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身不见

　　因为头上的伤，秦西风又开启了休假模式。
　　多次上下楼梯我都没见到连嫂家有人进出，等秦西风头上伤口愈合，在学校里上了四五天课了，我才看到许梅婷回来。
　　她大概也是算好秦西风上课时间才来的，我当时正站在窗子前给新栽的太阳花浇水，瞟眼见她从院子里进来，赶紧跑下去想问一下这么久了怎么没见到连嫂？
　　“学校给她换了工作，她现在在隔壁部队管后勤，部队条件没学校好些，不过也分了房子给我妈，只是她不愿意搬，我这也是回来拿几件换洗衣服......这段时间我都住在局上，申请了宿舍，可能没几天就可以住了......”她笑得很勉强，听出来是跟连嫂有分歧。
　　我见她低着头收拾行李的落魄模样，突然就觉得自己有点残忍，要是秦西风没遇到我，他跟她们还会像家人一样相处，哪怕他察觉到连嫂的异样，可为了信守诺言，他也可以继续装做不知道。
　　可是我出现了，表现出动不动就要拔腿逃跑的架势，他患得患失，又觉得我思想封建，挺在意男女关系干净，所以也自然而然就跟连嫂母女疏远，我听骡子和铃铛说，连嫂这次住院，秦西风就让他们帮带了点慰问品去，看都没去看一眼。
　　秦西风是在连嫂家修水管受得伤，而连嫂在我面前又一直表现出秦西风欠她，就该以身抵债的样子，浓妆艳抹的出现又设计害我，我这心里别提有多别扭了，也装做不知道，懒得去探望。
　　这下看到许梅婷落寞地苦着脸，突然就于心不忍地替秦西风开脱，“那个，梅婷啊，西风也不是不想去看你妈，实在是他头上的伤还没好，就整天被叫出去执行市里安防任务什么的，这里任务才结束，学校又催着回来上课，忙得连饭都来不及回来吃，我也是深更半夜的才见到他回家，说不上两句话，他就睡过去了......”
　　“他好歹像个正常人样子......”许梅婷声音有些低，猛地直起身子，第一次正眼瞧我，她那颀长的个子，瞧着我的样子就是在俯瞰，我挺有压力的。
　　“以前他哪会睡觉？吃饭也是有人带给就吃，没人带给就饿着......这么多年不是他照顾我们，就是我们照顾他的.......哪会像现在这样的生分.......我前两天见到他，在市里安防会议上，他说给我妈安排好新工作，要是不愿去，回来也行......只是那晚的事，我妈也......愧疚，没脸回学校.......我以前不知道我妈的心思，可现在.......”她羞得捂着脸哭，“我没法再像以前一样的跟她相处，她好丢脸......”
　　没想到连嫂调去部队工作是秦西风安排的！我心里虽然对秦西风背着我处理了连嫂的事，口风还这么紧不露半点，有点被排外的感觉，可许梅婷突然梨花带雨的跟我哭诉她们母女跟秦西风曾经的亲密，我一下就觉得像吃了只苍蝇似的胃里不舒服，嗓子里堵得慌，好像那晚自己弄那大声响地把秦西风和连嫂救出是件错误的事般。
　　心里别别扭扭，还是踮着脚尖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那晚的事，直到今天西风也没跟我提，所以我也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不过连嫂假装受伤让我家西风送下去，我是亲身感受到的......”
　　我觉着刻薄。
　　“她这样也是小威教的！”许梅婷急切地辩解道：“那天下午，我妈出去买菜，遇到了小威......宋清萍死了后，我妈照顾过小威......偶尔.....偶尔跟小威联系......这事小威不准我妈跟秦家人说，他许诺要是我妈帮他的话，他会跟秦大哥说我妈的好话......”
　　“说好话？好话就是让你妈成为秦家人吧？”
　　许梅婷脸红了，慌张的辩解，“这事，他也跟我说过，只要我看紧西风，别让他再去找他舅舅的麻烦，我......我......”
　　“他也跟你保证，要是你妈不成，你成？”我冷笑，“许梅婷，你有没有脑子？你是谁？你是个警务人员！小威是谁？小威是毒枭养大的孩子！你们是对立的！再说，小威根本就不认秦西风，他差点就把秦西风杀死了！”
　　我心里沉甸甸的，秦西风跟小威私会的事，我是看到了，秦西风没有向上级汇报，估计心里还残留着对小威的父爱，他希望小威回头，他劝过小威自首，可小威直到今天，还半点消息都没有。
　　这几天秦西风在家里几乎都很少说话，老在发呆，他心情不好，我也不敢惹他，小森老师也出差去了，我连说话的人都没一个，百无聊赖的去军区老宅掐了几枝花来把他荒废的花盆全满，忙碌着看到许梅婷来，才有了几分兴致，结果又听到这些扎心的话。
　　“那事，小威是有苦衷的，要是小威不动手，宋老七就会亲自动手，小威说了，他舅舅的软刀，人不知鬼不觉地就会割断人的手脚，他不想他爸爸成为残废........”
　　我又是冷冷一笑，“小威年幼无知，你也年幼无知吗？秦西风哪是随便人能近身的人？就是因为对方是他儿子，所以他才会.......”我猛地想到秦西风头皮砸裂的事，心一下就有几分冷。
　　秦西风车上时说要告诉我事情经过的，结果被小威的人逼去郊区，回来又忙着检查、包扎，学校都没敢回，我们三个去了他另一个住址。
　　秦西风带着我们去的房子有些年头，楼道很旧，贴满了各种小广告，门还是老式的木门，屋子里的灯线是拉线的那种，灯也坏得只剩一盏，里面家具全蒙着半拇指厚的灰，到处是蜘蛛网，老鼠都做窝了。要不是对面那家是崭新的防盗门和过年时还贴着的红对联，我以为我进的是个鬼屋呢！黑漆漆、灰蒙蒙，多少年没人住了。
　　我跟他睡在狭小的卧室里，秦西风也没怎么清理头上的蜘蛛网，手扫了两把，拿着床单被子抖了抖，就叫我休息。我嫌脏，起先不想躺下的，可鼻子里直发痒，喷嚏不断，秦西风衣服盖到我脸上，拉着我睡下后，才没接连不断的打喷嚏的。虽然秦西风护着，衣服也把我头包严，可我手脚仍不敢拉直，鼻腔里嗅着他衣服上家里柔顺剂的香味，若有若无的还有床褥发霉的味道，又不能开窗，几乎被闷死。幸好三四个时辰后天就亮，结果起来发现我脸都红肿，身上也起了大块的红斑。
　　真倒霉啊，活了四十年，头一次发现自己竟然对灰尘过敏！
　　值班医生取笑我们，说晚上秦西风才走，早上我又进来，干脆把医院当家算了。我讪讪地，也不敢答话，秦西风没说他怎么受伤，我们也没跟连嫂在一个医院，所以我都不知道说什么来辩解。秦西风倒好，把我送来医院，跟医生打了个招呼就失踪，连同骡子也被他带走，我回家都是小警察小康来送的。
　　虽然秦西风请了病假，可他哪有真正休息，从早到晚都不见人影，半夜回来时，我都睡熟了。好不容易见他准备回学校上课，两个人吃着晚饭，想问连嫂的事，他接个电话，又出去。
　　感觉像在躲我，又像是真的忙碌，瞧着他辛苦疲惫的模样，我也不好得逼问。
　　许梅婷说连嫂当天遇到小威，又说小威教她把秦西风骗下楼......小威曾经刺过秦西风......那晚秦西风也是指着自己脑袋在愤怒地跟他吵，我立马就想到秦西风的头是谁打的了。
　　他就是这样的人，对家人从不设防，尤其对方还是他的骨肉血亲。
　　心一阵阵隐疼，感觉身上起了更冷的一层寒意，冷到骨子里。
　　比起秦西风，我这小人物的人生有什么悲惨的？他一个铮铮铁汉，上过战场，杀过敌人，铲平过毒窟，救过无数条性命.......
　　老爷子那里摆满了无数奖章，最多的就是秦西风的，什么二等功、一等功，全是亲身上阵，刀里枪里拼来的......我还在楼梯下的纸箱里看到过他二十三、四岁就留下的奖旗......
　　他有那么多交心的好兄弟，都是靠他自己勇气和智慧，出生入死，一点一点的累积出来，所以我才一到省城，就被人发现，又自发地组织起来把我捉回。
　　可现在他这次头顶被人打破，我倏然间觉得他好孤独，也明白了为什么在背着我出山林时，他眼中会有茫然的悲伤？
　　他是勇者，可他也是一个普通的男人，他渴望有属于自己的温暖，爱社会这个大家庭的同时，他也希望有一个爱自己的小家。
　　一家三口的照片上，他笑得明朗，手揽在宋清萍的肩上，宋清萍怀里抱着已经能跑的小威，满满的幸福。
　　当时看到这张照片时，我心里有些嫉妒，觉得那时候的秦西风朝气蓬勃、帅得像明星，而且他满眼的温柔，哪像现在这样冷漠又毒舌，一天不气我两次他是过不下去似的。
　　他应该很爱宋清萍，因为秦渺说过，事情追查到宋清萍身上时，他还蛮横地阻拦过。
　　也许，那时的他骨子里也像我一样惧怕魏神婆说的话会成为谶语，所以会早早结了婚，想证明自己不是灾星吧！又或许，他真的很爱宋清萍......
　　心里翻江倒海地更难过了，虽然我不是初婚，最先爱的人也不是秦西风，可现在他是我的男人，知道他或许更爱宋清萍，我就有一种酸溜溜委屈不得的感觉。
　　不过，她已经是个死人了，我何必要吃一个死人的醋。我怏怏不乐地，想起他捂着头怎么也不说被谁伤到的恼怒模样。
　　秦威真狠，不知道为什么砸了两下没再砸下去？后面又约着出去谈话，也没动刀动枪，他到底是在玩什么心思？而秦西风明明知道这个孩子想要他的命，为什么当时又不抓捕？
　　难道是......因为我？
　　灵光一现，我蓦地想起小威走时，跟我打招呼的情形，他知道我在车上，可我跟秦西风出门时并没有人看到，莫非......我想到了一个人，又觉得不像，秦西风都让他去查案了，看情况他两个是非常亲近的关系，他不可能出卖秦西风，那......我眼睛看向许梅婷。
　　许梅婷突见我眼神凌厉，有些心虚的说：“你这样看着我干嘛？当时小威真的有苦衷......”
　　我挑起一边唇角，冷嗤，“那晚你们走后，你是不是给小威打电话了？”
　　“没有啊！”她一脸莫名其妙，“我不知道小威的电话，我妈才有，但是也很少打通，大多数都是小威跟我妈联系.......”
　　“你好好想想......”我压低声音，“其实秦西风在你家时被小威用钳子打到头了，你先走没看到，他头皮都裂开，流了很多血......”
　　“不可能，他这么小，秦大哥是他亲爹，他怎么可能再一再二的伤他！”
　　“他小？听说他都快二十了？第一次伤他爹的时候，十六多了吧？你知道这次秦西风从阳城负伤回来，医生怎么说的吗？医生说他那肠子已经是第二次伤到，要是休息不好，以后都得卧床.......”
　　“我真的没跟小威联系！”许梅婷急得赌咒发誓，“那晚我守了我妈一夜，铃铛可以做证......”她像想起什么似的，顿了顿说：“不过我们跟救护车出去的时候，门口的警卫正在换岗，下岗的警卫面生......我当时着急我妈出事，没多想......”
　　我一听，立即掉头出去，想去警卫室问问那晚值勤的警卫名字，出楼道时听到有人喊我，但是我太心急了，没理，急冲冲地就朝后门走。
　　后门的警卫就一个，看样子才二十出头，一脸稚嫩，不过看着我杀气腾腾的样子，他还是紧张地盯了我几眼。
　　“小伙子，”我突然一笑，“想跟你打听个事.......”
　　我立马变脸，他有些迷惑，紧闭着嘴巴，看我想说什么？
　　“五月十号，就是那天晚上不是有救护车来嘛，之前是谁值班啊？”
　　“你问谁值班要做什么？”身后有阴测测的声音，没等我扭头，衣领已经被拎起朝后走了。
　　这么早就下课了？
　　我扭头，朝他咧着嘴笑道：“你回来了？不是说有可能今晚也不回来的吗？那个，我还没做饭呢......还有，我跟你讲，那晚的警卫有问题......”
　　他一把捂住我的嘴，眼睛里有懊恼的火，压着声音说：“我不是跟你讲，不要管我工作上的事吗？你是没记性还是......”
　　“这哪是工作上的事，这是有人里外勾结，想害你！我......我就想把这个坏人揪出来，让你......让你.......”我一想到他的头是小威砸的，眼圈就红。
　　“秦大哥......”
　　许梅婷怯生生的声音跟她挺拔高挑的身形一点都不符合，我脖颈一松，秦西风已经放开了我，嗯了一声，先上楼。
　　“梅婷啊，就收这点东西？够用吗？”
　　我看她手上拎着好几大包，假装客气的说，“女孩子的东西应该很多的,你要是不好拿，让你大叔用车子送你过去......”
　　“大叔？”许梅婷回头盼望的脸转过来懵。
　　“是啊，西风以前不是跟你爸称兄道弟的吗？他叫你妈‘嫂子’，那你不就是他的侄女吗？所以你叫他大叔是对的......”
　　“那我应该叫你大妈喽？”她满眼叽嘲，生气地走掉。
　　这就是自己搬石头在砸自己的脚啊！
　　我摸了把脸，赶紧上楼，进房看到秦西风要去卫生间，立马抢在他前面冲进去，对着洗手台上镜子摸着自己的脸，又拉了拉眼尾瞪了半天，“我有这么老吗？”
　　“哼！还以为自己十七、八吗？”他冷嗤，也不管我还在卫生间就解决。
　　“哎，你能不能讲卫生点，我还在里面呢！”我扭头瞪了他一眼，躬着身子去拿藏在洗手台下面的面膜。
　　我这一弯腰，倒把他拱得往前踉跄了一下，我看闯祸了，一溜烟跑出去，站得远远的，忽视他那想杀我了我的眼神，说：“你知道吗，你们这有宋老七的卧底，我估计就是那晚当班的警卫，我提醒你，要不把他揪出来，下次还是会闹事的.......”
　　秦西风直接甩了裤子，气恼地捉着我，往他胳膊下一塞，一脚把卧室门踢关上，凶巴巴的说：“你以为你是侦探柯南啊？你说卧底就卧底啊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怎么卧？你卧给我看看，你卧给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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