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不逢时

　　2018年12月24日，梁顺顺坐在公交车上出神，昨晚下了雨夹雪，路上很滑，公交开的极慢，一个刹车，她磕了手肘。
　　拥挤的车厢里充斥着叫骂声，大声质疑司机是怎么开车的。
　　梁顺顺不为所动，透过淡蓝色的窗帘她看到大街上寥寥无几的行人，寒风吹过路旁的光秃秃的绿化植物发出呜呜的声响。
　　她突然想到一周前邮箱里老同学发给她的一封邮件，很多疑惑，她一点头绪都找不出来。
　　就在她收到许竞这封邮件的一天后，许竞去世了。
　　她和许竞并没有很熟，上学时的记忆也很少，她想不通他这封邮件的意义，如果不是梁顺顺为了找回学历网站的密码，她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打开□□邮箱。

　　你好，梁顺顺同学，好久不见！一转眼你都工作了。不知道该怎样打招呼，我只是突然写下这封邮件，想给自己留个念想。
　　你的动态已经一年多没有更新了，看不到你的少女日常了，你可能不怎么用□□了吧。
　　还记得有一年圣诞节你收到一个发夹吗，你问了好多朋友，到我了，你说了一句，怎么可能是许竞。
　　我当时在犹豫告诉你是我，还是忍住了，你喜欢这个发夹就够了，是我又不是我能怎样呢。
　　2015年的圣诞节我去了你读过的大学，我只是想看看，你呆过的地方，我混进了图书馆，找了好久才找到你喜欢的那本书，看看那里是否有你的痕迹。
　　我没想过找你，就想远远的望着，想偶尔能知道你的消息。
　　这样就很好了。
　　想到这里我又开始后悔，这封邮件是否有发给你的必要，快到最后了吧，我离开之后，我的草稿箱会代替我永远记得你。
　　我今天状态很不好了，脑子里回想的都是高中的事，我看着你打羽毛球，我们一起做值日，想着想着就睡着了，醒了之后我让人买来一株向日葵，它像你，阳光又美丽。
　　这篇邮件断断续续的说了好多琐碎，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盖住了梁顺顺的心，甚至看到最后，她发现这篇邮件还没写完就匆匆发来了，她想不通，这不像一封要发给她人的邮件，更像是一个即将结束人生旅途的人迫切想要留下自己回忆。
　　他怕这份感情，像他的人一样，即将逝去，为它的不为人知感到可惜，又为它感到一丝庆幸。
　　明天又是圣诞节了，梁顺顺回到家，踢掉鞋子，翻了整个床柜，找到那个发夹，那个发夹由于放置时间太长，已经暗淡了，她努力深呼吸，想要把那些破框而出的眼泪憋回去，原来在她恍惚的少女时代，有个人，曾把深切的喜欢给过她。
　　泪水濡湿了发夹，梁顺顺片刻失神之后睁眼，发现她回到了大学宿舍，她发现自己桌上摆着红色麋鹿毛衣，和棕色麋鹿发箍。
　　2015年的12月24日！
　　为了庆祝舍友小双生日和圣诞节同天，大家都买了红毛衣和发箍准备惊喜，第二天大家穿着相同的衣服去了欢乐谷！
　　是的！2015年的圣诞节刚好赶上周末，那天大家都很开心。
　　她想到那封邮件，2015年的圣诞节，许竞来过z大，在图书馆，她最喜欢的书。
　　那时候最喜欢的书是什么呢？她拼命回忆高中，张爱玲，林徽因还是谁。
　　梁顺顺在想，她不知道许竞什么时候来的，所以明天不会去游乐园了，她要怎样和舍友说这件事。
　　半夜时分，梁顺顺醒了，她意识到自己可能回到了过去，这一切漫长真实，不像一个梦。
　　她如过电影般想着许竞那些话，她想，她明天一定要去见他。
　　第二天起床，她对舍友道歉，在心里编了好多个理由，说的时候就只有一句话:“我要等一个人，很重要的人，也许再也见不到的人。”
　　大家都觉得她在扯谎，说的好像谁要离开一样。
　　她一大早把礼物给了小双，送上祝福就背着包出门了。
　　食堂的甜豆浆今天也变得索然无味，她很急很慌，不知道今天要干嘛，但是明确知道，她今天不想错过那个人。
　　G大图书馆独立一栋楼，共6层，没电梯。她蹲在入口，图书馆老师们坐在里面，给学生扫描借书证，因为是周末，邻近圣诞节，来图书馆的人比平时少。
　　她一开始站着，蹲着，又在门口转圈溜达，又累又渴。犹豫了半天，还是决定去买瓶饮料。
　　她回来的时候看看表已经下午两点多了，她在门口徘徊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进去找个位置坐着等。
　　她怕许竞会趁着她买饮料的空挡进图书馆，那样就错过了。
　　她想着想着，一只手支着头睡着了，手脱力下巴磕在桌子上把自己吓醒了。
　　“完了”！
　　她跑去问老师，有没有见到一个男生。
　　老师说：“今天来了你好多男生，你这样说我也不太记得，有没有什么特点，穿了什么颜色的衣服，发型呢，那照片有吗”
　　梁顺顺挠了挠头：“老师，你问的我都不知道，谢谢老师，那我再去找找吧！”
　　老师腹诽：“真是奇怪的女孩，找人却不知道人什么样。”
　　梁顺顺喝了口水，六层楼太难找了，而且万一刚好错过了呢，喜欢的那本书，她努力回忆高中时代喜欢的书。
　　“啊！朋友送的《挪威的森林》高中时代一直放在书桌里。”
　　怕被老师发现看小说，所以用数学书皮包起来了，因为是收到的第一本书作为礼物，所以很宝贝来着。
　　在哪里来着国外读物，六层。
　　她开始小跑起来，又怕打扰其它人，所以一步上两个台阶，气喘吁吁到了六楼，其实六楼人很少，放眼望去没有多少人，她一个个走过去确认，没有他，都不是。
　　她开始思考，回到过去，这个时间的意义是什么呢？什么都无法改变，那回到过去毫无意义，所以她不可能见不到他。
　　她视线渐渐模糊，眼中水汽氤氲，他看到一个男孩子，黑色衣服走到六楼楼梯口。
　　渐渐平复心情，他看到来的人，一件黑色大衣里面一件黑色高领毛衣，稍短的发，略低着头，她走了两步，开口道：“许竞，你来了啊！”
　　她的手在颤抖，甚至说出的话都有些不稳。
　　他也诧异：“说的就像知道我要来一样。”看了看她手中的书“你还是喜欢这本书啊，看来我没记错。”
　　“其实我没有很喜欢这本书，只是别人送的，很珍惜，其实我只粗略读过一次而已。”
　　“啊，原来是这样啊！”他显得有些无措。
　　“这不是重点。”
　　“那。”
　　“重点是我，是，算了。我好饿。”
　　许竞无言。
　　她又重复了一遍“许竞，我说我好饿。”
　　他撸了一下袖子，低头看看表。这个时间是午饭还是晚饭。
　　两个人从图书馆前后走，老师喊住梁顺顺，“借书证呢？就这样抱着书出去呀。”
　　“老师，我不借了”她讪讪把书放到柜台上。
　　“等到了啊”老师小声说，但第三者还是能听见。
　　“是啊，等到了”她极为腼腆。
　　天灰蒙蒙的，极为压抑，她囫囵的吃着面条，那头的少年浅浅的笑着，似乎下起了雪。
　　一粒一粒的，在空中旋转，一开始很薄，落在地上马上就不见了。渐渐的开始大了起来，风夹杂着一片一片的雪花在空中盘旋，继而落在世界各个角落。
　　染白了原本光秃秃的树，屋顶都带上了白帽子，她笑着说“过来这边呀”猛地踢树干，小鸟般逃窜。
　　落得他满头雪，还有些落在衣领脖颈处，一遇到体温，全化了，凉凉的痒痒的。他跺跺脚想抖抖衣服上的雪。
　　她走过来说：“低头”用右手轻轻的抚弄他头顶的雪，雪花抖落了。她又小声嘟哝“那么笨，都不知道躲”。
　　他耳根渐渐红润，这皑皑白雪衬得更鲜艳了。
　　两个人走着走着他戳她肩膀“梁顺顺，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来这儿”
　　“因为我知道啊，我什么都知道！”
　　梁顺顺缓缓睁开眼睛，看着眼前陌生的地方，咳了几声，妈妈急切的说“顺顺，醒啦，这两天你一直高烧，总是迷迷糊糊的睡觉，现在好些了吗？”
　　原来不过是一场梦。
　　她声音干涩“妈，我没事我了，放心吧。”
　　她还是没能说服医生出院，趁着午饭时间逃出来，辗转三个人，才要到许竞家的地址。
　　她披头散发，穿着拖鞋和病号服坐在门口，眼泪噼里啪啦的掉，许妈妈从外面回来，她急忙擦擦眼泪，想要赶快离开。
　　“孩子，你，是梁顺顺吗？”许妈妈温声说到。
　　“怎么能光着脚就跑出来，你妈妈该担心了！”
　　“谢谢阿姨”她接过许妈妈递过来的新袜子攥在手里。
　　“孩子，我得跟你道歉，邮件你看过了吧，其实唉，是我点的发送！”
　　“阿姨，谢谢你让我知道，其实…我喜欢过许竞的”她的眼泪又滚出来。
　　眼泪大颗大颗的滚落，顺着脸颊汇集在下巴，滴在衣襟上，一片湿润。
　　2000年，梁顺顺高一，刚把她的行李从后备箱卸下来，爸爸接到电话说单位有事回单位了，就托朋友帮梁顺顺拿行李，左等右等也没等到那个没见过两次的叔叔。
　　广播里喊着去哪里领军训服，几点集合，她渐渐急了就自己一点点开始挪东西。
　　拿不动又等不到人，她急得眼泪在眼眶打转，这个时候一个男孩子过来帮她，她也没客气，想着搬完了好好谢谢人家，再去食堂请他吃最贵的菜。
　　东西搬完了，人也不见了，她还没来得及好好道谢。也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军训的时候大家都穿一样的衣服没有注意到，到了晚上自习，她才知道原来是一个班呐！偏偏是一个班！
　　梁顺顺人缘很好，朋友很多，班里每个人都能说上话。
　　借个东西，帮忙打热水，大家都会帮忙！她爱犯懒，就想着和后桌小丁石头剪刀布，谁输了谁去！后来班里开始流行这样玩！
　　她打水的次数就少了，因为男孩子们就算输了，也会说：“哎，算了，让女孩子提两个壶说出去不光彩！”
　　她对所有人都很友好，唯独不搭理许竞。越是想靠近就越不敢，她怕对方看到她躲闪的眼神里的一丝雀跃。
　　今天小丁又输了，中途班主任把他叫到办公室，只能梁顺顺去了，她刚提起小丁的暖壶，自己的就被许竞提起来了。
　　“丁一海去办公室了，要我帮忙打水。”
　　她紧张的拢了拢头发，把一侧塞到耳后：“啊，没关系的，我一个人拿的动，你去学习吧！”
　　她的表情极不自然，又摆了摆手强调：“真的”。
　　“走吧”。
　　一人提着一个暖壶，极慢的速度走着，她站在他身侧，连呼吸都小心翼翼不敢出声。
　　“梁顺顺，你很讨厌我吗？”他停住步伐，昏黄的路灯下，两个影子有一点重叠，风划过树叶，发出刷刷的响声。
　　她委屈极了，小声回了句：“没有”，她低着头，抿抿嘴唇。
　　“你讲话的时候从来都不看我的”
　　“呃……可能是我……”她一只手绞紧了校服一角，还是没说出为什么。
　　“走吧，先去打水，一会儿又上自习课了。”
　　这一天，他知道，她不是讨厌他，只是性格不太合得来。所以往后的日子就只是远远的望着。
　　如果真的可以回到过去，她一定要勇敢的抬起头，告诉他：“我一点儿都不讨厌你”。
　　离开许竞家的时候，天渐渐暗了，许妈妈不放心还特意要送她，她拒绝了好意。
　　好不容易到了医院，眼泪又涌出来，她哭的头皮发麻有些脱力。
　　她努力回想许妈妈的话。
　　许妈妈告诉她，许竞得了食道癌，先是手术然后化疗，结果不理想变成了食管漏，造成了肺感染，胸腔积液，又辗转换了几个科室，身上插着胃管，引流管，连续的禁食，他甚至无法轻易动弹。
　　当年那个球场上活跃的阳光少年，是怎样接受这个连翻身都困难的自己。
　　他求着妈妈带来了笔记本，精神状态好的时候，就写写以前的事。不好的时候就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
　　她感谢许妈妈让她知道，在长久的岁月里，甚至她都渐渐忘却了自己的爱意与欢喜时，那个人，曾给过她满满的喜欢。
　　那个人站在不近不远的距离，给予过长久的喜欢。
　　只是，她再也没有机会回应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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