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光

作者:陆朝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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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见光


      不见光
      文/张写写

      01
      灾后重建工作井然有序地进行。
      现场聚集了好几家媒体,天太热,记者们吃着冰棍,把稿纸对折了当扇子。
      等了三个小时,没见人影,抱怨声此起彼伏。
      有个男记者被太阳晒得脸发红,受不了,先开了炮:“他就没有点时间观念吗?这种场合还要迟到?”
      “你可小点声吧,人要是听到了不高兴了,咱今天一天又白干。”
      “有钱到底了不起啊!过去的那些脏事,说洗白就洗白咯。”
      好在人最后还是来了。
      布满灰尘和褶皱的崭新工作服,一看就是来之前精心设计过,他举手投足的每一个动作都写满了刻意。
      记者和摄像师拿起家伙儿准备工作,冷不丁又听见对方不耐烦地招来了助理。
      “这边再补点灰,还有这里,再弄皱一点。”
      于是记者们又等。
      等到太阳下山,大家草草地捕捉了几个画面,准备采访。
      他去补妆。
      把脸上的黝黑和晒红补得更真实一些,还有头发丝滴下的水珠,都精心地计算过颗数。
      事先对过台本,他的回答显得诚恳又谦卑。
      他为地震中丧生的人默哀,直到最后一个女记者开口问他:“沈先生,你知道自己现在站着的这块地方原来是什么吗?”
      沈辞清微微愣了愣,随后望向了不远处的助理。
      这个问题台本上没有,他不知道怎么回。
      可摄像机在拍,沈辞清只好尴尬地摇头:“我不太清楚。”
      “可是你理应在这里参与重建工作长达半个月之久了不是吗,又怎么会不知道这里原来是个敬老院。”
      沈辞清闻言脸色一沉。
      助理起身想要打断采访,可话筒却被硬塞到了沈辞清的面前。
      “你又怎么会不知道,长期以来,你一直资助的那个老人和她的女儿,都死在了这场地震里。”

      02
      老房子的拆迁款下来,她的三个哥哥吵得不可开交。
      前几天父亲刚因脑溢血去世,火化完,扭头三个人就撕破了脸,全然不顾家里还有个中风在床、老年痴呆的母亲。
      拆迁款里有她一份,但朱暖没要。
      放弃财产分割的要求只有一个,那就是把不能自理的母亲带走。
      哥哥们不乐意:“妈每个人还有两千多退休工资呢,凭什么你一个人独吞?”
      朱暖把母亲的工资卡放在桌上,推着轮椅头也不回地走了。
      搬到她打拼了五年好不付了首付的三十平老破小里,朱暖把唯一的卧室让了出来。
      在她生活的小村子里,老一辈骨子里根深蒂固的重男轻女。
      母亲时而清醒时而糊涂,饶是中了风话都说不清了,潜意识里却还是朝她发火,让她滚。
      存款见底,朱暖没办法,兼了两份工,把母亲送去了养老院。
      她看过网上那些传言,也怕母亲在院里被欺负,得空就去看。
      有次去,正好碰见母亲把屎拉在了裤兜里,养老院的护工指着她母亲的鼻子破口大骂。
      朱暖急了,上去把母亲护在身后,不成想母亲对着她的肩膀就是一口。
      她母亲骂她:“你贪我的钱!把我儿子都弄走了……你个不要脸的女娃,把我儿子还给我!”
      护工嘲笑她:“这种老不死的你还管她干嘛?让她赶紧死了得了,真是晦气!”
      那天朱暖工作被辞,手机被偷,肩膀被咬得血肉模糊。
      不会更糟了,朱暖想。
      然后当天晚上,母亲脑梗送去抢救。
      外面下着大暴雨,朱暖蹲在急救室外哭,身上被淋得湿透了。
      她哭得顺不过气,突然有人给她递来一块干毛巾。
      男人穿着志愿者的工作服,一双清亮的眼睛柔柔地望着她。
      “擦擦吧,别哭了。”
      人好看,声音也好听。
      朱暖没见过比他更干净的人。
      太干净了,对比之下她显得格外狼狈。
      他伸手想拉她起来。
      朱暖不敢看他的眼睛,只能低头盯着他那双白得发亮的运动鞋。
      那很贵,她知道。
      她大哥买过。
      他却在她没站稳踩到他鞋子的时候,眉头都没皱一下地随它去了。
      “对不起。”朱暖看着他鞋尖上的泥脚印,慌得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摆摆手,说了句“没关系”,转身去帮值班医生的忙。
      他丝毫不介意,朱暖却耿耿于怀了很久。

      03
      她母亲命大,在医院里住了几天,又被送回了养老院。
      朱暖换了份工作,工资翻倍,可应酬太多,她越来越忙。
      老板敲打她:“不能喝酒不行的,跑业务的,哪个不在酒桌上谈生意。”
      于是朱暖去超市买了最便宜的白酒回来练。
      劣质的白酒,冲得她太阳穴突突地跳,她抱着马桶吐了一次又一次,从一杯就晕吐到深不见底。
      朱暖工作卖命又能喝,老板带她去酒局谈生意。
      对方是大集团董事长的孙子,一路上老板都在叮嘱她要想着法儿讨对方欢心。
      她听得认真,低着头进了包厢。
      尔后看见了一双白得发亮的运动鞋。
      朱暖抬起头,恍惚间却像是有一束光刺得她睁不开眼睛。
      她第二次见沈辞清,差点喝趴在酒桌上。
      生意场上那些漂亮话她一句也不会说,就只能闷头喝,陪笑脸。
      她喝得醉醺醺,老板就要把她连带酒店的VIP房卡往沈辞清的怀里塞。
      后来沈辞清让朱暖上了他的车。
      他的车也干净,后座的地毯上一根头发丝都没有。
      朱暖很拘谨,生怕蹭脏了一点点。
      “上次在医院,谢谢你。”朱暖说完,没等到沈辞清的回应。
      他忘了。
      理应忘了,都过去一年多了。
      他忘了,反倒显得她记住很不合规矩。
      沈辞清没碰她。
      他把房卡和合同一起交给了她。
      这个项目多少公司挤破了头想做,馅饼唯独落在了她的头上。
      “不想你再被送给别人了。”沈辞清对她说。
      就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朱暖记了整个余生。

      04
      她母亲的老年痴呆变得越来越严重。
      大哥不知道从哪儿得知她现在过得不错,从小县城来找她要钱。
      “拆迁款和妈的工资都给了你们,我哪儿还有钱!”朱暖看着他恶心的嘴脸,忍不住发了脾气。
      大哥要挟她:“不给?不给我就把你被村里老头睡过的事情说出来。”
      朱暖的脸顿时变得惨白。
      她服了软,背了债,给了他们五十万封口费。
      拿了钱,大哥走得很满意,她却又被老板送给了别的合作商。
      只是她看见那张VIP房卡的时候,思绪猛地被拉回到十多年前的雨夜,她被父亲灌了二锅头送去村南边的老头家。
      她半梦半醒间被脱了衣服,她不停地挣扎,不停地哭。
      “救我!爸!救我!”
      透过没有贴上窗户纸的角落,朱暖看见父亲烟枪里缓缓升起的烟雾。
      她突然就哭不出来了。
      她的第一夜应该挺值钱,看父亲隔天买的新烟袋就知道。
      隔天母亲从厂里赶工回来,得知了昨天夜里发生的一切,她看了看朱暖,又看了看丈夫的新烟袋,最后一句话也没说。
      她的母亲在这个老烟鬼做主的家里,早就逆来顺受惯了。
      母亲说,这是命。
      “女人生来就是伺候男人的,早一点晚一点有什么区别。”母亲对十六岁的她说。
      朱暖不信命。
      她拼了命地读书,初中毕业考了县城第一。
      邮差把市重点高中的录取通知书送到家里,父亲看都没看就撕了。
      “读什么书。”父亲吸着烟说,“读完书都二十多岁了,村里的小伙子谁还要你?”
      当天晚上,朱暖离家出走了。
      村子只有一个门,在南面,走去那儿就一定会经过老头家。
      朱暖铁了心要走,却在漆黑的夜幕里看见老头站在屋前的草堆前撒尿。
      她又恶心又害怕,嘴里喊着“我再也不敢了”跑回了家。
      酒桌上那张房卡就这么静静地躺着,朱暖的心也是冷的。
      可真被送到了酒店房间的门口,她突然发疯似的对合作商拳打脚踢。
      就因为她突然想到了沈辞清对她说的那句话。
      让她觉得自己在漆黑的夜里看见了一束光。
      光在,希望在。
      她要抓住那束光。
      她不能毁了自己。

      05
      朱暖把事情搞砸了。
      她好不容易混得风生水起的饭碗没了。
      领薪水的时候,老板骂她:“不是因为看着你年轻有几分姿色,我会让你来公司里上班?初中毕业!你以为你去哪里找得到工作?”
      她确实找不到工作。
      可是,养老院的钱要付,她的一身债也必须要还。
      她去人才市场找工作,没有拿得出手的简历,学历又被一票否决,准备离开的时候,门口有个人叫住了她。
      “缺钱?找我啊。干得好,小费多的是。”
      那人带她去了一家足疗店。
      她聪明,手法一学就会,半天之后就开始接待客人。
      朱暖没来过这种地方,不知道价目表上没有标注清楚的隐形项目。
      晚上有客户点她,甩了她五百块钱。
      她没见过这么多小费,给他捏脚的时候格外卖力,末了她要走,被人一把拎了回来。
      “你懂不懂规矩?!”
      于是她被领班叫出去训了一顿,直到对方把话说开,朱暖这才颤着手把五百块钱还了过去:“这事儿我不能干……”
      领班死揪着她的衣领不放:“你说不干就不干了?你签了合同的,不干你得赔钱。”
      纠缠的工夫,隔壁包间的门打开。
      朱暖看见了沈辞清。
      “沈先生!”情急之下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沈辞清回过头,看她那双漂亮的眼睛红得厉害。
      他顿了一下,很快就猜出了事情原委。
      他给了领班两千块钱。
      “你找别人替她,她我包了。”
      领班拿了钱,这才松了手。
      朱暖又一次上了沈辞清的车。
      他的车还是一样干净,唯一不同的,是多了点女士香水的味道。
      她怕他不记得她了,就没提之前的饭局。
      沈辞清这次倒是有印象:“之前的工作不做了?”
      她微微有些惊讶地抬起头。
      尔后她压低了声音答:“嗯,不做了。”
      他看出她的窘迫,没问原因,转而给了她一次机会:“我有个朋友新开的公司缺人。”
      “我愿意去。”朱暖迫不及待地答应下来,但又想起领班说的,“我跟足疗店签了合同,不干我得赔钱。”
      沈辞清从内后视镜里瞥了她一眼。
      漂亮、要强,可惜命途多舛。
      沈辞清揉了一下眉心:“你不用管,我来解决。”

      06
      多亏有沈辞清帮忙,诓她的足疗店没再来找她麻烦。
      朱暖去了沈辞清朋友的公司。
      “哟,他可第一次介绍女孩儿到我这呢。”
      他朋友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朱暖如获至宝,受宠若惊。
      朱暖在对方的帮助下,开始接触线上销售。
      她长得漂亮,眉眼间一股清纯大学生的味道,被安排去网店直播间做主播。
      很快朱暖就成了公司主播里的销冠。
      年终放假前一天,公司像模像样地举办了一场年会,朱暖作为优秀员工上台发表获奖感言。
      “我运气比较好。”她笑着说,“在贫瘠的岁月里,遇见了一束光。”
      她的那束光,有着世界上最高尚的人格和最慈悲的心肠,他出现在她人生至暗的雨夜,亲手给她披上了坚不可摧的铠甲。
      从此不论遇到什么样的困难,想到他的名字就够了。
      沈辞清。
      没什么比这三个字更能让她勇敢。
      她就这样凭借着这三个字的力量,一步又一步踏踏实实地往前走,慢慢地填上欠款的窟窿。
      生活越来越好,唯独母亲,越来越糟。
      朱暖去敬老院看母亲。
      母亲瘦得皮包骨,两眼浑浊,神志不清地说胡话。
      说胡话,也没完全糊涂。
      人都快不认识了,屎尿糊在身上,母亲还是念她的小名,骂她。
      她要她的儿子。
      可她在这座城市两年多了,她的儿子们宁愿来找朱暖要钱,都没想着来看她一眼。
      护工看着她闷头给母亲处理满身的排泄物,忍不住说:“造孽啊。”
      在养老院走廊的尽头,朱暖碰见了沈辞清。
      他站在阳光里,身上笼罩着一层淡橘色的光晕。
      沈辞清带着青年企业家的身份来敬老院做慈善,他帮老人搬水、洗脚,身边的摄影机拍了一张又一张照片,却没有一张能真正拍出沈辞清那双明亮的眼睛。
      沈辞清回过头,看见了她。
      朱暖手里提着母亲的排泄物,她下意识地把垃圾袋往身后藏。
      院方送了沈辞清一面锦旗。
      临走的时候,沈辞清又在敬老院门口和朱暖擦身而过。
      院长长叹一口气说起了她的际遇,沈辞清站在老槐树下,静静地看着朱暖离去的背影,直至她完全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07
      朱暖接到了一通陌生的来电。
      “喂,是我。”
      听出是沈辞清的声音,朱暖鲤鱼打挺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沈辞清言简意赅地说明来意,却让朱暖愣了很久。
      尔后她说:“沈先生,你已经帮了我足够多了。”
      沈辞清没从她这里获取分文报偿。
      仿佛他的善意与生俱来,不夹带任何功利性,也不需要任何感恩。
      她这破破烂烂的人生,有幸走到今天,全是因为他。
      沈辞清资助了敬老院,也资助了朱暖的母亲。
      院长说她运气太好了:“沈先生那天听说了你的事,二话不说,就把你母亲的费用都承担了下来。”
      院长又说:“朱暖啊,沈先生就资助了你母亲一个,你是独一份的。”
      能在沈辞清的世界里成为所谓的独一份,朱暖感激不已。
      只有感激,别的她不敢想。
      她也时刻敲打自己:“不准想。”
      后来朱暖鼓起勇气,想要请沈辞清吃顿饭表达谢意。
      她咬咬牙拿出半个月工资,预约了市中心的一家高档西餐厅。
      朱暖去商场买了一条红色的连衣裙,她小心翼翼地把吊牌包起来藏在里面。
      走路的时候吊牌膈着她有些疼,刚下过雨,地上有积水,她踩着高跟鞋,因为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所以显得格外蹩脚。
      就在餐厅对面的红绿灯路口,她的手腕突然被人抓住了。
      大哥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她面前,他问她要钱。
      “我给过你钱了,去年我给了你五十万!”她因此欠下的债到现在都还没还清。
      她的大哥是个赌徒,五十万早就输光在了赌桌上。
      “我没钱。”朱暖不答应,大哥就扯着她不让她走。
      “我看见你在网店做直播,别以为我不知道,现在这个可赚钱了。”大哥冷哼一声,“你要是不给,我就去直播间告诉别人,他们眼中的清纯主播早些年和村里姓周那老头的事儿!”
      旧事忘了又提,伤疤好了又揭。
      明明就差一点。
      沈辞清就在对面的餐厅里,她只要走几步路,就能让他亲眼看见她今天精心打扮的样子。
      朱暖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将大哥推开:“你是不是有病!你到底怎么样才肯放过我?要我死你才肯罢休吗?!”
      大哥不让他死。
      还没把她榨干,他才不会就这么她解脱。
      朱暖被大哥恶狠狠地拽着丢到了地上。
      她倒在水坑里,积水弄脏了她的新裙子。
      退不掉了。
      拉扯的时候,她的家门钥匙从包里掉了出来,钥匙上的挂件裂成两半,露出了里面的定位追踪器。
      是大哥装的。
      难怪,无论她在哪里,总能轻而易举地被他找到。
      “你这辈子逃不掉的!”她听见大哥吼,“朱暖,谁叫你命不好,你怨不得别人。”

      08
      他们总跟她说命。
      以前朱暖不信的,后来有一次老板请客,她看见沈辞清开着他那辆迈巴赫停在火锅店门口,突然就像是被子弹命中了一样。
      沈辞清是路过,正好过来找朋友蹭顿饭。
      朱暖低着头,沈辞清顺口问了一句:“怎么了?”
      她脸上有伤,昨天大哥再一次来找她的时候,她拿着水果刀作势要自杀的时候不小心划伤的。
      好像她每一次见他,都那么狼狈。
      唯一一次她想要让他见见她最好的样子,也没能成功。
      “没事。”朱暖捂住脸,去了洗手间。
      她在不远处看着沈辞清和一群人谈笑风生,看着他接了通电话,嘴上说着失陪,转身走出了火锅店。
      沈辞清在火锅店外打了很久的电话,隔着被热气腾模糊的窗玻璃,朱暖看不清他的表情。
      犹豫再三她还是跟了出去。
      她想把上次没机会说的“谢谢”亲口告诉他。
      沈辞清正好结束了通话。
      挂断前,她听见他对着听筒抿嘴发出亲吻的声响:“晚安宝贝。”
      朱暖的脚像是被灌了铅似的,半步也挪不动。
      最后还是沈辞清走向了她。
      火锅店门口的射灯下,她脸上擦了碘伏的伤口显得尤为明显。
      沈辞清礼貌地和她点了点头,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他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折了回来。
      “对了,上次我有工作,忘记了。”
      朱暖最后还是等到了沈辞清失约的借口。
      她轻描淡写一句话,就把那天晚上她穿着湿透了的新裙子躲在餐厅外的角落里等待的三个小时一笔勾销。
      朱暖记得那天晚上市中心来来往往的人。
      最后那些人都成了背景。
      她看见沈辞清开着新买的敞篷跑车,他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搂住副驾驶座上女人的肩。
      他在笑。
      朱暖也笑。
      笑着笑着,她哭了。

      09
      电商的红利吸引了越来越多的投资商。
      仿佛一夜之间,无数直播间、网店平地而起,朱暖所在的公司第一次迎来了前所未有的考验。
      公司裁员,找了个借口,给朱暖放了两个月的长假。
      正好是她父亲的忌日,朱暖回了趟老家。
      二十年了,外面的城市飞速地发展,落后的村子里,隔壁的婆婆却还在因为刚出生的是女婴对儿媳破口大骂。
      他们不会知道,决定生男生女的染色体Y只能由男方提供。
      朱暖没回家,直接去了墓地。
      村北边有一块荒地,专门用来给去世的人立碑。
      朱暖到的时候,父亲的墓碑前杂草丛生,也没有一朵菊花。
      她沉默了很久,走之前,她说了句:“妈现在挺好的。”
      朱暖转身,碰见了二哥。
      “怎么回来也不到家里?”二哥问归问,见她两手空空,也没要请她回去的意思。
      “工作忙,就不回去了。”
      她没回去,在村口等公交车。
      突然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醉醺醺的老头儿笑得一脸猥琐:“哎哟哎哟,这不是朱家的那丫头吗?最近还缺钱用吗?要是缺,再跟我睡一觉……”
      半条腿都踏进棺棺材板的人了,满脑子还在想那些龌龊事。
      朱暖不理他,周老头大庭广众就要把她拖走。
      “松手!放开!”
      周老头喝多了,被她一推,自己没站稳,摇摇晃晃地栽了下去,后脑勺磕到公交站台旁边的石块上,当场就晕了过去。
      朱暖走不成了。
      周老头摔得脑出血,在医院昏迷了好几天。
      周家听说朱暖在大城市打工,狮子大开口,问她要一百万。
      朱暖拿不出钱,被周家上下扣在医院里,不肯她离开。
      被逼到走投无路的时候,朱暖把自己的银行卡、欠款单统统扔了过去。
      她把包丢在地上,歇斯底里地大喊:“我就这么多了,你们拿去!全拿去!”
      这个村子里的所有人都见不得她好。
      他们有善妒的劣根,想要更好的生活,却从来不想着自己脚踏实地去努力。
      所以她的父亲把她卖给周老头换烟钱,大哥把赚钱的希望都押在了赌桌上,二哥只想着从别人那里白嫖点好处,三哥索性烂在家里当废人啃老。
      她的崩溃,只换来周家老太的阴阳怪气。
      “还以为在大城市能赚多少钱呢,到头来还不如卖给我家老头子值点钱。”
      就这一句话。
      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它让朱暖从包里拿出了那把随时准备结束自己生命的水果刀。

      10
      那天她没有把刀尖对自己。
      她红着眼,头发凌乱地披散下来,她颤抖着手握住刀,嘴里喊着让他们去死,却始终像个吓坏了的小兽似的站在原地。
      她甚至不敢把手向前伸。
      大哥来找她要钱时,她用这把刀对准自己威胁他,她知道刀尖划过皮肉有多疼。
      她怕自己失了手,让别人也疼。
      朱暖被带去了警察局做笔录。
      等她说到了自己十六岁的雨夜,警察敲键盘的手猛地僵住了。
      他抬起头看向朱暖,她清秀白皙的小脸上灰暗得见不到半点色彩。
      朱暖没有被拘留。
      她的手机摔坏了,给她做笔录的警察送她出警察局,好心地想帮她打电话联系家里人。
      朱暖想了很久,报了一串烂熟于心的数字。
      很久,电话接通,是个女声。
      朱暖深吸了一口气:“我找沈辞清。”
      对方问:“他睡了,你有事吗?”
      有事。
      很重要的事。
      但她没立场把他叫醒。
      短暂的沉默却像是隔了一个世纪,最后,朱暖开了口:“没事。”
      她的尾音甚至还没消散,电话就嘟的一声挂断。
      世界重归于一片宁静,好心的警察把她送去了车站。
      大巴车驶在不见尽头的高速公路上,朱暖从来没觉得哪个秋天像今年秋天这么冷。
      于是她裹紧了身上的外套,靠在车窗上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城里,朱暖回到了自己始终没舍得卖的小家。
      她睡着的这段时间里,一共有两通未接来电。
      一通是公司的,另一通是沈辞清的回电。
      一夜之间,否极泰来,事情都开始往好的方向发展。
      公司给她安排了新的工作,叫她回去上班。
      朱暖更拼命了。
      她什么都做,什么都学,年底的时候她又拿了公司的优秀员工。
      不同以往的是,沈辞清的公司和她所在的公司在一个场地合办了年会,她上台领奖的时候,沈辞清就坐在观众席的正中央,抬眸静静地望着她。
      在她发言的这一分钟里,沈辞清的所有目光都是留给她的。
      她说了很多感谢的场面话,却没人知道,她之所以撑到现在,是因为沈辞清那通迟来的回电。
      他对她是有过关心的。
      哪怕只有一丁点,也足够了。
      朱暖多希望时间可以停止。
      她多希望自己可以不用掩饰对他那满眼的喜欢,以一个干净又平凡的身份,用老掉牙的方式表达自己的爱意,给他写一封情书。
      而不是只能站在台上,目光略过沈辞清身边坐着的女人,简单地说一句:“事业不会辜负每一个拼命的人。”
      事业不会。
      但爱会。

      11
      朱暖又拼了一年的命,把自己的身体拼垮了。
      她被同事送去医院挂水,是她第一次碰见沈辞清的那家医院。
      沈辞清带着女朋友来当志愿者。
      她推着输液的支架从洗手间里出来,正听见隔壁休息室里女朋友对他撒娇发牢骚。
      沈辞清安慰她:“就装装样子,我已经让助理给你换成了空箱子,等媒体拍好照片,我就带你去买限量款的新包。”
      “装装样子也很累啦。”
      沈辞清云淡风轻地调戏她:“跟你做的时候我才累呢。”
      对方娇嗔:“讨厌啦你。”
      朱暖避免和两个人打照面,连忙走了。
      又走了两步,虚掩着的办公室里传来护士议论的声音。
      “姓沈的又来装模作样了?每次都来做戏,他累不累啊。”
      “以前是自己一个人来做,今天更离谱,带着他那手不能提的小娇妻一起来了。”
      “你少说点,人沈辞清可是市里的‘十大杰出优秀青年企业家’之一,小心别人找他爹让你失业哦。”
      “哎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人能撕开资本家虚伪的假面哟……”
      朱暖听不下去了。
      她感觉心中的一片圣土被一群道听途说的烂人玷污得不成样子。
      于是朱暖推开了门,对着那几个说闲话的护士喊道:“你们凭什么这么说沈辞清?你们根本就不了解她!”
      几个小护士先是被吓了一跳,随后其中一个年轻气盛的直接把手边的空箱子丢在了朱暖的脚边。
      朱暖认得,这是沈辞清刚刚搬的。
      “看到没?”护士反问,“我在这家医院待待了五年,我还不如你懂?”
      她不信。
      除非沈辞清亲口承认,否则她怎么都不信。
      可真等她站在沈辞清面前,她又问不出口了。
      倒是沈辞清先跟她打了招呼。
      女朋友拧起眉头,显然对他的主动很不满:“这谁啊?”
      “朋友公司里的员工,见过几次。”解释好,沈辞清转头看向朱暖,“生病了?”
      朱暖轻轻地“嗯”了一声,往旁边挪了挪,给两个人空出了位置。
      他看她的眼神还是这么温柔。
      朱暖像是被什么狠狠地击中了。
      他好像,对谁,都这么温柔。

      12
      朱暖再一次得到有关沈辞清消息,是半个月后。
      老板给她带了喜糖。
      “沈辞清订婚,喜糖买多了,大家分一分,沾沾喜气。”
      巧克力又香又甜,朱暖吃了一口,忍不住跑去厕所吐了出来。
      她眼前的那束光突然开始晃动了起来。
      摇摇欲坠。
      朱暖伸出手才恍然发觉,光是抓不住的。
      她回到工位上的时候,公司的其他小姑娘都在讨论沈辞清,丝毫不掩盖眼神里溢满的对沈辞清的崇拜与爱慕。
      “陈真可太幸福了,能嫁给沈辞清这样的男人!”大家纷纷感慨。
      沈辞清订婚之后,就没有再来过朋友的公司了。
      她以为交集到此为止,直到有一次晚上,老板打电话给她,说自己有事在身,让她帮忙去接个人。
      接的是沈辞清。
      她考了驾照,开了老板的车去酒吧。
      沈辞清趴在吧台上不省人事,嘴里却还是念“陈真”的名字。
      她和陈真大吵了一架,独自跑来买醉。
      陈真不接他电话,他就喝了一杯又一杯。
      朱暖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他弄上了车,沈辞清靠在后座,没多久,车里就充斥了一股呕吐物的难闻气味。
      联系不上陈真,她拿着自己的身份证给沈辞清开了间房。
      好不容易把他安置好,沈辞清却拉住了她的手腕。
      朱暖第一次知道,原来喝醉了酒的人还能有这么大的力气。
      他认出她不是陈真,却还是要吻她。
      那是朱暖距离沈辞清最近的一次。
      唯一一次。
      她看着沈辞清那张英俊的脸,千百次想要劝自己放纵一把。
      外面突然开始下雨。
      雷声轰鸣,她的思绪猛地被拉回到了十六岁。
      她没再犹豫,用力地推开了他。
      临走的时候,朱暖给沈辞清留了张字条。
      ——请不要停止发光,因为你不知道有多少人,因为你的光,开始热爱这个世界。

      13
      三天后,陈真来公司找她。
      来势汹汹的样子和医院里那个撒娇卖嗲的身影判若两人。
      她用了自己的身份证给沈辞清开的房,那是陈真家的酒店,她轻而易举就能查到朱暖。
      “你该不会是觉得,能够取代我在沈辞清心中的位置吧?”陈真居高临下地羞辱她,“就凭你这不值钱的身体,和一张没用的字条?”
      她写的字条被陈真撕碎了丢在了面前。
      “别犯贱。”陈真说,“你过去的那点事,我早就查得一清二楚。”
      朱暖低头看着满地的碎片。蓦地苦笑了一声。
      她千方百计想要放下的过去,根本过不去。
      所有人都拿着她那点可怜的过去,翻来覆去地要挟她。
      男人就罢了。
      就连女人,都要拿这段噩梦般的过去来折辱她。
      陈真来找朱暖的事情很快传开了,传言到最后,人们得出的结论一致,她想凭借自己那张尚且还有点姿色的脸,去勾引一个已经订了婚的男人。
      那可是沈辞清啊。
      她也配?
      传言到最后,被她的亲哥哥“坐实”了。
      她的大哥被债主追着打,他没办法,又来找朱暖要钱。
      不知道她住哪儿,他就来公司闹。
      这一次,大哥动了手。
      她扇朱暖耳光,把她的嘴角打出了血:“早知道我们朱家会生出你这个贱胚子,当初就应该把你掐死在家里!”
      他对至亲的妹妹说着最恶毒的诅咒,他让她给钱,不然他天天来她公司闹,他要把她以前在老家的事都捅出来,让她不得安生。
      公司上下所有人都在看这个无赖。
      他们对朱暖指指点点,说她勾引别人未婚夫,哥哥是个赌鬼,说他们一家子都是垃圾。
      大哥就坐在她的位置上,叼着根烟,得意洋洋地等她把钱双手奉上。
      朱暖冷眼瞧他,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过了很久,她张开嘴,大声地笑了起来。
      她笑得直不起腰来,笑得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落。
      尔后她红着眼,死死地盯着大哥。
      “我十六岁的时候被我爹卖给了村里的老头换烟钱,我被老头睡了,我是个脏东西,是你们眼中都婊子!”她大吼着,指着大哥的鼻子笑,“你满意了吗?你不就想拿这个来要挟我吗?!行啊,我看你现在还能怎样!”
      要看要不到钱,大哥恼羞成怒地揪着她的头发把她的头往墙上撞。
      “臭婊子!没钱就去做鸡,赚男人钱给老子用,听见没?!反正你这么脏,这辈子都不会有人要你!”
      是老板亲自来把两个人拉开的。
      朱暖头破血流地被送去了医院。

      14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醒来的时候外面在下雨,床边留了一张信封。
      信封里面塞了张银行卡,还有老板的留言:这里面有五万块钱,够你离开这座城市重新开始了。
      朱暖给老板发信息说了声谢谢,没再等到对方的回复。
      她拿着银行卡去了敬老院。
      母亲的头发都白了。
      还是不认识她,只是现在,母亲连“滚”都说不动了。
      她去找院长,告诉他,她打算带母亲离开。
      “何必呢,沈先生帮你母亲付钱,你一个小姑娘这么困难,没结婚,还要带个半身不遂的母亲,以后可怎么过啊!”
      说到沈辞清。
      她还欠他一句谢谢。
      走之前,她想再见他一面。
      朱暖找到了那条她不得不买下的红色连衣裙,重新洗了一遍晒干了穿在身上。
      这两年,她瘦了很多,裙子已经不合身了。
      但她穿上还是很美。
      破碎的,枯萎的,那种美。
      她给沈辞清打了电话。
      等待过后,他的声音陌生又疏离:“哪位?”
      她像是被雷击中一般。
      朱暖紧紧地握住手机,很久都没有说出一个字。
      他没有存她的号码。
      所以,他之前的那通回拨电话,根本就不知道对象是她。
      她突然想起,回拨,好像是沈辞清的一个习惯。
      他怕错过商务往来的电话,所以看到没接到的陌生来电,总是习惯性地回拨确认。
      她却因为那一通回拨,生生地熬过了这么些苦难。
      朱暖啪地把电话挂了,拖着行李箱去了敬老院。

      15
      二楼的活动大厅里,老人们在看电视。
      屏幕上是沈辞清,他作为“市十大杰出青年”接受采访。
      他说话字正腔圆,眉眼间拂过一抹轻柔的风。
      他一一细数了这么多年做过的志愿者和参与过的慈善活动,他说他资助了市里的敬老院,还资助了阿尔兹海默症的老人。
      主持人问他,他资助的这么多人之中,有没有让他印象深刻的。
      沈辞清微微一笑,回答得很漂亮:“我帮助的每一个人,我都深深地记在脑海里。对我来说,他们都很特别,值得被记住。”
      可沈辞清甚至还不知道她母亲的名字。
      曾经她引以为傲的一束光,随着时间的流逝,似乎变得越来越暗淡。
      她去找院长办离院手续,看见走廊里放着许多矿泉水纸箱。
      院长解释说:“哦,那个啊,下午沈先生要过来拍摄,这是他要用到的。”
      朱暖鬼使神差地打开了一个纸箱。
      空的。
      她突然不受控制地打开了第二个、第三个……都是空的。
      院长平静地劝她:“像沈先生这种需要再公众场合露面的年轻企业家,肯定需要一些东西来树立自己的形象。你也不用太见怪,不管他的出发点是什么,搬的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钱他是真金白银地砸的,你母亲的费用也确实是他帮你付的,他总归也是帮了你的,你得感激他,不是吗? ”
      是。
      她得感激。
      只是朱暖的心像是被人狠狠地开了一道口子,她连呼吸都觉得疼。
      办完离院手续,她收到了一条好友验证信息:我是沈辞清。
      发信息来的却是陈真。
      “我不想看到你以后再给辞清打电话。”
      朱暖这才意识到上午她给沈辞清打电话的时候,陈真也在旁边。
      陈真都知道那是她的电话号码,沈辞清却不知道。
      她没回,陈真的消息又发了过来:既然你还不死心,那我不妨给你看个东西。
      陈真发了一段视频过来。
      朱暖还没来得及点开看,突然感觉到地面开始剧烈地抖动。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有好几个护工率先冲出了大楼:“地震了!快跑啊!”
      母亲还在二楼的活动大厅。
      朱暖丢下行李箱,赶忙往二楼冲。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年久失修的敬老院承受不了级数这么高的地震,朱暖甚至还来不及拉住母亲的手,整座大楼轰然倒塌。

      16
      四周一片死寂。
      朱暖试着开口喊母亲的名字,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几分钟前,她亲眼看见母亲和几个老人被掉下来的楼板砸到。
      朱暖心里很清楚,母亲没有生还的可能。
      她运气好,只有双腿被压住,上半身安然无恙,只是在废墟里,她挪不了。
      眼前有一个狭小的缝隙,透进来一抹微光。
      她手还能动,于是朱暖试着拨119。
      手机没信号,附近的网络被地震摧毁,紧急电话拨不出去。
      朱暖只能等。
      她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透过缝隙,她看到救援人员来了。
      她想活,她想求救,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朱暖想起自己还有点电量的手机,她把音量调到最高,想要放出一点声音吸引救援人员的注意。
      她胡乱地点着,碰巧点到了陈真发来的视频。
      朱暖斜着眼,勉强看到碎裂的屏幕上沈辞清的样子。
      “你和那个姓朱的女的到底什么关系?为什么是她开的房?你们做了什么!”
      开头是陈真气急败坏的质问。
      “没做什么。”沈辞清解释,“他就是老薛公司里的一个员工。”
      陈真:“别人都说了,你是她生命里的光!”
      沈辞清:“我怎么知道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想。”
      陈真:“你跟她没什么,为什么还要三番两次地帮她?”
      沈辞清:“我帮她什么了?”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初是你把她从足疗店赎回来的。”
      “你还要无理取闹到什么时候?那家足疗店是我爸开的,我犯得着为了谁赎身?”
      陈真:“你真对她没什么两样?”
      沈辞清:“你能不能别闹了?每天都要费心费力地做那些恶心的慈善,我真的很累。”
      陈真:“不是你要维持自己的形象吗?别人还没说你假惺惺,你自己倒还委屈上了?”
      视频没结束,到此戛然而止。
      但后面沈辞清说了什么,朱暖已经一点都不关心了。
      从一开始,她在医院里碰见他,是因为他在装模作样地当志愿者。
      也是,急诊室的志愿者,哪有闲情逸致在外面晃悠。
      足疗店是他爸开的,也不知道用这种不光彩的手段逼迫了多少女人,店里又有多少见不得光的勾当。
      资助她母亲这一件事,他不知道拍了多少照片和视频作为他评选杰出的素材。
      她想感谢他,请他吃饭,他嘴上说着工作,怀里却搂着另外一个女人。
      多可笑。
      这是她的光。
      在她人生至暗的时刻,是沈辞清一次又一次地把她从深渊里拉出来。
      她知道自己配不上他,所以她浇灭了自己对他所有的爱意,仅存一份以他为榜样,为动力,为支撑她走过余生的全部信仰。
      可在这一瞬间,都没了。
      朱暖艰难地转过头,看了眼母亲被压的方向。
      “有人在里面吗? ”
      询问的声音就在她的头顶,朱暖只要再次点开那个视频,对方就能听见。
      她的手指僵在半空中。
      “有人吗?”
      她没点开。
      天色尚早,朱暖却感觉自己的眼前一片漆黑。
      没有光了。
      再也见不到光了。

      17
      “她是和别人有点不一样的。”
      “她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单纯,都善良,她只要能抓得住一点希望,她就会拼尽全力地往前走。”
      “看到她给我留的字条,我想过要认真地做慈善,去帮助一些人的。”
      “陈真,你别闹,我对她没有爱情。”
      陈真反问他:“你就没有动过心?”
      “有过。一瞬间。”
      那天,在敬老院门口,他看着她单薄的背影,他真的很想给她一个拥抱。
      但,只有那么一瞬间。
      在那一瞬间,他决定要资助她的母亲。
      再后来,日子过得太快,人生中的过客太多,名立场上的诱惑也好,生意场上的厮杀也罢,他把她忘了。
      救援队发现朱暖的时候,她已经没了气息。
      发现她的救援人员给她的手机充了电,想打电话给她的家人,却发现通讯录里一个备注是家人的号码都没有。
      有一个置顶的号码,叫沈辞清。
      救援队给沈辞清打电话,无人接通。
      他们在她的微信里看到了几条信号站修复之后才收到的消息。
      是陈真改变了主意,把视频的后半段发了过来。
      她要杀人诛心,让朱暖知道,沈辞清短暂动过心。
      可惜了,朱暖看上的男人不过是个庸俗烂人。
      可惜了,他们以后再也不会有交集了。
      陈真用沈辞清的手机拉黑了朱暖的号码。

      18
      沈辞清在地震重建现场的采访视频很快就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树大招风,这么多年,沈家在生意场上树敌不少,好不容易被逮到了机会。
      足疗店被查封,被强迫在里面提供性服务的年轻女孩终于重获自由。
      沈家旗下的所有黑色产业链都被挖了出来,一夜之间,沈家巨变。
      警察拿着搜查令去沈家的时候,看见墙上挂着沈辞清“市十大杰出青年企业家”的荣誉奖状和大大小小的锦旗。
      别墅被封,从此沈家跌落神坛,人人喊打。
      沈辞清父亲获了刑。
      再没人见过沈辞清。
      又一年地震哀悼日,有人去墓地看望在地震中丧生的同胞。
      朱暖的墓前有一束白花,花瓣上还滴着露水。
      那一束花下面有一张字条。
      “我知道你是想拉我一把的。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没有落款。
      没人知道那张字条是谁留的。
      下了一场雨,上面的字被雨水冲刷得分辨不清。
      又刮了一场风,什么都被吹走了。
      后来天光大亮,墓碑管理员认认真真地做了清扫。
      一束光落在朱暖的名字上。
      她的墓碑一尘不染。
      干干净净。
      和她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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