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身不见

　　秦西风慌了，他知道我最重男女关系干净，这事他要是解释不清楚，我就会转身走掉。
　　赶紧扯了个凳子在病床前坐下，拧着眉头，抓着我的手，纠结半天，才支支吾吾的说：”那个，月儿，我知道我擅作主张你不高兴，不过，这个孩子我们真的不能要......而且不止这个孩子，以后我们俩的孩子都不能要？”
　　“为什么？”我没有表现出多么激动，很冷淡的缩回手。
　　秦西风愣了愣，感到我在疏远，恼怒地起身，在窗前踱了几步，突然快步过来，大声道：“我说不能要就是不能要，你要听我的话，必须做掉！还有，我心里没别人，你得相信！这个孩子要是出生了话，我和你就得......”
　　他没说下去，好像有很为难又不敢跟我说清。
　　傅琛脸又沉下来，想开口，我摇头让他别说。
　　秦西风看到我跟傅琛使眼色，又嫉妒了，过去掐着傅琛，就要挥拳。
　　我淡淡的说了一句，“离婚吧！”
　　他的手愣在半空，慢慢扭过脸，指着傅森，森凉凉的说：“你要因为他跟我离婚？”
　　“你别思想这么龌龊！”我吼了出来，“我是因为你从来不尊重我，感觉自己不快乐才要离的婚，跟森老师没有半点关系！我说过，他是我哥！”
　　“你听到没有！”傅琛打开秦西风的手，过来就要扯我手上的药管，我手放在他手背上，可怜地望着他。
　　他深呼吸，放开我，轻轻的说：“我答应过我爸要我照顾好你......可他这样对你.......”
　　我咬着唇，眼睛里晶亮晶亮的东西在闪，扯着嘴角，苦涩地笑了笑，“现在是几点了？”
　　他抬手看表，“一点半。”
　　“飞机不是两点五十的吗？还来得及吗？”
　　“没事，我们等下一班。”
　　“你们两个当我不存在！”秦西风一拳砸到墙上，连外面的护士都惊到，跑进来又骂了他一通。
　　我忍着委屈的泪水，闭着眼睛控制住也要暴走的脾气，对秦西风说：“你让人赶紧送森.....我哥去机场，他很忙的......虽然机场离这很远，但我知道你有办法让我哥赶上飞机......”
　　秦西风忿忿地瞪了我一眼，扯过傅琛，他要亲自去送。我不放心地在后面吼，“你刚才就打了他，要是我知道你又动手的话，我怎么都会起诉到法院，跟你掰清关系！”
　　门被他砸得巨响。
　　我坐立不安的生怕他背着我收拾傅琛，等算好时间打电话给傅琛，问秦西风有没有把他怎样？他冷笑着说:“你这个丈夫真是个变态，半小时时间把我老底全摸清楚，还警告我不准我私下跟你见面！”
　　我对这个霸王的专制已经是无可奈何，只得跟傅琛左道歉右道歉，傅琛沉默了许久，最后说：“虽然脾气臭了点，不过看得出来，他很在乎你的.......”
　　我知道秦西风在乎我，所以我才很矛盾，一方面理解不了他为什么不要这个孩子？另一方面在他和傅琛发生争执，傅琛说要帮我养孩子时，他着急中闪现出的颓废。
　　自始至终他都没敢跟我目光对视，贼兮兮的，有些愧疚又有些迷茫，他有事瞒着我！
　　还没输完盐水，老爷子就派了司机等着接我回老宅，看样子他们都知道我怀孕的事了。
　　我前脚进去，秦西风后脚就来，他的表情没多大的起伏，仍然不敢长时看我。
　　诺大的客厅，满满当当坐满了秦家的人，连秦渺的丈夫钟默都来了。
　　向洁吩咐保姆去准备下午的饭菜，我一进来就被她按在沙发上，还抱了床小被子给我捂着肚子，我羞涩地以为她是高兴我怀了孩子，可看着她却满脸忧愁，还反常地一下一下的抚摸着我头发，亲切无比且欲言又止。秦渺也没个笑脸，端来准备好的糖水鸡蛋，说烫让我吃慢点，立在旁边无奈的叹气。
　　我觉得所有人都不对劲，我有了孩子，在秦家应该是件很大的事，秦家到了秦西风这一代就没了后人，如今新的生命在延续，她们应该高兴得不得了的，为什么所有人都没有露出笑颜？难道我有了孩子是一件不值得庆祝的事？
　　男人们没有谁说话，全部头垂着地在吞云吐雾。女人们愁眉不展，一脸悲伤，气氛死气沉沉，压抑得让人受不了
　　我有些不安，总觉得在医院里秦西风要医生做掉孩子就有些古怪，这下看他们家的人，好像也没有哪一个因为这个孩子的到来感到开心，忐忑不安地瞄瞄这个又瞄瞄那个。
　　还是老爷子先开口，他问秦西风，“小月的哥哥送走了？没什么问题吧？不是那边的人吧？”
　　不是那边的人？哪边的人？我奇怪。心里有些不痛快。虽然，傅琛告诉我，他被秦西风调查了，可我老爷子当着我的面在问，还是觉得有点接受不了。
　　就算秦西风是个特殊要员，我也应该有点属于自己的圈子吧，交个朋友都动不动被查清祖宗十八代，这放谁身上谁都会不乐意。
　　可这里就我一个是外人，老爷子又是长辈，我哪敢发泄我的不满，只得生着闷气的听秦西风要怎么回答。可秦西风半天不说话，我又担心打翻醋坛的人在这个时候会给我难堪，紧张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结果，他阴沉沉的瞥了我一眼，“嗯”了一声，就什么都没说。
　　一家人沉闷地坐了半个多小时，秦西风把手中的烟往烟灰缸一碾，重重的叹了口气说：“算了，她要生让她生吧.......”
　　“不行！”秦翰书和向洁异口同声。
　　我吓得一跳，紧张得身子都拉直，向洁让秦渺把我扶进屋子里休息，看情形全家人是要背着我决定我孩子的生死了！
　　我有些火。
　　这都什么年代了，他们家还要尊崇古礼，新媳妇没说话权？
　　他们让我产生了逆反心理，我更不想失去这个孩子了，愤愤的拉开被子躺下，然后摸着脖子对还没成形的小东西说：“宝贝，别怕，妈妈会保护你的！”
　　话音快落，什么东西“砰”地摔到地上，我爬起来一看，是秦西风小时和他妈妈的合影，不知道秦渺转身时是用了多大的力，竟然碰到它，整个地反扣在地上了居然没没碎。
　　秦渺捡了起来，盯着自己姑姑的照片看了许久，想了想，在我床边坐下，叹气道：“弟妹，你别怪我家人心狠，这个孩子你真生不得，你要是生了.......”
　　她像秦西风样的没说下去。
　　越是神秘我越是好奇，诧异地问：“我要是生了会怎么？你跟秦西风怎么都是话说一半就不说了？这不是你弟弟的孩子吗？上次你跟我说秦威.......”
　　“可秦威不是我弟弟的孩子，跟你这个不同......要是我怀了孩子，我也能生，就你不能！”
　　“为什么你能生，我不能生？难道你们家是嫌我不好吗？觉得我不配给秦家生孩子吗？”我火大，“我就没稀罕过你们家，我都叫秦西风离婚了，他不离，我能怎么办？要是你们家真接受不了这个孩子，那你们给我一本离婚证，我走！
　　“谁说你不好了！难道不生孩子你就要跟我弟分手？你听不懂人话是吗？这个孩子是个祸害，会让我弟.....让你不要生你就不要生，我们又不会害你，还不是为了你好！”秦渺根本就没说到重点，跟我吵了起来。
　　我一听到祸害两个字，心就像被针扎了一下，激动得跳下床，拖着鞋子要出去，秦渺大力的拽着我，把我往床上一推，挽着袖子，像要打我般，“你怎么动不动就要跑的，还嫌我弟不够累，不早死的吗？”
　　我愣了愣，这怎么又跟秦西风死不死扯上了？
　　楼上的动静很大，秦西风跑上来，推开门看到我跟秦渺都像要吃了对方似的瞪着对方，就快动手，立马拦到中间，“干什么呢？秦渺，她还是个病人呢！你嚷什么？”
　　秦渺恨恨的瞪了我一眼，嘴里咕咕哝哝的骂着，甩了门出去。
　　我从不知秦渺竟然这样恨我，对她无法说清的话如坠云雾，听她口气，秦家人并不是看不起我，可就是不明白为什么我不能生秦西风的孩子？难道他们家的基因有什么毛病，还是他们调查到我家有抑郁病史？可这抑郁症不是对所有人都是潜在的吗，我患过，可也是因为秦西风得的，他们调查时不可能不知道！我单相思秦西风的事在当年可是学校里传得沸沸扬扬，他们连我休学多长时间都清楚，会调查不出让我害病的人是谁？
　　我不想揣测下去，不想在我还没生这个孩子前，又得产前抑郁症，生气地搡了秦西风一下，就要拧门。
　　秦西风一把拉住我，他个子高力气大，把门挡得紧紧，把我脑袋往他怀里按，闷闷的说：“你要是觉得生个孩子我们感情会更深厚的话，那就生吧......我知道你还在不相信我，可我要告诉你，哪怕我们这一生都没有孩子，我还是会永远呆在你身边。离婚的事，我说过，除非我死！“
　　我恼火至极，总觉得他们家容不下我，挣扎着手打脚踢，他松开，任着我打，等我哽咽出声，才坐到床边，抱着我说：“我嘴笨，不像傅琛会说好听的，可自从我下定决心跟你结婚那一天起，我就负起这个责任，我以军人的荣誉向你发誓，往后余生，除非我死，都会护你周全，更不会弃你不顾！”
　　眼泪像潮水漫出，我恨他不想要我们的孩子，伸着拳头捶着他胸，哭道：“你这个傻子，我是觉得你可怜！傅琛只是我哥，他会说自然是他老婆爱听！你不会说，可说一句，我听着踏实！你猪脑啊，女人要给男人生孩子那是为什么？不就是因为爱这......再说我也这么大年龄，我凭什么要冒这个风险给你生孩子，我是怕啊，我怕你出去了就不回来，剩下我孤零零的，我没办法活啊......还有秦家，你看看，老的老.......”
　　秦西风喉结快速地滑动着，眼眶有些红，捧着我的脸说：“小月儿，我跟你保证，我一定活得好好的！这一世，我都陪着你，不再让别的人欺负你！这个孩子，我们生！”
　　一听他说可以生这个孩子，我破涕为笑，忽视到他眼中闪过的忧虑，跟他撒娇起来，“可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在意小森老师啊？我都跟你说过好几遍了，他就是个像哥哥一样的人，我都就只喜欢你，就只.....爱......”
　　我没办法说完整，脸皮薄，可秦西风却反应清楚，一下就笑眯眯的望着我。
　　这一生我没跟谁过“爱”这个字，就连夏明生都没听到过，因为在阳城人的观念里，“我喜欢你”，就是“我爱你”的意思。可我越长大越发现，“喜欢”就是“喜欢”，跟“爱”还是有些距离的。
　　越老越不要脸啊，这会都说出爱他的话了。
　　可我真的好像有点离不开他，嘴上时不时说离婚、出走的话，其实心里根本就不想这样，秦西风爱面子，我何尝不爱面子，内里的倔强总让我口是心非。
　　其时秦西风并不是个多好的男人，他粗心，脾气暴躁，发起火来动不动我就被罚跑，学校的运动场我都跑得跌破膝盖过，跑了没几次，连那些学生都知道我是谁的老婆了！
　　他的工作让他顾不了家，偶尔的休息连一顿简单的饭菜都做不好，面目他的“家暴”倾向挺严重的，不是把我关在家里，就是冷着脸不跟我说一句话。还好，我多年习惯一个人生活，他不理我，我就自己去找乐趣，下楼跟邻居没说上几句话，他就阴着脸在我们周围转来转去，把跟我说话的人都吓跑了。他让我在学校里成了个独行客！
　　慢慢的摸清他脾气了，我就尽量在他心情不好时，躲在小卧室里写歌，可我这人高兴起来就不看脸色了，哼唱到自以为精彩的地方，非要跑到他面前追着问这首歌会不会流行？然后，他会冷觑着眼，说他在想事情，我是不是非要找打？
　　这个人你跟他硬碰硬，绝对是没好果子吃的，每当他说我是不是在找打时，我就故意像小猫一样“砰砰砰”从他面前跑过，又“砰砰砰”从面前跑回，到最后他拎着我衣领要发火时，我又冲着他狡黠的微笑。
　　他的工作量太多，思维每分每秒都在转着，睡个觉都不安稳，我担心他身体出问题。不知从会什么时候起，放在芷馨身上的心竟慢慢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尤其是阳光明媚的清晨，他站在楼下有意无意往楼上回望目送他工作的我时，晨光衬得他整个人都笼上一层金色的光辉，他立在纯净的光线里，没有挥手，也没有多的表情，默默地望着我，我却仿佛回到年少时初见他的那种心动，一眼万年，始终如一！
　　恨过他的无视，恨过他身处人群，却任我被同学欺负！可我也在想念，在星辰满天，月影招摇时我会仰望天空，想多年之后的他活成什么样了？
　　他像溪间缓缓的清流，更像崖间蔓延开的野草，湿润着我无助的孤单。漫长的三十年，我忘掉了许多人的面孔，可他年少时从我窗前走过的回头一瞥，就是生根发芽的草籽长了一茬又一茬。
　　或许，真像夏明生说的，秦西风是我的初恋，只是我一直不敢承认，我怕若有一天，再遇到这个像三月兰花一样鲜活 ，在那些青葱的岁月里陪着我成长的少年，突然被人生磨砺变成让我可憎的模样......
　　我害怕遇到变成可憎模样的他！
　　我活得不精致，却自私地挑剔所有，我喜欢美好，喜欢初见他时纯净如水的悸动。可他变了，粗野、霸道、化身成兽，他摧毁了他在我心中明净的美好！我巴不得他死，也在逃离他远远。可他手术刚完就蛮横的追逐，急红了眼地倒在我身后......
　　我贪心了！
　　安全感，算了，见鬼吧！我要跟他共进退，哪怕是死，我也不怕的要紧跟着他的步伐。
　　小时的西门吹雪的英雄气概对我影响太深，我一直想做个行侠仗义的女子，秦西风有西门吹雪的风采，我要追寻。可当他拥我入怀，跟我谈起他的不能启齿的工作时，我才明白，他这一辈子做不了西门吹雪，我也不会成为第二个孙秀青，我们之间有太深的情愫纠缠，他放不下我，我也放不下他。
　　至于年少时，他对我动没动过心？那都不重要！转了地球大半圈，他是我的，就足够。
　　医院里做的那个梦，最后跟我一起被倒灌的黄泉水淹死的人顶着的是他的脸孔！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许是我刻骨铭心的爱着他，所以梦里的主角都自动是我跟他的面孔。
　　我喜欢这样的梦，生死相依，祸福与共！
　　这世上有变成蛇的小溪，有通晓命运的魏神婆，听说沐雨落跟凌越也是走了魂才在一起，那我跟秦西风一定也冥冥中自有注定，所以，我走投无路，秦西风也生无可恋时我们会巧妙的相遇。
　　魏神婆都给我们相过命，她把我们诅咒深深，却不知我们的缘在她还没窥视时我们就已交织。
　　秦西风是穿行在生死边缘的炙烈骄阳，我是势不可挡的伤官寒月。
　　日月交辉，光鉴大地，鬼魅无遁，黑暗不复！
　　我理所应当的认为，我跟他都是：大音希声扫阴翳，拨开云雾见青天。
　　想到这，我在他凝视着我的瞳眸里看到了自己影子，笑得可幸福了。
　　他的眼睛很亮很黑，深邃里交织着有隐藏的不安，我以为他担心宋老七会来伤害我，噙着眼泪笑着说：“你是不是担心会有人来害我？没关系的，大不了这个孩子出生前我都呆在学校里，要是学校你不放心，我们就搬回外公他们这儿住，这里是军区大院，他再猖狂，也不敢闯到这儿。还有，小威我也会注意的，决不跟他见面......”
　　“你知道了？”
　　“嗯。那时你疼不疼？我一想到是他打的你，这心就疼得喘不过气来......”
　　他眼睛里慢慢升起了一层雾。
　　我没想到这么简单的一句话，竟然让他从不让人触摸的心潮起了这么大的变化。
　　急得一下就扳着他的头，使劲按到我肩膀上，轻轻拍着他的背，说：“都过去了，以后我和宝宝都陪着你，要是真有什么危险，我不会怪你，要生我们一起生，要死我们一起死。”
　　“这句话我听着怎么就像很久很久以前在哪听过？”他声音暗哑。
　　这人能不能不要在关键时刻泼我一盆冷水！
　　“是宋清萍以前说过吧？”我生气地把他推开。
　　他笑了笑，手往我手上一握，摇头道：“没有，她那时在想怎么布陷阱害我呢，哪会说这种话？不过，这句话，我爱听，感觉就想听你这么一说.”
　　“矫情！”
　　向洁在外面叫我们出去吃饭，我要下床，秦西风心情好，这会要表现了，说他今天犯错，害我差点流产，他负责送饭来给我吃。
　　我娇嗔的冲着他笑，“一会全家人都看到你眼睛红了，说我虐待你呢，再等等出去吧。”
　　“都是你祸害......多少年没掉过......”他不好意思地进了卫生间里，我听到他在抄水洗脸，等他出来的时候，那张平时嚣张的老脸竟然现出孩子样的羞涩，看都不敢看我，慌张地出去。
　　等他再进来的时候，居然抬着个小桌子，向洁把饭菜匀了些给我们，脸上挤出难看的笑容，“说你差点流产，不想让你下地，自己也要跟着进来吃......这孩子什么时候这样过，小月啊，真是一物降一物,这匹野马，也只有你拴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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