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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5 章
那时先皇刚驾鹤西归,朝廷上一时间乱得很。
令众臣忌惮的乱臣叶郎主,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竟令人惊讶的自觉出了京畿。
王后派人带了叶小郎君入宫。
明眼人都知道,他将作为王后所攥住的叶郎主的那根软肋。
红墙琉璃瓦。
小郎君迈入了宫墙门挡。
他舔了舔干燥的唇舌,狂忍住心底的期待。
他是要去见他的生身母亲。
这是小郎君记忆中,第一次要见他的母亲。
出门前,他还特意挑选了件自己最喜欢的衣衫。
府中的妈妈小心替小郎君整齐了发冠。
发之体肤,授之于父母。小郎君在脑海里默念,他在镜子前坐得端正,丝毫不敢动弹,唯恐有会损伤。
宫殿中,由婢子拥扶而来的妃子是一副雍容华贵的姿态,令人不敢走近谈攀。
妃子抬起细滑的白玉手,遣推下众人。
小郎君有些胆怯。
妃子站在殿堂的花架那儿,就像是鬼怪小说里说的那样,是从美人图中走出来的一般。
宫殿再无外人,妃子才冲他低头一笑,空气中传来一股花朵初开时才有的清甜。
这笑容让小郎君看得愣神,他想啊,幸好刚才他没有被母亲那凌人的模样吓退。
远看而高远便越为高远,近了才觉亲和越为亲和。
妃子牵过小郎君的手走入了宫殿内室。
“儿啊,你可愿意作陛下?”妃子与小郎君坐在桌案前,她温柔地抚摸着小郎君的脸问道。
小郎君闻言,瞳孔里的光彩微不可见的暗了暗。
他眨着懵懂的眼,伸手拿起了面前案台上只有陛下批改奏章时才会使用的朱砂笔。
妃子刚见喜色,随即神色大变。
因为小郎君突然蹲坐在地上,用笔在自身周围画了一个圈。
小郎君快步跟随着为他引路去住处歇息的婢子,婢子站在他身侧,为他撑伞,而他们脚底下所踏的青石路上则缓慢流淌着雨水。
可能是太紧张了,才会被路边伸出的长长枝条,划掉出了衣袖中装好的半卷丝绦。
小郎君下意识侧身去捉。
只听身侧短刃破风。
他袖口一凉,只见面前悠悠飘落下半截沾了血色的衣袍。
小郎君松开了手。
白色的丝绦叠落到地上那截沾血的衣袖上。
他只是没想到,自己那素未谋面的母亲,从始至终要的就是他的命。
小郎君青涩的眉眼间带笑。
风吹开丝绦,雨打湿了墨迹。
从之。
他常常听父亲抚摸丝绦读念,感到语调中难禁的柔情万丈。
可现在,刀刃尖锐得割出道道风声,想来只觉格外碍眼可笑。
小郎君在宫中东躲西藏。
他刚找到了个隐蔽的小角落,一停下来就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还没来得及庆幸摆脱了刚才那个婢子,背后就有一只小手轻轻拍打了他的肩膀。
惊慌错乱!
小郎君一下子僵持住。
接着女孩儿软糯的声音传来。
“我初见郎君,未曾想过,郎君竟落魄至此。”
他回过头。
一个带着面纱的女孩儿举着绿色的伞,亭亭而立。
“你是谁?”他沙哑着嗓子问。
面前这小女娃娃笑得盈盈的可人,可就是不回答他。
小郎君紧紧盯着她。
外面突然响起大片侍卫婢女的脚步。
小女娃娃听到后向前猛地抓握住了小郎君的手腕,她劲大极了,小郎君怎么也甩不开。
她带着他奔跑。
左拐右拐,跑走的都是些少有人走的偏僻小路径。
“唉!快停!”前面是大荷塘!是死路!小郎君心急,却又怕叫追兵听见,只能压低了嗓子对小女娃喊。
小女娃娃状似未闻,直直拉着他往荷塘跑,一跃而下,跳入了大荷塘。
“唔,唔!”
小女娃娃紧紧捂住了他的嘴。
眼前叶脉斑驳。
耳边是风雨吹打的噼啪的声响,头顶上有接连不断的凌厉的训斥声和阵阵零乱的步伐。
整个宫中几步可见一持刀卫兵,他们受命接杆掀瓦的搜查。
可是百亩的荷塘之中,接天莲叶足以掩盖住两个弱小孩童的身体。
雨声打在荷叶上,直在耳畔回响。
郎君愣愣看着小女娃。
他竟这样的躲过了一截。
在追兵的眼皮底下。
可笑的是,他抬起头。
除了莲叶,打在他头上的,还有女娃娃手上不曾放下的那把绿伞。
风吹掀起女娃娃的面纱,他正想瞅仔细。
可女娃娃机警得很,将手往塘地里一抓捧,糊弄了满脸的泥。
出了荷塘,郎君身上是滴答的泥泞。
女娃娃身上却是干净的。
天上还下着大雨,可似乎瓢泼的雨水也只是落在了郎君的身上,未曾舍得伤女娃娃分毫。
小郎君细看女娃所穿着的宫装。
他下了定论,是她所穿着的布料,非同寻常,即使在宫中也是极其难得的。
她究竟是谁?
“你是宫中的人,跟我这样跑,不会被发现吗?”他试探问道。
女娃娃没有半分防范他的模样。
“不会的,母妃她对我,一向宽松。”她摇头,漂亮的眼眸中划过一丝落寞。
母妃?
郎君听出蹊跷,细细想,他不曾记得宫中还有哪位妃子过生下女孩。
因为这宫里只有一位女殿下。
而那位女殿下的生母,正是这现下里出动了宫中所有的卫兵捉他的人。
小郎君收了步子,警惕看女娃娃。
他悄悄抚摸上另一只袖中藏有的匕首。
前面的女娃娃见小郎君不随她走,疑惑驻足。
她定是以为他不相信她,害怕自己会因她被捉住。
女娃娃拍了拍胸脯,信誓旦旦地说,“你放心,我在宫中向来不起眼,不会有人来找的。”
她挥挥手,示意小郎君快些跟上。
雨汇成支脉在金石琉璃瓦铺筑的宫墙上纵横,淅淅沥沥的,时而又夹杂着恶雷。
她是宫中唯一的女殿下,理应该是万众瞩目的掌上明珠,她所过得日子又哪里会是她形容出的那样的不堪?
小郎君沉默着,他低头在坑洼的小水坑中寻找到了自己。
淅淅沥沥的雨水打湿了他精心挑选的衣衫,来来回回的躲藏也早就拨歪了梳理工整的发冠。
小郎君闭上双眼,雨水从鼻梁间滑下。
他需要冷静一下,方才脑海中狂涌的嫉妒情绪险些冲昏他的理智头脑。
待到小郎君重新睁开眼睛,他几乎像新变了个模样。
小郎君抬步奔跑向女娃娃,他接拿过她的绿色油纸伞,高高举打在两个人的头顶上。
小郎君袖中出鞘的匕首已被他悄悄收回。
如果不能改变。
一块锦布随风荡荡飘落,小郎君的笑容平和,如云淡风轻。
就把这丢放下吧。
天降折磨,是为磨我性情,炼我心智。
以天地为蚌壳,待我这颗石子的棱角磨平,方才会绽有最美的光华。
叶从之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拾捡这个娃娃。
其实,不仅是答应了父亲缘故。
因为上面那故事里的小郎君,就是幼时候的他。
而他见到娃娃的第一眼,就认出来了。
不是靠模样。
就是,只那么凭着感觉,就认出来了。
不过是过去了小半年儿,当初见娃娃,她还能蹦跳着撒欢,如今却是安静的坐上轮椅。
“我在宫中并不起眼。”
叶从之记起女娃娃曾对他这样说过。
难不成……竟是真的?
否则,自古又有哪位殿下会自甘留在景阳街上做乞丐?
叶从之抱着怀疑,在景阳街巷里偷偷观察这娃娃。
起初她的背还是挺直的,不愿意抛下她的骄傲。
生计所迫,逐渐的,娃娃开始丢弃了她固有的羞怯,露出张牙舞爪的模样。
只是为了裹腹,她拼命地同其他乞丐争抢吃食。
可她的腿不好,哪抢得过?
欺打挨饿受冻都默默忍受下来,明里暗里他从未见到有人帮助过娃娃,她似乎真的是从被侍候的主子沦落成了乞丐。
叶从之莫名不忍。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不忍,又为何在她危机之时慌张寻人去替他递上援助。
明明这娃娃欠他良多,她自小就光明正大的享有了本该属于他的宠爱。
或许她就是一个小乞丐,该过的也本该就是这种生活。
叶从之越想越心烦意乱,他打算快些离开景阳。
可刚出了景阳不久,他就又调转了马车回来。
他摸着肚子,想自己快是饿了,不如先回景阳街吃上一顿糕米,毕竟行程长远。
后来,放下碗筷。
他对自己说,阳春三月,景阳有名的花林他还未看,怎么能就这么仓皇的走掉了?
叶从之感慨,此番出游的确是不虚此行。
缤纷的落花下,他救了离家出走的柳家娘子依思。
顺便,捎回了乞子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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