是也戴着劳什子的面具吧?快把面具揭下来让本公子看看你的原型。你究竟是哪只妖怪幻化出的人形,这么不通人情世故,也难怪像李掌门那样和蔼可亲的长辈都不宠爱你……”
他是在捋虎须!众人下意识的一边拦着周钰恒一边劝抚李染枫:“大师兄你别恼,他喝多了,说醉语呢,别跟他一般见识。他不经打。”
周钰恒竖起一根食指,笑:“嘘,还没喝呢,你都醉了。本公子怎么可能不经打?来,有钱,百两,买,你来揍我,你敢吗?”他勾勾手指,邀请李染枫,“桌子精椅子怪,来打我呀!”
李染枫木着脸,应邀倒拖着椅子迎着周钰恒的方向去了。众人急扑上去阻他:“他开玩笑的,开玩笑的,大师兄,大师兄别冲动啊,杀人犯法——”
周钰恒火上添油:“你过来,教你见识本公子的能耐。”扇挽团绣,“青龙探爪,走!”奔着李染枫的头脸飞脱出手,“中了!”欢呼鼓舞。
“让开!”李染枫喝道。椅子向周钰恒面前一砸,众人肝胆随之一颤。
却见椅子堪堪接住了因醉酒而栽倒的周钰恒。
李染枫拖来另一把椅子,坐在周钰恒的正对面,克制地沉气了数息,直至心静如水,才半是命令办事安抚周钰恒道:“折腾够了?别岔开话题。坐好。挑你记得的说吧。”
周钰恒老老实实的坐直,点点头,自知闯祸了似的自觉收好了手脚,又恢复成了一个有问必答的乖巧的好孩子:“哦,谢谢你……说来羞愧,我有意勾搭上了几个魔教的女孩,本想借她们帮我向外求救……其中一人,想跟我山盟海誓双宿双飞,也不管我同意与否,偷偷将我藏在魔教朱雀使出行的队伍中夹带了出来……不知哪来的人,突然冲散了队伍……”
容染楼很快抓住了周钰恒话语中的漏洞:“你一开始提到的货和人呢,是怎么一回事?”
“……镇远镖局是我请来保镖的。货是我的,人也是我的。从我自酒肆现身被魔教青龙使掳走起,一直守在沙漠等着接应我。——本来都已经顺利的碰面了,可气的是后来——我是何时晕过去的,又是如何与镖局的人走散,如何被你们抓来的,可全然不知了……”
“当初你为什么要往魔教的地方去?你去时没人逼迫你吧?还有你所谓的耽误你救人是怎么一回事?”
周钰恒敛声息语的静坐着。
他抢过一坛未开封的高粱酒,用竹筷挑豁坛封,擦净,大口大口灌进半坛酒,才借着酒意苦笑道:“我用我自以为对他好的方式珍惜他。我不小心弄丢了他。我听闻他曾在那里出现过。无论天涯海角我想将他追回来……他可能,心已不在我身上了。”
他的话颠三倒四,众人却奇迹般的全懂了。
他说:“事无不可对人言。该对你们说的都说完了,随你们怎么想,别再烦我了!而且我也没那个义务什么事情都告诉你们!”
他抬起衣袖遮住眼,借打哈欠作掩饰:“抱歉,失态了。本公子醉了,不能喝了,也倦了,该回了。”他撑着起身,踉踉跄跄的逃了。
带翻了酒壶,碰翻了酒杯,撞倒了座椅,也推开了想要搀扶他的手,一路跌跌撞撞的去爬扶梯。
染落收回半悬着的空落双手,笑道:“原来他喝醉后也讨厌别人碰他呢。好在他仍记得自己住哪间客房。对了,他不会半夜酒醒后嫌客房太脏吵着要离开吧?”
染楼等几人看了他一眼,没应声。他们更在意的是其他的事情:“大师兄,周公子值得信任吗?”
“一个娇纵任性,缺乏关爱,有几分爱耍小聪明,心肠却不坏的小少爷。我挺喜欢他的。”
“啊?”所有人都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喝醉酒的人往往难以控制自己的嘴,喜欢说胡话。冲着他敢在我们面前放纵豪饮的态度来看,至少能证明他暂时对我们无害,也没什么需要特别对我们隐瞒的事。”
李染枫谨慎的回答。他一整晚只略动过几筷子面前的菜,滴酒未沾。
此时,替周钰恒收好折扇,很是轻松的淡淡笑了:“幸好我与他之间没有什么利益间的交集。希望将来不会成为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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