馥羽叶栾

作者:徐攸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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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兴寺


      大雨降落,狂风将雨丝斜切得锋利刺在面庞。

      地面腾起白雾,往来人影扑朔如鬼。接连不断的水花在靴边猛然绽开,转瞬谢落于靴面。

      叶栾冲进客栈屋顶下,吸满了水的衣服沉重如铁,缒着人不肯松手。头发,袖口,袍角无一处不在流水,一步一个鞋底印子。

      店里伙计瞅着她身后拖来的长长水渍,赶紧招呼她去了楼上,说是有热水。

      又行进了半月,他们终于来到长安,这个客栈便是临时歇脚的地方。店里伙计把门关上后,叶栾摇摇晃晃打量了一眼这个房间。雨浇得人脑子麻木,她半眯着眼睛也看不明白什么是什么。

      眼前热气缭绕,叶栾手脚僵硬而缓慢地脱下衣服,躺进热水里。缓缓闭上眼,一片黑色奠定底幕,半个时辰前的事在其中不停来回。鬼使神差,她去了兴教寺,见到了曾经见过的一个和尚。

      叶栾站在树下,不,那块土地生长着一棵树是许多年前的一件事了。她站在一口井的旁边,怔怔看着那块土地被凿空,里面水圈涟漪。

      和尚站在旁边的寺庙屋檐下,道:“施主,快下雨了,请进来躲一躲吧。”

      叶栾循声望去,那和尚双手叉进袖子里,双眼眯笑起,好像大殿上供奉的弥勒佛。她望了望天,乌云伏低,正是山雨欲来的架势。

      她站在廊下,同好意的和尚笑了一笑。和尚拿出袖中佛珠,一颗一颗地拨动,清脆的珠子碰撞声揉在风中,令人心静。

      “看施主在那里呆了许久,可是在找什么东西?”

      和尚仍然眯着眼笑,叶栾直觉他是知道的,但有些事不能全盘说明,便道:“某幼时曾在原先处于井口位置的树下,埋了一个盒子。娘亲说,寺庙有灵,埋下一样东西,佛祖便会替他看护好。但现在看来,娘亲说的话,也不全然……”

      “施主看看,可是这个盒子”那和尚走入殿里,叶栾眼睁睁看着他从金镶大佛的背后取出一个盒子,“施主,你娘亲说的话,没有错呢。”

      叶栾接在手里,那是一个蒙尘许久而显灰暗的檀木盒子,却完好无损,四角飞扬着精致的花样子。

      “当年,我们挖走了那棵树去凿井,发现了这盒子。来寺庙的不乏善男信女,我们怎能毁了香客心愿,便暂时保管了下来。”

      叶栾抚过那盒子上已经变得陌生的花纹,它们盎然伸展,像时间蔓延划出的痕迹。她注视那尘封起来的小锁,道:“麻烦你们了,一留便是十年。”

      “十年算少啦,”和尚摸摸肚子笑起来,“建兴寺还是个乞姻缘的好地方,有的娘子郎君,心落了这里,一辈子都取不回来哩。”

      手边的架子上挂着衣服,叶栾一手按住自己的额头,一手直接扯了下来套在自己身上。弯下腰从那堆脱下来的湿衣服里,她找到了盒子,搁在衣服里层幸好没被打湿。

      就着昏昧灯光,她找出方才半路上从铁匠铺要来的铁丝,半趴下身体,灵活地转动铁丝钻进锁口。几番转动后,锁开了。

      一些信笺静静躺在最上层,密密麻麻的字墨浸出纸面。她把这些都拿开放好,小心翼翼地取出最里层的东西,一大沓由荆条细细捆起来的竹纸。拆开荆条,她直接翻开。纸张里,夹着一枝花。

      这个季节芳菲凋零,她拿出来的是保存了十年的干花。白色海棠,纤薄秀丽的一小片,光下隐隐透亮。白色海棠,含蓄矜持的一小片,像极了她年少时藏起来的白月光。

      衣服太大,走动时透风,胸口和腿都迎来阵阵的凉。手碰到衣襟,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没有带干净衣服来这里,这是沈绥的,甚至这个地方,她看向对面的花鸟屏风,本就该是沈绥一人用的。

      那店里伙计大概是带错了地方,但这里确实准备了热水,也就是说,沈绥会过来她赶紧束好腰带开门出去,还没触着,门就从外面推向里面。

      沈绥看见她的样子后像是有些怔然,眼前的女人穿着自己的袍子,宽大得看不出身形,头发湿透黏成丝缕向下滴着水,她的脸也是湿的。

      沈绥把手里的帕子递给她,道:“擦擦。”声轻,语淡,自然而然的关怀,好像没有什么不对。叶栾轻“嗯”了声便接过,然后侧了下身从沈绥身旁跨过门离开。

      屋子里仍然腾着雾气,恍惚大意的伙计这时候才突然想起,慌慌张张跑上来对沈绥连声抱歉,随即换了热水。

      回到自己屋子的叶栾换下衣服,换下来的袍子还有些湿。窗外雨声浩瀚,叶栾坐在窗边的蒲垫上,手指轻轻摩擦着他衣襟上的花纹。另一只手拿出干花贴在上面,几乎一模一样。

      时间刹那静止般,她一动不动,然后手指不受控制地细微抖动着,把花朵放在手边的一本册子里。

      她望着窗外雨幕,忽而蜷缩身体。脑中又回响建兴寺里未完的对话:

      “在建兴寺里来往人很多,对着某样东西发呆的也不少,某很好奇,高僧为何你会认定这盒子是我的?”

      “发呆的人确实不少,但对着一口井失魂落魄的,要么是想寻死,要么就是东西掉井里去了。我看施主面生,又不像会寻短见之人,如此而已罢了。”

      “高僧方才说,有人丢了心,一辈子也找不回来。”

      “上元节诶,年轻男女常会到建兴寺来。有的在此相识相爱,却不得善终,是谓‘丢心’,但人这一生,所爱之人不乏一个,又何必纠缠于在一个小小寺庙里丢一颗心呢……”

      次日,叶栾手臂上搭着已洗干净的衣服出门,忽闻楼下吵闹一片,她不经意向楼下大敞的窗户外瞄了一眼,但见仪仗排列,风光豪华。会是来接谁的,除了身后房间里的那位还会是谁。她笑了笑,转身去敲门。

      沈绥背对着她似乎整理衣服,而他旁边站着两个恭敬低首的侍女。沈绥转过来看了她一眼道:“过来,”目光滑落过她臂间衣物,“衣服就放案边箱子里罢。”

      叶栾放下衣服,绕到他面前。沈绥很自然地把自己腰间的手放开,叶栾抬眸看他,他也在看着叶栾像要表达些什么。

      下着围裳,佩玉带青绶,他身着繁复礼服,一个人确实不太好弄。于是叶栾伸出手来帮他稍微拉扯了几下衣领使其撑平,然后抬高手臂取下他的幞头,这里没有镜子,果然戴得有些歪。

      叶栾拿着幞头再次伸长手臂罩住他的发束,同时小声地说道:“低着点。”

      沈绥依言弯腰,后面的两个侍女面面相觑,很快恢复了淡定如初的状态。

      “你跟着我。”叶栾抬起头,目露疑惑。

      但沈绥没有时间给她解释,一开门就有两名身披甲胄的人,见沈绥出现便抱拳行礼。他乘风了一般往前走,叶栾跟在后面,很快就被蜂蛹冲来的人挤挡去路,不一会就看不见他了。

      人群里的欢呼声掀起风浪,一阵高过一阵,突然那惊叫声在叶栾耳侧爆开,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时,手腕上一紧,同时不知后面是情绪激动的谁推了她一下,她的额头直接撞在了前面人的肩膀上。

      那人转过头来,叶栾定睛一看,是不知什么出现的沈绥。他伸出手来,她的手腕便被握着向前走,人群中有了固定方向。

      两人好不容易终于到达轿辇,掀开帘子一看,里面分明还坐这个人。

      看见先行登上的叶栾,李韫之眼睛亮了一亮像是惊讶但好歹也算意料之中便很快恢复常态。他撇了一眼沈绥,靠上来对叶栾笑道:“我们沈大郎君才貌双全,瞧这阵仗厉害吧,都是赶来看他的。至于我这个礼部侍郎还有外面官兵,都可是受御命来迎接他的。”

      叶栾微弯唇,道:“哪里有奉旨迎接的官员在轿子里等待的?”

      李韫之大大方方地笑道:“沈兄向来不介意这些,更何况是和他有十多年交情的我嘛。”

      说罢,他挑开帘子去看外边景象,一众官兵横握长矛挡住他们,渐渐地往外边推。突然一枚小香囊从轿帘直直飞进来,他身子及时一侧躲过,但香囊正击在了叶栾腹部,打着疼。

      她一声不响拿起锦囊在手中细看,李韫之看见刚刚情形也是恼火,道:“叶兄可别和他们一般见识啊,长安城里的女子总是有些热情过头。”

      “没事。”香囊上的绣样并非一般闺阁女子喜爱的纤丽花鸟而是祥瑞怪兽,周围还有祥云升腾意味巧妙。她凑近闻了闻,除了有很明显气味的香附和薄荷外,居然还有九节枫。

      她有时甚至忘记女子是如此心细而可爱,令她也不由得心生欢喜。想到这个香囊确实不错,遂交给沈绥。

      “你喜欢?”他没接,方才这个人的小小举动都落在了他眼里。

      叶栾反问,“你不要?”李韫之兴致猛涨,皱起眉头一本正经地替沈绥回答,“沈兄对这些可是避之不及的,你好心好意把看着不错的让他收下,那可是比登天还难。也不晓得这些年去了沙洲,有没个知冷知热的。”

      “但我估计没有,一件破袍子也跟个宝似的珍藏许多年,至于吗,心里还藏着那人呢,”他说得两眼发亮,对叶栾娓娓道来,“有天洗完澡没袍子套了,我壮着胆就去翻他柜子,嘿嘿……”

      李韫之刚要接着往下说,却看见了叶栾伸出一根手指按住她的唇,眼角微微带无可奈何的笑。他心道不好,稍一转过头,便瞥见了沈绥不大友好的表情。

      他一口气闷着,又总觉得不抖点什么出来不甘心,便道:“年少慕艾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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