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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晓之前
“他娘的,”说话人骂骂咧咧,“死老头,再不配合有你受的。”
白须老者手脚受缚被扔在角落里,有人居高临下朝他呸唾沫,难听的话一箩筐一箩筐地往外吐,他始终闭着眼一言不发。
“艹,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来,”那人废了大半天口舌愣是没起一点用处,邪火烧心,抬腿就是一脚,“让老子在这耗。”
“别踹,留着他还有用。”一人将他拉开,“肖峙,你忘了那人怎么说的了?”
“狗屁!你瞧瞧他这样子,像是能配合我们的人吗!”他挥开面前阻拦的手,当胸一脚将老者踹得吐血晕死过去,“现在周围没别人,代镇,别嫌我说得难听——姓钟的根本没把我们当自己人!于修传信过来,你猜怎么?之前口口声声绝不影响我们的人,但傩族那帮畜生吹的啥?《九重》!”
这两个字一落地,代镇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当真?”
“这当口谁他娘的有心思骗你!吹的人都死绝了!”肖峙没好气道,“《九重》这种搏命的曲子一出,兄弟们完全受他控制,还会听我俩的?姓钟的根本没有信任过我们,只想把掌控权都握在自己手里,让那么多兄弟白白为他卖命!现在我们还得听令做这做那,你不觉得可笑么?”
肖峙承认,他的确是存了几分心思,是他将暗桩混入军中在先,但钟司这手安排竟一点面子也不给他们留,要不是于修及时捎消息,他们完全被蒙在鼓里。
被反摆一手,他心里始终像吞了只苍蝇似的犯恶心,见同伴不说话更觉气闷,朝代镇小腿踹过去:“喂,说话,哑巴了?”
代镇退后一步闪开,平稳体内乱窜的气息:“无妨……他要便拿去,为达成目的,有时放弃也是必要的。”
肖峙不敢置信地看向他:“代镇你没毛病吧?他这么挟制我们,你还帮他说话?”
“肖峙!”代镇看向他的眼睛,语速飞快,“不是我为他说话,想想族长是怎么说的!汉人有句话叫‘小不忍则乱大谋’,你难道就不懂么,现在不是撕破脸的时候!”
“艹,忍忍忍,”既然他都抬出了族长,肖峙只能放低姿态,气焰虽低下去,一张嘴仍不饶人,“迟早被坑死。”
他顺了口气,脚尖踢踢地上的老者:“这老头怎么办?望楼体系要是不为我们行便利……”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在夜中被无限放大,引起楼内人的警觉,肖峙话说到一半立刻噤声。
一楼传来守卫和人交谈的声音。
“刺史今夜起了酒兴,得知黄伯在此,特意命小人请到府上一饮。”
是丛府的小厮。
“黄伯今日劳累,在楼内早歇下了,恐有不便……”守卫的回答中满是为难,楼内两人对视一眼——守卫是自己人,说辞是早准备好的,但这位刺史的邀约,到底是偶然的,还是……
楼下那小厮没有纠缠,得到回复后便离开,脚步声渐渐远去。
“追不追?”代镇沉吟,这当口不能出岔子。
肖峙翻个白眼:“听脚步普通人一个,有什么好追的。这城里那人的手下就少了?白操心什么,还是想想怎么搞定这老头吧。”他们已经遵从钟司的安排夺了望楼,眼下减少暴露自己为妙,肖峙这么说也没什么错,代镇想想也就罢了。
“喂,老头,”老者被肖峙野蛮地踢醒,“给你最后两日考虑,天亮后回府放聪明点,否则你家或是那位刺史出点什么事,我可说不准。”
他不知自己说错了一半。那并不是什么“普通人”。
街上的确有钟司的人,也确实当了叶明光的尾巴。令他们感到邪门的是,那人追着追着竟不见了踪迹。月下的冀安完全不似白天那般通透舒展,曲折的巷子和街道犬牙参差,月光背处,黑洞洞的巷口就是蛰伏巨兽张开的血盆大口。
前一秒还能看到衣角的人下一秒就凭空消失,其惊悚程度不亚于“鬼打墙”。两人大着胆子搜了一圈,一无所获。
“不如直接禀报人跟丢……”
“笨!敢这么说,嫌命长么?这里离丛府已经不远了,我们亲眼见到他进了府内,懂?”
醍醐灌顶。另一人立刻上道,点头如捣蒜。
叶明光利用进巷的时间差成功越至墙后,拐进另一条巷。相较于主路,巷子的“尾巴”更少,行动也方便。他本就是活在暗中的人,黑夜没有束缚他的行动,反而愈加如鱼得水。
夜奔之人不止叶明光一个。
冀安城外,四野辽阔,惟有呜咽的秋风回旋,高高的城楼上点点橙光明灭,影影幢幢。
纪岚翻墙的次数远远多于走城门,其经验之丰富简直可以撰写一本《各色建筑越墙之我见》,带三人入城并非难事,只是废些力气罢了。
熬了半宿,入城后阿识的体力耗尽,伏在祁骞背上沉沉睡去,二人在隐蔽之处歇脚。纪岚则拎着被打晕数次的沈十一弯弯绕绕,在破晓前的最后一刻撞见了丛府。
他望向那匾,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
丛天渝和衣卧在塌上,较常人敏锐数倍的听觉捕捉到了屋外极轻的衣物摩挲声,不动声色地摸向枕下匕首。
那人还未推门,熟悉的脚步声先飘过来——叶明光来了。
在他之后还有一双脚步,看来楚沨也到了。
叶明光将楚沨领回府,见陌生人影在丛天渝屋外鬼鬼祟祟还想推门,料定来人居心叵测,拔了楚沨的刀便朝那人背后招呼上去。本有信心能一击成功,谁知那人背后长眼睛似的,侧身躲了这一刀。
两人打了个照面,那人竟没有拔剑。叶明光几次出手,对方跟游鱼似的滑不溜秋,就是碰不到衣角,令他有些烦闷。
一旁的楚沨没有动手,他察觉那人并没有歹意。叶明光关心则乱,碰到与丛天渝相关的事就固执起来,此刻瞥见楚沨没有帮忙的意思,小刀般的眉毛一竖,责问的话就要开口,屋内先响起了丛天渝的声音。
“都进来吧。”
叶明光犹想举刀,那人却拎起什么,推开门先溜了进去。他手一松,拎着的东西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随后进来的叶明光定睛一看竟是个“死人”,心中的警惕更甚,眼神极不友好。最后进来的楚沨将门带好,看到此番景象默默立于一旁,维持着一贯的“闷葫芦”形象。
尽管此院内向来只有丛天渝一人,但屋外说话始终不便,现在叶明光总算不用憋了:“谁啊你?带个死人什么意思?”
坐在床沿的丛天渝起身:“不得无礼。”
刺史这么发话,显然这人并不是外人。纪岚搭在腰间的手松开,朝三人干净利落地一揖。
“射声营下纪岚,见过刺史。”
射声营下纪姓无他,三人心中俱是一惊。
楚沨死水般的面容一动:“纪伯父和你……”他小时多次从父亲口中听闻过这位“纪伯父”,虽未见过面但很敬重,但他不曾听说过纪伯父有子嗣。
楚沨之父楚自洋和纪澄年轻时共事过一段很长的日子,认过兄弟亦拜过生死之交,后两人调至两地,分隔南北。楚自洋病入膏肓时北方战乱频发,纪澄无暇他顾,一封亲笔书信跨越千里送至楚自洋塌前,一字一句由楚沨念出,墨中深情令他都红了眼。那也是他唯一一次关于父亲流泪的记忆,那泪水打湿床褥,也打湿儿子的心。
“可有证明?”
纪岚一听称谓心中便有了数,说起来自己还得称这位一声“楚兄”。叶明光见他解下佩剑向楚沨递去:“第三段云纹尾部,楚兄可以摸一摸。”
楚沨一摸,剑鞘上一枚极小的“纪”字纂刻在指腹间舞开,和当年书信上的字别无二致,他没有再说什么便将剑归还给了纪岚。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楚沨不说话就是默认的意思,至此三人都相信了纪岚的身份。
“冀安不安全,少将军早日离开为好,走时避开望楼。”丛天渝道。
刺史这是知道危机到来,直接善意地发出提醒,将望楼一事告诉他了。
丛天渝年少成名,其人品性如何纪岚自是知道,叶明光虽不熟悉,但其护主之忠不是随便能演出来的,丛天渝说话也不避他,纪岚暂时撤下了心中的防备。合作建立在信任之上,起码这三人俱是可信任的对象。
纪岚将郴州之战与一路上搜集到的信息说了,掏出周城段密道总图:“此图是姚顺拓印的,真图被貔貅拿走。周城与冀安间有一条暗道,虞漳那条复杂得多。郴州混入内贼,我怀疑也因如此。既然他们将冀安视为‘下一座郴州’,极有可能冀安地下也有一条。”他食指指尖向下,面色凝重。
楚沨性子一向闷,但今日说的话比他半月的还多:“不得不防,从望楼来看,城中可能已被渗透,即便暗道不存在也能达成计划。”
丛天渝道:“那乐音既有妙用,何必提前将消息泄露给貔貅和傩族人?可见他们内部也有蹊跷,这么做是想万无一失。”
纪岚也是这么想的,但他始终不明白一点——在他之后到营中的人属于哪方,为什么独独带走了那具傩族尸体?
“明光,望楼那边怎么说的?”
叶明光一直插不上话,丛天渝一问他答得飞快:“黄伯今日劳累,在楼内早歇下了,恐有不便。”说着说着,他突然领会了意思,撇头看丛天渝。
“黄伯还会回来的,”年轻的刺史唇线柔和,语气坚定,“他们若是想从望楼下手,我们就从此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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