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宋

　　姚古既已打定主意便要告知梁应，只是还未等他开口，梁应便先来找他了。
　　这日午后，姚古在书房读书。梁应立在窗边，看了执书蹙眉的少年许久，直站得双脚发麻才推门而入。
　　姚古应声抬头，唤他，“梁大哥。”
　　梁应寻把椅子坐下，淡淡应了一声。
　　“本朝征兵可异地募兵”，梁应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
　　姚古放下书卷，心中不解，只待梁应往下说。
　　梁应又道，“百姓征兵多为役兵，只管后勤杂务。若要上前线，得入正规军。”
　　姚古恍然大悟。
　　“你带上此物去陕西三原，寻姚家”，梁应从怀中掏出一块方珏，交于姚古手中。
　　姚古接过，细细看了几眼，见上面刻有个“姚”字。
　　梁应接着往下说，“此乃恩师之物。恩师姓姚名兕，是将门姚家之后。恩师走前明言，日后我若走投无路，可携信物去陕西三原寻他，也可随意典当处置。”
　　姚古听得入神，心说梁大哥这际遇真有如话本一般。
　　“我因不愿再承恩师之情，从未动用这信物，只留在身边作个念想”，梁应话中透着回忆往昔的感慨。
　　姚古道，“我若用了这信物，岂不有违梁大哥本心”，说着就要交还。
　　梁应不耐烦起来，“叫你收着便收着！嘴碎什么！”说罢转身就走，竟如落荒而逃一般。
　　姚古捏着手中信物，一时心乱如麻。
　　入夜，姚古拎着酒坛来到梁应房外。
　　姚古敲门，“梁大哥，喝酒吗？”
　　房门应声而开，梁应赫然站在门口，倒吓了姚古一跳。
　　二人来到院中，一人怀中抱一坛酒。对坐半晌，心中俱有千言万语，却无人开口。
　　还是梁应先打破沉默，“你此去不必担心家中父母，我就在此服役，应能护得他二人周全。”
　　姚古本就觉得心中有愧，如此一来，更是憋得口不能言，眼中蓄满了泪。
　　梁应见他如此，再不多说，揭去酒坛封口，提起来与姚古一碰，便径自往嘴中灌。
　　姚古甩去眼中泪水，也仰头喝酒。许是第一次喝酒，又喝的太急，直呛得他眼泪长流，止也止不住。
　　梁应心中一叹，随他去了。
　　二人闷头喝酒，喝的又是离别的苦酒，自然很快便醉了。姚古昏昏沉沉，呢喃着“师傅……”便倒在院中石桌上。梁应酒量好些，却也有些头脑发胀。他看着少年面上泪痕，想他往日神采，心中酸楚，情不自禁地伸手拭去他泪水。待泪水已干，他却仍不收手，只觉触手温润，暖暖的叫人舒服。梁应心想，倒正如姚古其人。又喝了几口，梁应只觉自己也醉意上头，回想着姚古眉眼弯弯捧着面碗的样子，便渐渐合眼倒在石桌上睡过去了。
　　次日姚古便要启程。天刚亮，姚母一行人将姚古送至码头边。姚古带上随身包袱，跪下向姚母磕了几个响头。起身又朝梁应行了大礼，说：“家中父母，都要仰赖梁大哥照拂了。”
　　梁应受了他这个礼，没说什么，只嘱咐他途中小心。
　　姚古登上船头，看看母亲，看看梁应，想着已被拉去服役的父亲，只觉个个牵挂，一时什么豪情壮志都熄了，只剩下满腔离愁。
　　姚古才走了五日，姚家就出事了。
　　姚父孱弱，又养尊处优惯了，服役只几日工夫便消瘦下去，还患上咳疾。姚母整日为儿子夫君悬心，心力不支，竟也跟着病倒。累得梁应两头奔走，四处寻医问药，钱财也眼瞧着散去大半。
　　姚古人在途中，收不到消息，可父母子女连心。他上船不久便觉惴惴不安，加之从未渡船远行，竟晕船晕的十分厉害。水米不进了两日后，姚古便直挺挺晕在了船上，吓得船家赶紧停船。
　　船上客人见有人晕倒，纷纷围拢过来。这阵仗终于引得一人注意，也向这边看过来。
　　不知又过了多久，姚古缓缓醒来。见自己倚靠在一人身上，回想起此前晕倒在地，应是得这人相救，于是赶忙坐正身子。他抬头刚要道谢，却见到此人样貌，只觉得眼熟得很。
　　还是那人先开口，“在下种邱。”
　　姚古瞬间想起这人，怔了怔回道，“在下姚古，谢过种公子搭救之恩。”
　　种邱朝他一笑，“是该谢我，搬动你可费我不少力气。”
　　姚古被他一噎，勉强接了句“辛苦公子”。
　　种邱却不放过他，“瞧你都饿晕了过去，却还有这把分量，想来的确是不怕饿的。”
　　姚古心里难受，不愿与人争辩，却也明白自己必须进食，便拿出干粮，就着水一点点塞进嘴里。
　　种邱瞧他似有心事，也不再打趣他，合上眼闭目养神去了。
　　姚古忍着反胃吃下东西，精神好了些。他想起当日之事的确是他有错，误帮奸臣。可种邱却不计前嫌，仍愿搭救他，实在大度。于是姚古恭恭敬敬到种邱面前行了个礼，又谢他搭救之恩。
　　种邱越发觉得此人古怪有趣。
　　二人气氛渐好，便随意闲聊开来。种邱得知姚古要去陕西投军，意味深长地笑了。
　　水路行了三日，总算到了。双脚一落到岸上，姚古仿若从地狱回了人间。
　　姚古正要和种邱作别，却听种邱先发问——“你要往何处去？”
　　姚古犹豫一下，便直言相告，“要往姚家去。”
　　种邱又道，“姚家……可是姚兕姚大人府上？”
　　姚古称是。
　　种邱笑了，“可巧，你我同路。”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