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霜栖月

作者:狸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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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一章 “你们这群畜生!”


      *
      “你!”陈染怀气极、怒极。白元奉此举无亚于当着师父的面,公开侮辱自己。他几乎咬碎满口银牙,用恨不能杀了白元奉的那种眼神,恶狠狠的瞪过去。但他却连一句反驳的话都不敢说出口。

      因为他看见了白元奉的表情——双眉舒展,嘴角噙了一丝玩味的勾唇,仍闲闲的敲着桌子,看过来的眼神,就像在看着一只明知深陷牢笼仍垂死挣扎的鸟雀那般,既冷漠又残忍——根本不拿人当人看。有着这种表情的人,在行事时多半不会按章办事,他们只会挑自己觉得最舒心的方式来随心所欲;而一旦当他们强烈的想要达成某个目的时,完全可能会毫无下限的将人逼上绝路。

      陈染怀与白元奉对峙。他猛然心惊,甚至从心底产生了一种强烈到怪异的感觉:白元奉非但不怕我会提出离开,反而想促成我回归青城。他绝对是故意的!他在故意激怒我。他想亲眼见到青城因为我而受到武林同道的口诛笔伐,他想要让我亲手毁了青城!!!

      陈染怀的胸口忽然压上一种沉重的壅塞感,和另一种名为无望的绝望。即便师父真的愿意原谅我,即便师兄弟们真的肯包容我,即便我还是当初的那个我。

      ——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他抬袖猛擦双眼,抹干眼泪,仰脸对他师父讨巧的笑:“师父。我不打算回去了。”

      他像是害怕会被师父打断似的,努力展颜,笑出一对儿小梨涡,有些迫切的、带了孩子气的炫耀着、细数着留下来的好处:“我在这里吃得好用得好住得也好。您看,我现在穿的就是我从前从未穿过的好料子呢……又没有人拘束着我日日练武天天做功课,除了吃酒只有玩,日子不知道有多轻松自在呢。——我就不回青城啦!回青城、回青城,还要吃苦、受罪,不能、四处、玩。没意思透了。”

      话说到末尾,声音已现哽咽。

      但他仍强撑着,含泪带笑的将话说完:“师父你带上这些钱回去吧!我、我在这里挺好的。你不用担心我。”他说着,握紧拳头颤抖着,“师兄的仇我们迟早要报,早晚也有能报仇的一天。不用太心急。”

      他说完话,的连给李渊清磕了三个极响亮的响头:“是徒儿不孝。”似乎已经透过雾蒙蒙的水汽预先看到了白元奉那副得逞后洋洋得意的丑恶嘴脸。但他也只能决绝的伸手去抓那个滚停在李掌门脚边的金球。

      就在他即将要触碰到那个金光闪闪的球体时,却被李掌门一下子拉得站了起来。

      陈染怀讶然,见李渊清摇着头笑得苦涩:“看来我非但是位失败的父亲,还是一位失败的师父啊。现在竟然沦落到了需要借小徒弟的忍气吞声来保全自己的地步了呢!哈哈,有意思。”

      “师父,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都懂,你不必说。”李渊清忽然正色道,“可即便我这个当师父的再失败、再糟糕、能力再有限,也自当尽己力之绵薄,为孩子指出一条明路。”他踩住脚边的那个金球,毫不费力的将金球碾成了一个金饼,“但无论指的是哪一条路,也都决不会是一条跪地求辱的路!”

      他用力拍了拍陈染怀的后背:“站直了!不许垂头丧气。没了武功,还可以再练。大道九十九,你的人生还长,还能够再选择其他你想要走的路。”他顿了顿,又慈祥的笑,“而师父,正是在这种你还想要后悔的时候,还能给你留一条退路的人。”

      李渊清说完,向白元奉从容一笑:“我今天倒是非要把人带走不可了。我看何人敢拦我!”

      陈染怀先是低着头小声啜泣,后又耸着肩膀又哭又笑:“谢谢师父、谢谢……”他像是终于可以放心且放肆的在心疼自己的人的面前撒娇那般,嚎啕大哭。

      白元奉冷笑出声:“哈,我的人你也敢动。冥顽不化的老东西!”他以目示意黄溯回。

      黄溯回当即会意的点头回应,退出帐外,吩咐两侧侍从拉开帐帘,然后用极其平常的语调喊道:“青龙、白虎,玩够了就该回来了。哦,对了,别忘了老规矩。——回去后让朱雀给你们加餐。”他语气轻飘飘的,就好似在呼唤两名因贪玩而迟迟不归的顽童回家吃饭那般的轻描淡写。

      远远的隔着石山的地方,响起一声哈哈大笑的回答:“好咧!”眼见着乱石隘口卷起一道血红残烟,一人在最前方,屁滚尿流的跳脚跑得飞快,一边挥斧向前开路,一边哈哈哈,嘴上尤不闲着:“来啊!你们这帮孙子,来追爷爷啊!哈哈哈!”

      白虎背后拖了一长串、几百号的追兵。他显然也并没有占着便宜,白色征袍血洗过似的的浸染暗红,用丢盔卸甲来形容毫不为过,一路连滚带爬、狼奔豕突,直到看见“那条线”,才“嗷”得往前一扑,躲过一把自后脑追至的砍刀,滚了一身的尘土,气竭似的急喘着嘎嘎直乐:“呼——小青,剩下的交给你了啊!他娘的可真是累死爷爷了!”

      青龙没答话。一出手便折断了自背后偷袭白虎的那柄砍刀,闪身越线,一拳打得马匹下跪,顺手捞过马背上的青城门人,掐住对方的脖颈后退,直退着护在了白虎的身前,独自面对尾追白虎而来的人马,再一次,冷冰冰的出声警告:“过线者,杀无赦。”

      话音落,寒刃动。砍手、斫足、劓鼻、断臂……似有一道无形的铡刀,沿着低下那道剑气所指出的“线”,当空铡下,凡是超过“线”这端的身体部位,都在一瞬之间,与自己的本体分了家。

      一切发生的快了。快到白虎最后一个“了”字才刚收口。

      只先见到那名被青龙拎在身前用来遮挡溅出的血渍的青城门人,木然的从脸上摸到了一手鲜血,甚是凄厉的“啊”的惨叫了一声,当即吓到失禁的尿了裤子。然后,才听见那些躺在地上不停翻滚的人,发出了哭爹喊娘的痛苦哀嚎。

      人群和马队同时骇到“轰”地一退。有那第一次见到血肉横飞惨状的,当场弯腰弓背吐了出来。

      有骚动不安者不服气的叫嚣着:“怕什么。我们一齐冲上去,便是踩也踩死他们了。”但当他们望着那双冷漠严守着地上的“线”的眼睛时,愣是没有一个敢有勇气充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而那名被抓住了的青城门人,此时才像突然因这句提醒而清醒了过来,他惊恐至极的伸手抓捞什么似的、最先向身边最亲近的人沙哑的求助:“师父师兄快救我啊!”

      他喊得凄惨,当即就几个刚才在他身旁、却没来得及抓住他的、比他略年长些的青年,就要冲出来。可又被几个明显是他们的师长的人呵止住了:“掌门还在对方的大帐,不可冒失!”而跟在这些青城青年身后,也想冲出来的其他门派的人,则是被自己的同伴们用“万一人质死了,谁能负责?”“这还少青城的事情,我们不敢强出头”等理由给拉了回去。

      众人正因投鼠忌器而束手束脚到不敢动作时,又听见现在唯一能做得了主的人,燕云岭的掌门,强行吞了一下口水,又拭了两把汗,才像是被吓住了似的,用商量的语气犹犹豫豫的与众位掌门商议道:“要不、我看、还是等青城的李掌门回来了,再说?”

      有人开口附和,有人沉默不语,但都没有明确的反对的声音。

      燕云岭掌门这才长长松了口气,跟终于替担在肩上的责任找到了均摊者一般,讨好众人似的笑了出来。

      决策已定,当即便有青城弟子愤愤不平的骂起青龙来了:“陈欺霜你个无耻小人,每次都只敢趁人不备时偷袭,你敢回来跟我们光明正大比过么?卑鄙!”

      青龙并不理会指名道姓的侮辱和谩骂。一手仍掐着人质的脖颈,将他挡在身前作人盾;另一手则抓着白虎的单臂,架起他,脚不沾地的飞快的向己方阵地撤退。

      他低而快的问白虎:“伤了哪里?还能动么?”

      “他娘的,左手彻底废了。其他的记不清了——八个加起来活得过老王八的老家伙轮流围攻爷爷我一个,没种上来以命相搏,只敢躲在徒子徒孙后面,真够不要脸——不过不要紧,只是脱力了。我还能动能跑。决不会拖累你。”

      白虎说着,推了推青龙。两人极有默契的:一人将仍在哇哇乱叫的青城人质一拳直接打晕,抽胳膊落地,一跛一跛的在前头先跑;另一个则将人质缚在了背后,故意落在后面,借人质遮掩,护住了两人的要害。

      “还是不行。”瞄准了半天,最终只能作罢,“他们对敌经验太丰富。”扶浮云洞瘦高个儿的吴呈一松手撤下手中张好的弓箭,同时劝阻身边的果凡长老,“还是算了吧,师叔。只是将人射中的话,他们倒是还能继续跑。而如果将人射死,万一伤到……”

      他话音还未落,只听见耳边嗡得一震,一枝快箭破云追风似的尖啸着,奔着跑在最前面的白虎的心窝就去了。

      逃跑的一黑一白,闻见耳后的破风声,立刻如蛇行一般,一左一右的闪了过去。

      紧接着,又是追命而至的第二箭、第三箭……终是在发发相及、连环五箭的第四矢时,听见了箭镞入体的钝击似的反馈,还有一声惨叫的“啊——”声。

      负在青龙背上的那名青城门人,被背后追来的一箭正射中了后股,从昏迷状态中活生生的又疼醒了。

      果凡长老怒摔了手中的弓和箭,脸色黑沉如锅底:“那名穿黑衣服的小子是故意的。”

      果然,青城山的小辈们率先心有怨气的嚷嚷了起来。

      接着,燕云岭的赵副掌,也似不甘寂寞的陪着瓮声瓮气的嚷了起来:“好啊!浮云洞的神射技,不出手则已,一出手——百步穿杨,招招命中自己人哪!果老儿,你是不是还准备再借机放狗,把人给咬死啊!”

      他的声音大到出奇,话意扎耳又难听,带了股呛鼻的火药味。他本人更是挤眉弄眼、面部抽搐,布满络腮胡的胖脸上,还顶着可笑的流着血的犬齿的咬痕。但因为他伤得严重,看起来有些悲惨,反倒没人能笑得出来。

      果凡长老冷哼一声,不屑于回复。反倒是浮云洞掌门赶忙对着青城的众人解释道:“我们是救人心切,绝不是有意伤人。纯属意外、纯属意外。”他解释完毕,又有意无意去瞄燕云岭掌门那张晦气的土黑脸,语带明显的嘲弄,“总比那些一动不动,只会吹胡子干瞪眼的人,要好一些。”

      燕云岭的弟子们正要回嘴,却听见他们的掌门甚为难得的果断了一次:“都别吵了!”

      好像是太过大声,把自己都吓了一跳似的,粗犷的黑大汉忙心虚的换了小声:“大家同为除魔卫道的精英,何必自己人为难自己人?一切,等青城掌门回来再说。”

      呼应这句话似的,人群中突如其来的高喊了一句:“除魔卫道,誓报血仇!杀光这群邪魔妖人!”

      顺应这激昂的情绪似的,人群又是一股脑“打啊”“杀啊”之类的瞎喊。

      “呸!好不要脸!”白虎边扛着斧子逃命边啐地吐出满口的沙子,怒吼一句“爷爷他娘的还没受过这等鸟气。”当即停下了脚步,回身,以一人抵得过万人之势,扯着脖子与对方对骂,“啊呸你娘的!你们的脸皮都够你奶奶给你们纳鞋底了!你们才是入侵者,你们才是妖人,你们才该被杀光。你们他娘的敢到爷爷们的地盘上撒野,他娘的,爷爷统统送你们去见阎王!”

      好像光骂人还不够解气似的,他又将斧子摔在地上,倒拖着斧子就要往回冲。却冷不防被青龙拦腰扛在了肩头,脑袋倒控充血,仍挥手蹬腿兀自大喊不停:“他娘的告诉你们这是我们的地方!”

      青龙一手夹着小鸡崽似的青城门人,一肩扛着活蹦乱跳的白虎,从从容容的从有如两军对垒的阵地前,全身而退。一直跑到大帐之外的垂壁处,才手一松,肩一抬,单膝跪地,冰冷的道一句:“教主、左使。我们回来了。”

      白元奉坐在高处,似已将全部耐心耗尽般,对着李渊清冷笑连连:“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血盟教的这份大礼,也不一定非要通过李掌门同意才能花得出去。毕竟,这世上没人真的嫌弃金子拿多了会烫手。”

      黄溯回立刻接话,与白元奉一唱一和,极痛心疾首般的又劝:“李掌门还是认不清楚眼前的形势吗?我们只两个人,便能吓得这数百上千人一步也不敢向前,是真的打不过、不能打、还是因为贪生怕死?某些门派只想跟在别人身后捡便宜,你能指望着这群人跟我们斗么?怎么斗?”

      陈染怀先开始急了:“师父。我知道我们正道并没有他们形容的那般龌龊。但是,”他有些急迫的恳求道,“其他门派也未必就没有那个意思……”

      李渊清不置可否,淡然一笑:“你们这些伎俩,骗骗小徒倒还可以,想要离间我与众人,未免可笑。他们,不过是因为我还在这里,有所顾忌,所以行事略有迟疑吧了。不过,我也从未寄望于他们。”他话意一转,“你以为你们会耍的阴险手段,我便学不会么?”

      他边说话间,边扯住陈染怀跃出断崖,落地时,即隔空点穴,同样飞快的钳住了一名魔教教众的脖颈。

      魔教教众立刻拔出兵器围了上来,像围住一个箍桶般,不管不顾的刺了过来。

      但比他们更迅速的,是那名未能抵抗,便被李渊清徒手制住的人。他一口咬断了自己的舌头,自尽身亡。重垂至一侧的头颅,兜帽滑开,露出了一张仅十一二岁少年的稚气的上半张脸。直至死,他都未发出过一声求饶的声响。

      而其他的,跟这名少年身量差不多的魔教的孩子,依然有条不紊的,面无表情的,即便刺穿同伴的尸体,也要伤到李渊清。

      李渊清忙松开手,半蹲着放下尸体。但令他更不敢置信的是,他看到白色兜帽们,眼内无物似的,踩着同伴的尸体,杀了过来。

      李渊清怒道:“你们是疯了么?”

      他听到陈染怀近乎绝望的跟自己说:“师父,他们是疯了。他们魔教的,根本都不是人!”

      他抬头对着白元奉所在的高处,咬牙切齿道:“你们、这群——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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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你们这群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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