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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火自焚
为了给舞蹈队让出排练厅，模特队的训练暂停一周，这样的消息在刚刚经历谭雨轩恶魔般的质问之后，让我都想给舞蹈队送锦旗。
周三的化学课，我们和四班一起去实验室上。
四班的化学老师和我们班是一样的，准确说这个化学老师是个精神过于活跃的人，刚大学毕业，接下五个班的重任，为了省出力气讲解理论，他充分利用我们灵活可变的课表和学校大得不太合理的化学实验室，一般把两个班的实验课组合在一起来上。美其名曰：给学校节约资源。
然而化学老师的创意远远不止这样。
那天和四班的人一起挤在灰暗的实验楼一楼，化学老师迟迟不来开门，两个班的人吵吵嚷嚷，把死气沉沉的实验楼硬是吵出了一点生气。
离上课还有三五分钟，年轻的化学老师匆匆赶来开了门，大家都挤在门口不知道怎么安排座位，第一次进化学实验室，我觉得这教室闻起来有股怪怪的味道。
“来来来，孩子们！”是不是所有刚毕业的老师都喜欢叫我们这些略小他们七八岁的人“孩子们”。
“今天呢，这样哈！我们为了增加一下同年级同学的认识，咱们八班的孩子和四班的孩子组合着来做实验。每个实验台三个人，不能全部都是一个班的同学哈！来来，赶紧的，动起来！”
他一定还没从大学的各种联谊活动中抽离出来。
林凝挤过无数个盲目的人头跑来拉我，这个时候同桌就是最关键的救命稻草——谁都不想落单，变成别人实验桌上的“第三者”。
我们急忙在大家都还感性找伴的时候理性逃窜到倒数第二排的位置上去，这样的老师，还是有多远躲多远的好。
“嘿！”
后门突然被谁推开，那声“嘿”让我背后的汗毛立马竖了起来。
我假装没听见，伸长了脖子只求能迅速在四班的人里找到一个相熟的面孔。
可是晚了。
“我能跟你们一组吗？”
林日朗对着林凝笑得跟朵荷花似的，我突然觉得任何与花相关的比喻用在他身上都那么合适。
“好，好啊！哎，等等，我，我要问问我同桌先。”
林凝果然对得起这朵大荷花，一句话没有说清楚，还反赠给林日朗一朵红玫瑰。
林日朗没等我开口，顿顿地看了我一眼，又转过去对林凝说：“我和楚晴是一个模特队的啊，她肯定没问题。是吧？”
他们两朵鲜艳的花朵儿齐齐向我开放，我都觉得自己快变红梅了，特别坚强的那个品种。
“当然了，我没意见。”红梅如是回答。
生动的化学实验课拉开了帷幕。
“孩子们，今天咱们主要做的实验是‘燃烧’，各种‘燃烧’。”
讲台下一阵唏嘘，伴随着兴奋的讨论。
林凝胆小害怕，主动要求负责写实验记录，剩下我和林日朗负责动手来做实验。
镁条在空气中燃烧，木条在空气中燃烧，硫在空气中燃烧，氢气在空气中燃烧。
酒精灯的火焰比我初中的记忆中大很多，不知不觉就照红了脸。林日朗饶有兴趣地烧来烧去，笑得像个三岁小孩子。
似乎感觉到我鄙视的目光，他在用镊子夹起第三根镁条的时候，神采飞扬地跟我说：“你觉不觉得这个比春节放烟花有意思多了！”
化学老师的语言能力非常到位，开堂的时候他只强调了“燃烧”二字，于是整堂课就真的都在各种“燃烧”中愉快地度过。
林凝明明什么实验都没做，脸蛋上红粉的玫瑰花却一直没有消散。在把所有的东西燃烧第二轮之后我顿悟：她是台湾偶像剧派别的领袖人物！
清理实验器材的工作比实验本身简单很多，每个试验台都配有一个水池和倒J字形的水管，一样一样反复冲洗的过程无须动脑。我跟着水流的唰唰声有点放空，刚刚“燃烧”过的手在冰凉的水里冲刷，神清气爽。
“楚晴，你会跑步吗？”
我正在享受化学课尾声难得的清爽，林日朗的问题跳到耳边。他的问题听起来永远不像问题。
“当然，我运动会还报了女子800米呢。” 我竟然认真回答了他。
“嗯，那你能帮忙当下今年的副火炬手吗？我找不到人。”
水流突然转大，我手中的镊子不小心掉进了水池。
我缓缓捡起镊子，重复冲洗镊子，将镊子摆回桌前的位置上，想给林日朗一个反悔的时间。
林日朗一边收拾着桌子上别的器材，一边若有若无地等着我的回答，没有露出反悔的意思。
我缓慢地反向转身，思考者怎么回绝，如何拼凑借口。
刚好撞上林凝握着笔，洋溢着极其惊讶的玫瑰脸，灵机一动。
“林凝，你初中不是短跑冠军吗？要不帮林日朗当下副火炬手吧？”
林凝右手握着签字笔，眼神由惊讶转为一种不能名状的喜悦，后来我在很多偏文言文的阅读中看到“闻言大喜”四个字，都第一时间和当下林凝的脸完美重合。
“太好了，两个副火炬手一次性都搞定了！”林日朗甚至高兴地举起了我刚洗干净擦干净摆放好的镊子。
他不由分说地拟定了自己的两位副火炬手，我望着满面春风又心生向往的林凝，把拒绝二字活剥生吞，装进肚子里。
玩火自焚，极富创意和浪漫主义情怀的化学老师给我上了多么生动而形象的一堂实验课。
那天晚上，我回家上了学校的BBS。
“高一林日朗好像有喜欢的女生了……”
已经星期三了，这个帖子却还没有被洪水猛兽般的八卦冲出首页。
印象中这是第一次上学校的BBS，以前听米佳祺和裴昕讨论得风生水起，将此处看成极佳的风水宝地——她们的很多灵感，那些空穴来风，大多来自这里。越是这样，我越不喜欢这个地方。
我打了个寒颤，回复的帖子已经三位数了。
缓了两分钟后，我点进了那个帖子，心跳就在喉管中间砰砰作响。
一楼的主帖只有一句：“林日朗喜欢的那个女生，是模特队的。”
“啊？不会吧？我追踪三年从来没听说过他有喜欢谁啊？”
“楼主别造谣了吧！我是他好哥们儿，我们林哥哥至今清心寡欲不问凡事，各方妹妹请多多努力啦！”
“不相信！”
“同楼上！不相信！”
“楼主有本事就把名字打出来给大家看看，死无对证你说什么都没意义！”
“二楼的你怎么追踪的啊？三年了你都不知道林日朗和沈如云的事吗？不过初三的时候林日朗就不喜欢沈如云了，不知道谁是新宠。”
“不会的不会的，林日朗才进高中就喜欢上别人了？我还在等初三毕业去投奔他呢！林日朗你再忍忍吧！”
“无聊，林日朗喜欢谁关你们什么事？”
……
下一页，再下一页。
最后一条的更新时间是一分钟前，我长舒一口气，所有回帖都与我无关。
我退出这条帖子，往后翻了两页，赫然出现谭雨轩说到的另一条帖子。
“今年模特校队成员名单，新鲜出炉。”
——发帖人和林日朗那条是同一个人。
我的心微微一颤，不像刚才的做贼心虚，我只是好奇到底谁能这么关注且清楚模特队的事，而且，那么肯定地发帖说林日朗喜欢的人，就在模特队。
难道是模特队里的谁吗？是徐旭吗？不会，他不至于。
我点进去大致浏览了一下，无非是我们的名字，班级，以及如谭雨轩说的那样，初中的学校。其实都是一个学校，何必A区B区还一定要分得那么清楚。
关了电脑，脑子里嗡嗡乱响，各种杂乱的思绪一层又一层铺张开来，覆盖在原来的思绪之上。好像那些制图软件，一个图层叠一个图层，无数的图层最终构成一幅生动的图画，在完稿的时候，一键“合并图层”，便不容更改过程，只剩下最后的成果供人观赏。可是我无法欣然观赏，因为那图画无论怎么修饰，最终都是乱作一团。
短信的震动提示在书房安静的环境下突兀又刺耳，我点开信封图标，还是那串数字，不知道为什么我迟迟不愿意把它存进联络人名单，好像那一直就只是一个陌生人的号码。
“生气了？”
化学实验课结束之后，我取出自己的眼镜戴上，一声不响地抛弃了林凝大步往教学楼走去。
眼镜的黑框很宽，镜片在光线的反射里遮挡着我的眼神，我拉了拉垂在耳边的头发，尽量把下巴和嘴也埋藏在阴影中。我毫无缘由地生气，并极力地想藏匿起来。
“是的。”
我并不知道原来火炬手是林日朗。
运动会的开幕仪式从来都是集体活动，班级进场，绕场一周，国旗队升旗，然后领导致辞。最突出的无非就是全身紧绷的升旗手和手持发言稿的校领导。
可是自从我们初二那年起，不知道哪个洋气的老师带来了新玩意，开幕式上增加了点火炬仪式。和各大中小型运动会一样，火炬手在大家的注目之下手举火炬，采集火种——由于资源有限，火种一般出自校长手上的打火机——然后绕场一周，爬上跑道外被勉强支撑起来的大锅炉，点燃象征“生命不停息运动无止境”的熊熊烈火。
可是不论道具多么蹩脚，戏份多么老套，主角的争夺战依然轰轰烈烈地逐年上演。
为了让主角举着火炬绕场一周的戏码不显孤单，学校总是好心配备两个女生当副火炬手。
我从来不清楚这个内部选秀活动的运作模式，我甚至希望林日朗的话不能算数，副火炬手必须由学校来多次筛选，按成绩也好才能也好排出个高低上下——这样我一定排不进考虑名单。
“对不起，本来是雷老师负责我们火炬手的，但他不认识高一的女生，所以叫我自己去找两个。我就只想到了你。”
我讨厌这样的暧昧。
你凭什么只想到了我。
有些人，只喜欢轻率地说结果，从来没有开头和过程，就像你怀着自己一心的疑惑抱着练习册去求助数学科代表，她高傲地瞄了一眼题目之后，告诉你X等于根号3，却从不告诉你计算方法更不给你列出计算过程。
谁要你的根号3，你凭什么说它是根号3。
我甚至到现在都不知道，林日朗为什么要让我去模特队，他什么时候认识我的，怎么知道了我的名字，为什么从一个月前的素不相识就这样跨度到“只想到我”。记忆中，我们好像从未有过交集。
我不想再回复什么，随手拿起一本诗集往摘抄本上搬。每周五页的摘抄，我才完成了一页半。
赫然发现不该还选这样一本全是短句的诗集，很难拼凑出五页的摘抄，我正打算去书柜找本长篇的，林日朗的短信再次飞进手机。
“对不起，今天是最后期限，所以你和林凝的名单我已经报上去了。我在C市给你买了礼物，就当做我‘陷害’你当副火炬手的赔罪好吗？”
“不用了，当我还你来医院看望我的人情吧。这样我也比较心安。我先睡了，晚安。”
发送。关机。
我阖上书的瞬间，扫到静静躺在那页上的文字：青春是没有经验和任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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