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东风

　　兰陵入夏后，天气很快热了起来。灼热的阳光穿过摇曳的梧桐叶，轻轻掠过那些行色匆匆的少年少女的眉眼。一位穿着浅蓝色绫纱裙的少女懒懒地举着翠色绢伞走向湖边，手心里已出了一层薄汗。

　　“阿曜，入学之后要注意照顾好自己，”走在少女侧前方的中年男子回过头，看着她懒散的样子温和的提醒道，“像这种烈阳天就少出去玩了罢。”

　　“知道啦，爹，你已经说了第三回了。”少女转起手中的伞，抖落了一片泛着青黄的梧桐叶。“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少女的父亲不语，只温柔地目送她踏上栈桥，待她的背影消失在湖上薄雾里之后才转头踏上来时的路。

　　“阿爹真是爱操心，明明我已至及笄，还把我当小孩子一样唠叨。”少女在心底轻叹口气，跟着人流走向栈桥深处。

　　“你知道吗，听说寒灯坞今年的入学资质考有两百个人通过了呢。”一位路过的少年有些兴奋地告诉身旁的人，“你猜怎么着，我是第两百名！”

　　少女在一旁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心里暗暗有些好笑。最后一名，还很开心的样子…是觉得自己很幸运吗？

　　栈桥幽深曲折，湖面上的薄雾缓缓移动着，像有生命一样交缠过来。纵横交错的路口时刻变化，白曜觉得四周隐隐透露出些许诡异。

　　“是不是迷路了？”身旁的少年伸出手向雾里抓了一把，“这里好像刚刚来过吧。”

　　少女愣住了，停下脚步看向少年。这会儿离得不远，他的脸却瞧不真切。浓雾模糊了他侧脸的线条，又将他伸出的手拢进了虚无里。少年也刚巧侧目过来，看着她发愣的样子有些呆气，在喉咙里轻笑了一声，拔出腰间佩剑斩开两人之间的雾气。

　　他的眉峰间藏着少年意气，笑容却风流轻佻惹人眼热。少年在看清她的瞬间收起瞳中锋芒，回剑笑意盈盈地施了礼。

　　“如有冒犯，姑娘请多见谅。”少年挽了个凌厉剑花却慵懒开口，“在下江皓，寒灯坞准新门徒。”

　　“无妨。”白曜拱手回了礼，“在下白曜。”
　　“曜？”江皓收起剑，“好名字。”
　　“你我都是同门，无需讲究这一套虚的，”白曜很不适应这样的客套话，一对盈盈新月眉不禁轻轻皱了一下。

　　少年的眼睛放出光彩，顿时收敛了陌生的语气，像见到阔别多年的友人一般熟稔地拍拍白曜的肩。
　　“知己难得啊曜兄！”他看着少女的琥珀色瞳孔认真地说，“以后我要在寒灯坞做了什么违反规定的事情一定拉你一起，相信我。”
　　“等等，你是不是在意的点不太对…”白曜扶额，“现在怎么走，迷路了。”

　　少年闻言挥剑，剑气在栈桥木桩上刻出了一道闪电状划痕。

　　“刚刚我感受了一下这里的雾气，比刚开始要寒冷潮湿很多。我们大概是走到湖心了罢。”江皓向四周仔细观察，若有所思地摸摸自己的后颈，“而且曜兄你有没有发现，大家突然都消失了。”

　　白曜早已发现身边的异常，不过在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之前她并不想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她从袖中掏出一把浅碧色的折扇，雾气中扇骨依然闪烁着凌厉的光。

　　“破！”少女低语，折扇脱手飞向浓雾中心，撕扯着纠缠的雾气。

　　“白鹭庄绝学破梦？”江皓抱臂飞身坐在她身旁的木桩上赞美道。他侧眼见着白曜给他飞了一个眼刀后连忙解释，“我可是在真情实感地赞美你啊，你不要误会。”

　　“哼。”少女看着远处浅碧色的光芒，漫不经心地说，“你是本家的内门弟子跑来历练吧？我听你说话有些口音，我猜你的老家在蜀地，没错吧？”
　　“你也是蜀地人？”少年惊讶，“老乡啊，这就是缘分吧。”
　　“你有空在旁边说些有的没的不如来帮我一把。”少女有些无奈，她的额上已出了一层薄汗。纵使湖中心水汽弥漫，夏天的灼灼日光还是让人难以抵挡。
　　“你的伞？”江皓拿过那把翠色绸伞，在二人头顶撑开，“女孩子的伞就是不方便，这么小怎么够两个人撑嘛。”
　　“拜托，这把伞设计的初衷根本没想要两个人一起撑，”白曜笑了一声，随即提醒少年道，“注意点，幻境要碎——”
　　话音未落，破碎的光芒从雾气中心射出，一道一道向以破竹之势他们袭来。折扇回旋着落入少女的掌心，江皓下意识地横伞，拦过白曜的肩挡在她的面前。
　　幻境破碎，栈桥从前向后开始倒塌，平静的湖面翻起遮天巨浪将二人吞噬。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少女紧紧依偎着身旁的人，就像溺水的人抓住唯一的浮木。

　　很清凉的感觉…？少女感到自己被微风托起，在空中沉沉浮浮。
　　“曜兄，曜兄你还好吗？”江皓有些焦急的声音落在她的耳边，越来越近。
　　白曜睁开眼后猛的坐起，将身边的少年吓了一跳。她愣了一会后摸摸自己的脸，确认自己存在的真实性。
　　“这是哪？”白曜转向身边的少年，“难不成我们渡劫成仙了？”
　　“我也不清楚…感觉像是什么虚空的模样。”江皓摸了摸后颈指向不远处的巨大黑色裂纹，“那是一个断崖，看上去是唯一的出口。”
　　少女站起后感到有些虚脱，少年扶着她走向裂缝。裂缝深不见底，隐隐传来鬼哭一般的风声。
　　“想不到求学的第一天我们就迟到了。”江皓松开手，向裂缝里张望。“这根本看不见底…曜兄，你待如何？”
　　白曜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做。江皓也不再多说话，解下腰中玉佩，毫不怜惜地扔下了断崖。
　　没有回声，什么也没有。
　　“这种情况的话，我倒有一种方法破解。”少女努力回想着破梦的术法，无意识地用指尖轻轻敲地。
　　“什么？”江皓有些兴奋地问道，一甩袖子从断崖边走回来，坐在少女身旁。
　　“我跳下去。”白曜平静地说，“如果这个幻境的制造者是为了杀死我们，那么这个虚空断崖连接的现实就是一处真实的悬崖。我摔死了，家族会有人知道的，你就在这里等他们来救你。如果这个断崖是出口，我会入梦来引你出去。”
　　“这么狠啊曜兄。”少年连忙摆手，语气也变的有些急促，“我怎么和白鹭庄的人交代啊，你确定后来他们是救我而不是来把我灭口了？不行不行再说如果你死了我也会愧疚而死的，这个方法不行。”
　　白曜心里一动，看向少年澄澈的眼睛，叹了口气。
　　“可是白鹭庄庄训，习破梦之术的内门弟子，若在能力范围之内不得让无辜之人在幻境中受到伤害。”少女无奈浅笑，语气柔和。
　　“若只有你出去了，给我立个碑吧。”白曜垂下眼帘，音色带有安慰人心的坚定与温柔。她的睫羽微颤，如春风动，青柳拂湖。
　　她也应该很害怕吧…只是个第一次出门求学的女孩子，在庄里也应该被保护的很好。但是在这里，她却像个行走江湖多年的侠士，在自己面前努力坚守破梦之学的原则。
　　“你……”江皓还想出言挽留，却只见白曜在身前一跃，眼前迅速闪过模糊的浅蓝色弧线。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延缓，少年瞪大的双眼与腰间悲鸣的佩剑，少女飞扬如蓝色灵蝶的裙袂——
　　“还不够吗？”老人对着铜镜自言自语道，镜中的画面定格在了少女坠崖那一刻。那老人背过身时衣袖拂过铜镜，带出的气流直接将它击碎一地。他叹了口气，低头看着手臂上愈发张牙舞爪的火色莲纹，闭目不语。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