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兼职生
夕莹又来了书店里。
她躲到书架后面探头看向十多米远处的小小柜台,见老板收回了目光,才敢伸手去碰架子上的书册。紧接着,书架上的尘埃又引来少女的嘀咕。翻翻找找,最后她的手里捧起一本诗集,作者是Emily Dickinson(艾米丽·狄金森),一位美国女性传奇诗人。
我刚好有读过她捧起的这本诗集。
我本可忍受黑暗
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
然而阳光已使我荒凉
成为更新的荒凉
我记得最清楚的是这首诗。
短短的四行字里蕴涵着一种难言的悲伤,以及……无法倾吐的忧郁。原来一切表达情感的东西都因真实而诞生,时间也不会是所谓的良药,不过是教会了你将真实的情感隐藏而已。
或许此刻坐在书架后面的少女某天也将明白了这样的东西。
“夏夜哥哥觉得自己还爱着那个女孩?”她一边翻动手里的诗集一边问道。
我合上书,伸手揉了揉眼眉,没应声。
“其实你明白的,就是太固执了。”夕莹继续开口,“那个年纪谁也无法是谁的一生。”
“出现在这儿对你是很重要的事吗?”我叹气似地低声问道。
“是啊,原来你现在才明白这样的事。”她嘻嘻笑着,“不用表达得这么含蓄,你可以直接问:‘跑这儿来烦我能让你很开心吗?’”
“啊哈?”我仿佛一下子又有了力气,说话的声音不知不觉就大了两分。
“然后我还是会很干脆地回答你同样的答案。”
“你也太神奇了。”以现下的情景来看,‘神奇’这个词怎么都不像是溢美之词,不过女孩却捂住嘴哈哈大笑起来(十分欢乐的那种)。老板对我们的情况早有了解,已是见怪不怪,正好店里这会儿也没别的客人,因此又一次没提醒我们禁言。
有段日子没见了,我们的对话方式再度恢复到同以往一般的诡异状态。
“你看,”她说,“明明情绪就还是蛮多的,只是不愿表露出来而已,想让你开口说出不满的话还真是有够费劲的呢!”
我侧身偏头看向她,此时此刻笑意未减丝毫的她亦将我紧紧盯住。
“从那之后夏夜哥哥就没交过女朋友了吗?”我刚准备埋下头去她又开口了。
“嗯。”
“啊……你可真是个糟糕的人。”
“什么!”
“没少让女孩子伤心吧?”
“我都没交女朋友,怎么还存在让人伤心的说法?”
“所以这些年你到底拒绝了多少人?”她的手轻托着下巴,平静的声音听起来却像是在质问。
我不说话了。
她又笑出声来,“不敢回答这样的问题吗?可都是个大人了,为什么不直接一些。”
“为什么会认为是我拒绝了别人?”
“嗯……你长得挺好看的,性格也是很容易就让人喜欢的类型。”
“所以你才来这儿?”
夕莹笑得更开心了些。
她的双手撑住书架的外侧,然后把头靠了过来。
我本能地躲闪,但为了维持身体的平衡终究无法离她太远。
“夏夜哥哥会拒绝我吗?”她瞪大眼睛一脸搞怪地问道。
“夕莹哪……”我惊呼出声。
“哪哪哪……”她缩回身子嘟起嘴晃动着脑袋伸手一下又一下地敲打书架,口中发出的音节像是歌曲的旋律,好不欢快的样子,“……哪。”
“夕莹……”
“第一次。”
“嗯?”
女孩盯着地板说道:“以前夏夜哥哥唤我的时候都在名字后加‘啊’这个语气词,今天第一次用了‘哪’,”她说着堆起一脸笑容看向面露惊慌的我,“至少有那么一丢丢的改变了不是吗?所以我觉得我们的关系有必要再靠近一点。”
我愣了好几秒才惊觉,赶紧开口说道:“高中生就别说这种话了。”
“嘻嘻……我得先回去了。对了,临近期末我会比较忙,晚上暂时就不陪你看书了,要记得早点回家!”
我面露惊愕,心想着我什么时候希望你来这儿陪我看书?还有,别再用这种自以为是的口吻说话了,谁会相信你是个高三生?
“我会给你发短信。”夕莹起身背对我说道。
“发什么短信?你不用和我问好的。”我立马拒绝。
“我自己会看着办的。”女孩嘻嘻笑着头也不回地举起手挥了挥。
门口,微微笑着的老板恭恭敬敬地和夕莹致礼,并且还说出了‘欢迎下次光临!’这样的话。
少女像是在躲避某处血腥场面似地绕过老板推开门跑了出去。
所谓的发短信,其实是她的新游戏,而能把这个游戏玩得这么好的,大概也就只有她了。
不喜欢冬天,并非简单地因为有太多的回忆。漫长的黑夜、无色透明的天空以及遥不可及的一切,这个季节似乎充斥了所有的绝望。
还好,不是所有的事都在变得糟糕,至少咖啡馆里的工作因为天气太差的而变得轻松了许多,另外……
没有设闹钟的习惯,但每天八点手机都准时响起嗡嗡的铃声,然后我会立马掀开被子坐起。指定是夕莹发来的消息,上面总写着:“是不是又睡懒觉了?”接下来的几分钟我盯着那条消息用手撑住下巴发呆,等待脑海中的一片空白逐渐融化。
“还不去洗漱?”八点一刻。
“马上去。”
……
“又点了外卖?”
我瞪大眼睛放下刚拿起的筷子。
“坐地铁吧,堵车的话你上班又会迟到的。”这会儿我正站在公交站旁。
“昨天就提醒你该换衣服啦!”收到夕莹的短信的前一秒我正在用手拍大衣的肩头。
这个奇怪的少女总能猜到我在哪儿和做什么,怪吓人的。
我探出头来做贼似地朝地铁的左右两边望了望,然后回复她:“你是神吗?”
几秒钟后,手机屏幕上多出了一个傲娇的可爱表情。
担心会影响她上课,所以我把手机放回了衣兜,头靠向车窗。
如果你的听觉十分敏锐、注意力又足够集中,当那些银白的冰晶敲打在车窗上的时候,你会听到无法被列车的轰隆声所匿藏的哒哒轻响。
初雪降临。
迷蒙的苍穹漫无边际,一片片雪花缓缓零落,凄美的斑白凌乱了整个世界。我回头看去,升起在脸上的惊喜透露着一股奇怪的茫然无助。那些最美的东西只会在瞬息之间停留,我曾幸运地抓住过。此刻,我又回忆起了像繁星一样闪烁在夜空里的那场初雪,那时的我在极寒的冬夜里望见了最最明朗的夏日夜空。
这场初雪会否是来自上苍的启示?我想着,仿佛还能从隆冬的风中感受到早已湮灭在时光中的暖意。
列车继续疾驶向前,我低声喘息着将双手放进大衣兜里,依靠扶手闭上了眼睛。
下班的时候雪已经停了,太阳悬挂在天边那抹明亮的灰白上向着另一个遥远的世界同化,空气中渐渐泛漾起慵懒和惬意。
街道旁的少女掀下帽兜缓缓抬头,最终她轻吐着气呢喃道:“之前如果是这样的天气就好了啊!”
我埋着头不愿抬起来,却又觉得这样刻意的躲避是很过分的行为,过分到会让我一整晚都睡不着的那种。于是我唤着她的名字靠近她,女孩将双手放回衣兜,耸起肩膀笑着,很惊喜的样子。
我套了件大衣,但内里却只穿着一件白衬衫,而且也没戴口罩和围巾,这副打扮只看着便就让人觉得冷飕飕的。
“你……不冷吗?”她忍不住问道。
我稍稍紧了下衣服,说道:“哦,习惯这样了。”
女孩瞪大着睛一言不发。
“干嘛愣着不动?”我说。
她深吸着气转身向前迈出步伐,边走边小声说道:“多穿些衣服不好吗?本来看着就够可怜的了。”
果然,她也觉得我可怜。
我在十多岁的时候就可以从旁人的眼神中察觉到他们对我的想法,并且还不需要太多的时间,因此我能轻易地判断一个人到底有没有善良这项品质。然而,我并不是一个喜欢揣度、评判的人,所以这种能力并没有给我带来太多的乐趣或别的好处,仅仅只是让我变得小心谨慎,不敢去交太多朋友。我深知那些在我生命里来来回回走过的人对我满怀善意都是出于心疼和可怜,而这样的人现在好像又多了一个。
这值得庆幸吗?
我快步上前跟上她,开着玩笑说道:“我不怕冷的,不用像你这样裹得像个企鹅。”
夕莹回过身来耸动鼻尖装作气鼓鼓地样子说道:“你才像个企鹅!”
我用浅浅的笑容来回应女孩的话,而她的脸上很快也跟着浮现出笑容。
刚刚在街角的面包店里买了些刚出炉的面包,本来是想带回住所再吃的,却让夕莹闻到了香味。天气很冷,差不多又到了该吃饭的时候,所以我大大方方地分了一半给她,不懂得客气的女孩吃得开心极了。
“今天怎么这么早就下班了?”
“我的职务是副店长,所以偶尔偷下懒,也没人敢……”
“诶……”女孩吃惊得张大了嘴。
“怎么了?”
“感觉夏夜哥哥不是适合当店长的那种人。”
“啊!”
“不是吗?”
我转动眼珠,最终选择了点头,问道:“你觉得我适合干什么。”
“嗯……”她突然用力地拍了拍手掌,接着很笃定地说道:“夏夜哥哥好像是那种适合安安静静地待在原地不动的人。”
女孩天真的话语让我的心脏又一次不安地颤动,但我尽力绷紧自己的身体,控制住呼吸和表情,没让她看出任何异常。
“怎么了?”她问。
“没什么,看来以后如果你画画需要模特的话,直接找我就好了。”
女孩咯咯笑着转动起眼珠,也不知是在琢磨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又问道:“你周六和周日都不用上班也是因为职务的关系?”
“不是啊!周六和周日的兼职生很多,所以正式员工大部分都休息。”
她急声开口问道:“你们招高中生吗?”
“嗯,”我点头,“之前就有好几个高中生。”
“那……我可以去吗?”少女清澈透明的一双大眼睛里泪汪汪的。
“你是认真的?”
“可以吗?”她拼命地点着头。
“当然可以,但是……”
“嗯?”
“兼职生的时薪不怎么高的。”
“没关系,反正也不是多累的活,有钱就行。”女孩一脸坚定模样。
我不说话。
“你到底同不同意啊!”她着急得不行。
“那你必须得答应我坚持一段时间才行。”
“明白,”女孩的脸上再度绽放出笑容,“肯定不会给您添麻烦的。”大概是觉得我小瞧了她,她很不服气地舞了舞拳头。
“美术联考应该就最近这段时间,你准备好了没?”
夕莹的眼睛渐渐睁大,刻意堆在脸上的笑容随之消失。少女并非是在为联考的事紧张,她只是好奇我为什么会知道美术联考。不过,转念一想她就得出了答案——既然美术有联考,那么音乐肯定也是有联考的(夕莹认定我是学音乐的,从来没问过。)。
“哪还需要什么准备,临场好好发挥就是了。”不很在乎的语气。
“别太马虎了,联考是很重要的事。”
夕莹吐出口长气,说道:“你到底答不答应?”
“……不如等到联考过后?那时候你正好也快放假了。”我试探着开口询问。
少女噗笑出声,结果干燥的面包屑溅了我一身。
一脸尴尬的她赶紧伸出手来帮我怕打衣服。
“为什么要到咖啡店里来兼职?”
“不要你管。”有点生气的语气,但显然不是因为我。
“得自己赚点钱才行。”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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