馥羽叶栾

作者:徐攸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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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初见



      “叶县丞,知县阿郎碰着了难事,请您过去呢。”小厮额头上冒着汗珠,顶着外边烈阳一路跑来。

      宋邦向她招过手又兀自回到马车里,叶栾见状微嘘起眼睛,抖了抖被勒得通红的手指,把牒状抱起来问道:“怎么回事?”

      小厮大叹一口气,举起袖子擦自己的脸,“老爷今早去拜访那位郎君,谁知郎君闭门不见。老爷正发脾气,要您去见他。”

      她把牒状交给小厮道:“替我把这些东西送到衙署,刘则忍手上。”

      “好。”陡然加重的力度让小厮的手臂也不由得一沉,看起来瘦瘦弱弱的新来县丞,又该怎得有力气提着牒状挨家挨户貌阅?

      高耸的屋脊贴着黄釉琉璃瓦,森细密竹探出赭红色围墙,既有轩昂气势又难得诗情画意。当日叶栾前往平楚县时经过这宅子,不过走的是宅子后面的那条路,故而没有认出,直到宅子后面光秃秃的山暴露眼中。

      前一日荒凉的宅院,今天就要被拖下一趟浑水。

      宋知县的轿子停在门前,轿边小厮望见叶栾渐行渐近的身影,撩开轿帘通知他。宋知县从轿帷窗口探出头,朝叶栾道:“叶栾,进轿子里来,我有话跟你说!”

      轿中放有瓷制盆舆,冰块堆积其中,旁边一个侍女手持团扇轻扇。叶栾刚进入轿子里时,扑面而来的冷气让她的后背不自觉缩了缩。

      宋邦猛拍大腿,气得胡子都一颤一颤的,冲叶栾不满道:“从沙州来的人,仗势大得很!枉本官今天一早就过来想着尽一尽地主之谊!他们倒好,让本官吃了个闭门羹!”

      叶栾接过侍女递来的清茶轻抿一口,垂着眸子注视杯里名贵的茶叶,嘴角微勾似有笑意,“知县大人当真只为尽地主之谊?”宋邦光顾着抖胡子没有回答,叶栾接着问道:“宋知县可知来人是何身份?”

      他突然皱起眉,端正了神色:“这……我就不知道了。只知从沙州来,将一路向东,去往长安。岷州刺史命我等好好招待。”

      “那么刺史,可有说起我县的赈灾之事?”清脆的一声响动,她盖上茶盖,挑起眉来半眼睨着他。

      宋邦的手搭在自己的肚皮上,灌了口茶呵呵笑了两声,全然不以为意:“一个州有多么县,又不只我们这受灾,州长官还没发话,等等看吧。”

      “你干什么!”宋邦被叶栾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

      她方才蓦地站起来,手掌拍打案上。宋邦吓得一抖,茶杯差点从手中掉落。

      “等等看?”她眼睫本身就浓密如羽,稍稍眯起时,眼尾处便上下轻微挤压勾得眼睛愈发凌厉。

      宋邦晓得她治理瀚安县的手段,被贬到这里据说是因得罪了什么人。尽管如此,他还不能用自己高她一级的职位责罚这个自认狂妄无礼的人。

      “怎么,你要替刺史给平楚县发放赈灾银两,还是带他们整理土地改善作物?”为官数载,宋邦早就清楚官场阴诡,而这一切大多建立在剥削之上。他看叶栾这反应,尽显嘲讽语气。

      “得了,去帮我瞅瞅那个从沙州来的。”他从侍女手中拿过扇子,对着自己一顿猛扇。

      此话在叶栾意料之中,她不徐不疾喝完茶水,再道:“知县若是怕遭了闭门羹使人笑话,但吃过闭门羹后便打道回府恐怕损失威严,更使人笑话,下官都明白。然而那位郎君既不愿见知县,一个小小的县丞又如何令其网开?”

      宋邦可真是急到嗓子眼了,不假思索喷出,“也许他就是专门等你来看他的呢!”此话一出,两人都有些愣。

      叶栾袍袖遮嘴轻咳一声,道:“下官且去一试。”

      门上用的葫芦锁,掂在手中很有分量,她就着锁敲门,不一会就有脚步声。

      开门的是个双鬓花斑但精神矍铄的中年男人,看见来人穿的是青色官袍,但面容气度皆是不俗,目露疑惑问道:“请问阁下何事?”

      “鄙人叶栾,是此县的县丞,闻贵人到访,特来拜见。”叶栾语气沉着,缓缓说道。

      吴管事皱紧眉,吩咐了旁边满眼好奇的小僮进去告知。而后放开了声音说道:“府中公子舟车劳顿体力不消,实在难见知县大人,知县大人又何必差遣县丞前来试探?知县请回吧。”

      轿子里的宋邦听见这故意要激怒他的话,瞪圆了眼睛,气得老脸涨红,为官数载可曾受过这般待遇?何况还是在新来的小县丞面前!

      说一不二,当即跨下轿子冲过来,大袖一甩:“平楚县的贵客昨晚一更天来这里,到这时还在休息吗!”

      小僮大概七八岁的样子,急急忙忙跑过来,运动得十分吃力。他凑到管家跟前耳语了几句,说完后更是抿着嘴朝叶栾不受控制地笑。

      “请跟我来。”管家松开抓在门栓上的手,又一下子抬起来挡住宋邦。

      宋邦的脚堪堪停在门槛上方,叶栾也一时顿住了步子。吴管事转过头好声好气道:“郎君要见的是这位县丞,请知县止步。”

      “哼!”宋邦瘪下嘴,这些天是撞着了什么给他那么多气受,“走就走!”

      叶栾在内堂里坐了有一刻钟时间,右肩隐隐约约泛起疼来。她习惯用右手提东西,会痛也不奇怪。

      抬左手去揉,眼神一晃,瞧见隔间窗格后一个人影。

      只是一个侧脸,被雕花窗纹切得模糊。但花纹阴影就投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昏昧恍惚,这时候黄昏中的灰尘微微荡漾。

      叶栾停下了揉肩膀的动作,因那张脸缓缓转了过来。窗格后,一双眼睛看向了她。

      说不出的熟悉,兴许是十几年前的故人罢。叶栾勾了勾唇角,看起来是要笑的样子,但仔细看了又没有。

      “叶栾?”他念出她的名字,从长长的窗格后走,明明灭灭的光斑在他脸上一跃而过。

      他在位首坐下,把手中一卷纸放在椅边小案上。目光停于叶栾的脸庞,看她高高束起的长发落下玉冠,发丝浸在浅光里莹莹透着亮,勾着细浅碎发。

      沈绥不动声色,道:“你可知,我为何允你来”

      叶栾偏斜脑袋,看着他袍底露出来的一块靴面,道:“某愚钝,某不知。”

      他拿起案上纸状扔给叶栾:“你仔细看看,是不是你的。”

      叶栾敏捷接过,打开后只触及一眼便重新卷起,那上面的字迹她再熟悉不过,端正流畅的楷体,就是她所书写。

      她想起自己在瀚安县当知县的时候,凭一腔愤慨以为单靠一己之力便能解决好所有问题。结果错将笔墨当剑,言辞当令。现在以她被贬平楚县县丞的身份看来,不过是满纸悬河,而发声者倒成为滑稽好笑的愣头青罢了。

      “不知郎君是如何得来这张纸的?”当今皇帝如果没看见这张写满她字迹的纸,那么应当是被某些就此有筹谋的官宦拦截。

      叶栾向来记性很好,认人也不差。她已经开始想象身边这个暂且可以称之为自己“旧人”的男子,刚从沙洲到达岷州,手便迫不及待伸向了长安,以至于人未到达,便从报复她的人手里,重新得回这张纸。

      但他拿到这张纸有何用只是还给自己么?

      沈绥捋着袍袖,不紧不慢道:“你的请愿书在依照流程经过各部门的手里时,被私自偷看。”

      叶栾好像料到会有这种情况,但这毕竟不是使得她被人盯上的直接原因,她点了点头,静待下文。

      “那些官衙里各式各样的请愿书堆在一起都快霉烂,或许你的请愿书也本会被搁置在那里很长时间最终废弃掉。但你的请愿书一到,他们看见你的名字——叶栾。鼎鼎有名的少年魁首,便争相一睹风采。”

      叶栾冷吸一口气,又忽地轻笑了一声,道:“难道是他们看了,另被有心之人传了去?”

      “没错,”他轻呷一口茶,“从那些惫懒官员手中拿到你的请愿书很容易。不过你一定又会想为什么我人在外,还极快专挑了你的拿到手。”

      位首之人太过聪明,叶栾微微蹙眉,目光从靴面,袍角,腰带,渐渐滑到他的衣领。却在看见衣襟边一处纹样时,眸光顿了下来。

      “为何?”她按捺住自己突然升起的别的心思,淡淡说出了这两个字。

      沈绥注视着她看自己襟边纹饰的双眼,须臾,弯起手臂撑住下颌。叶栾被这小小的动作,便惊得挪开了眼睛。

      “你的解试文章,我已看过了。再加上你的请愿书,这个朝廷已很少见到这样的言辞了。若是换个人担任主审官,恐怕你现在坐不了这里。”

      叶栾轻抿嘴唇,抓住状纸的指节泛白,一言不发。

      “言辞激烈处有藏不住的恳切,见解制策时犀利精辟,侃侃而谈。这些,反而使你成为你笔墨所指之人的眼中钉。我在想,或许本就该不使你成为解试第一,便不会让你误会‘正直’是官场通行令牌。”他的目光如鹰般锐利,紧紧注视着她,观察她脸上任何一个可能松动的表情。但她没有,好似比他预料中更迟钝、木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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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唐代常科科举分三级,州府一级为解试,之后是省试,最终为殿试。殿试自武则天始。
    貌阅/团貌:里正或县长官亲自检查居民样貌是否与手实记载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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